“若沒有十六年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就憑你這份氣度,我便甘拜下風。”明祁殿中,幾番對話過後,深衣重裳的女子淡淡說道。

    “瑾陵妃,世人不知,當初你害死了那麽多人,可是我等知道!當你冠冕堂皇的坐在大殿上指責他人之時,可曾想過那些殘死在你手中的千萬百姓?你血債累累,罄竹難書!”人群中,有人看不過去,怒罵出聲。

    紅衣女子轉過身,看向說話之人。

    “我之所以會那般,也不過是為了保命而已,難道我要任人魚肉嗎?這一切的源頭,是他。要怪,就去怪你們聖明的王吧。”

    祁皇開口,道:“瑾陵妃,當初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也不該連累這麽多人,他們是無辜的。”

    “現在才說對不起,不覺得晚了嗎?”

    “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紅衣女子看著他,眼前卻浮現出很久之前的一幕——那人臨死前抓著她的手,一字一頓的說著:“段叔要去找陪長公主了,縱然死了,我還是長公主的護衛。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他睜大眼睛,努力想去看清她的容貌,手卻無力的垂下。

    她眼中泛起一層薄霧,如今看來,段叔,他竟是死不瞑目啊!

    “怎樣,我都不會原諒你。”她決絕的說道。

    另一邊,翳皇則帶人一路殺進了坤元殿。

    “你就是傳說中那個謀士?”他一步步走近那個全身裹在黑衣中,隻露出一雙眼睛的人,道:“我以為你是公孫睿,原來不是……你到底是誰?”

    “他是公孫大人身邊第一軍師,當時,是他拚盡一身修為,將我救出,而他自己,卻葬身燕城。”

    “原來如此,難怪你這麽了解他的做事風格。事到如今,我對你已無話可說,你自絕於此吧。”帝天道。

    “桀桀……”那人卻笑了起來,“如此迫不及待的前來殺我,你忘了與大人征戰天下的時候了嗎?”

    “公孫睿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什麽。”他淡淡的道。

    “看來他也不是如此信任你啊。”他身旁的心腹從暗中走出,緩緩道,“你可知道,公孫睿謀逆之心深重,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聞聽此言,黑衣之下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慌亂:“不會的,公孫大人一向忠心,絕不會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帝天斜睨

    他,道:“人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

    “將死之人,我有必要騙你嗎?用你的腦子想想,他為什麽要暗中培養死士?為什麽三天兩頭與朝中重臣會麵?”他的謀士上前,將長劍遞給黑衣人,道,“你以死謝罪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用力捂住頭部,一遍一遍的念著,最後竟是一時受不住內心的譴責,一下子躍入了殿前的水塘中。

    片刻後,他的屍體被打撈上來,有人壯著膽子揭開他的衣服,看到的卻是猙獰不堪的皮膚,和血肉模糊的傷口。最後,隻得草草掩埋。

    走出坤元殿,帝天看向身旁的人,風輕雲淡的道:“這件事,你沒有做幹淨啊。你說,我該怎麽責罰你呢?”

    “屬下辦事不利,甘願受陛下責罰!”那人心裏一驚,連忙跪下,道。

    翳皇長長的歎一聲氣,道:“算了,你畢竟派出了死士去追殺,隻是沒有想到還是留下了漏網之魚。”

    明祁殿上。

    “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呢?”

    紅衣女子冷冷一笑,道:“白堯,你萬死不足以消我心頭之恨。”

    殺氣浩蕩於整座大殿,兩人說話之間,也在進行著神識上的對決,一念定生死。

    “你不是我的對手。”女子道。

    祁皇吐出一口鮮血,道:“若我一人之死,可以讓天下人免於戰亂災禍,那我在所不辭。”

    他依舊笑的儒雅,知道這時候都不失姿態,光是這份氣度,便足以讓在場的大多數人自慚形穢。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祁國國主嗎?現在的你,不過是我的階下之囚罷了,你的生死由我一手掌握,還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嗎?”女子反問道,“你可知道,你為何會輸?”

    “每個人都有弱點,我自然也有。”

    “直到這時候,你還是這副光風霽月的姿態。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天下人何須你來拯救?沒有你,他們依舊會活得很好。反倒是有你的存在,讓天下無法歸一,百姓才會承受在水深火熱之中。”

    “是啊。”他看向大殿內的人,說:“我死後,你們要歸順帝天,助他開辟盛世,他是個好皇帝,有資格帶領你們走向一個更高的,更寬闊的世界。”

    “吾這一生,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隻除了對你。”他看向紅衣女子,道,“一命抵一命,瑾陵妃,我欠你的,現在就還給

    你。”

    “我真想看看麵具之下的這張臉,是什麽樣子。”女子冷冷的道,她根本就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的認輸。

    “可惜,你永遠都看不到了。因為,境由心起,相由心生,我所做的,我的一切表現,皆是出於本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自知沒有與你談條件的資格。我還知道,隻要我一死,以你的性格,絕不會再追究,一切恩怨都將煙消雲散。所以,就讓我,以死來換取天下的安寧吧。”

    他端坐在地上,緩緩閉上雙眸,孤高的身影永久地定格在這一刻。

    他神態淡然,內力運轉,隻需在心脈上輕輕一震,便是神來了,也無力迴天。

    造境高手,若是有意尋死,沒有人能攔得住。

    最後的那一刻,他薄唇輕啟,欲要說什麽,卻隻是嘴唇動了動,未能發出聲音。但是,那幾個字,她聽見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你死了,我找誰去報仇?你害我至深,想死,哪有那麽容易?”她看著他,喃喃念道。不知不覺中,有一滴晶瑩的淚珠沿著光潔的臉龐滑下,墜落在地,而後四分五裂。

    心裏,陡然間變得空空落落。

    大仇得報,為何她卻沒有意料中的驚喜?

    之所以能夠堅持到現在,就是那股複仇的信念在支撐著她。如今,白堯一死,她瞬間感覺心中充滿了茫然。

    所有的怨,所有的怒,所有的恨,都在這一刻化為塵土。

    生命的執著與堅持頃刻間化為須有,如今的她,又該何去何從?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開口:“來人,擬旨。”

    宮殿外,剛剛將一切阻礙清掃妥當的翳皇正疾步趕來。方才在朝堂之上,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而能讓他心慌的人,隻能有一個。故而他匆匆結束了早朝連朝服都沒有更換便獨自趕往天牢。他知道,她定然是在天牢,因為天牢中,有那個人。

    “站住!”峨冠博帶的帝王眸光冷厲,對著急急而去的宦官低喝一聲:“惶惶如喪家之犬,見朕為何不跪?”

    那個宦官聞言抬頭的同時,瞳孔驟縮,慌忙下跪,誠惶誠恐道:“奴才罪該萬死,望陛下息怒……”

    “慌慌張張的,你這是要去幹什麽?”

    “客卿大人命奴才宣旨……”

    帝天漠然,神色不變,卻儼然有種不怒自威的帝王氣象,

    嚇得那名宦官戰戰兢兢,體如篩糠。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宦官,承受不起君王的怒火。

    “詔書呢?”帝天伸出手,淡淡道。

    “在這裏……”宦官雙手呈上一卷明黃色的玉軸,呈給帝天。

    帝天神色淡漠的接過,打開一看,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片刻前,天牢內。

    “我以翳國客卿之身份代翳皇擬旨。”她手上握著一塊金黃色的令牌,看著跪在地上的宦官,緩緩道:“這是陛下禦賜令牌,見此信物如親見翳皇。”

    “奉天承運,曉諭帝旨,從今爾後,天下將再無祁國。昔時祁皇,拋妻棄子,德行有失於天下,將載於史冊,為後世鑒之。今江山初定,新皇帝天,統一四夷,仁德感召,大赦天下,特念其往昔功績,賜草履裹屍,曝於荒野,效仿上古神明阿彌陀佛以肉喂鷹,贖其罪行,以儆效尤。昭告天下。”

    高大而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道倩影自宮殿內邁步而出。

    帝天走過去,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晶瑩,摩挲著她吹彈可破的俏臉,輕聲說道:“你流淚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堯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堯宸並收藏江山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