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傍晚時分,整個海爾福德莊園一片安靜,以往這個時候是一天最閑暇最熱鬧的時間,總有幹完活的農夫們到處遊逛。


    他們會聚在莊園附近村鎮的酒館裏,買最劣質的麥酒,和朋友們吹牛聊天。


    孩子們也會在每天的這個時候盡情嬉鬧,也無人會管。


    但今天不一樣。


    不管是最頑劣的孩子,最膽大的獵人,還是尋常的農夫,都在距離夜色降臨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候,將自己和家人鎖在屋中。


    父母會抱緊孩子,孩子也會死死的抓住父母的手臂。


    所有人的目光裏都充滿了畏懼,他們會在窗戶邊,警惕的打量每一個還在外閑逛的人,並且低聲詛咒他們是魔鬼的先鋒。


    還有些殘存著舊信仰的老人,會在這個時候,誠心誠意的向並不存在的神祈禱,請那根本不存在的力量庇護他們與他們的家人。


    盡管夜色未至。


    但災難的舞台已經搭起,恐懼的幕布也已放下,無聲的詛咒如幽魂在天際旋轉來迴,還有藏匿其中的不安,也正在桀桀狂笑。


    惶惶不安的氣氛如暴雨。


    隨著夜色一分一秒的到來,正在瘋狂的衝刷所有人的心智,深藏於無名深淵之下的恐怖之物尚未現身,就已有很多人抵不住心中的畏懼而癱軟在地。


    那些壓抑的抽泣,粗魯的嚎叫,還有詭異的歌聲,從莊園每一扇緊閉的門後響起,它們和恐懼匯聚在一起,像是一道看不見的濁流。


    又在越發暗淡的天色映襯下,像是低氣壓一樣,盤旋在莊園四周。


    壓抑。


    低沉。


    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除了莊園中的一些獵犬神經質的狂吼外,整個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


    “嗷嗚”


    烏鴉們刺耳的聲音,在黃昏與夜色交替的光中迴蕩,這些寓意不詳的鳥,也似乎被某種力量喚引著,從四麵八方拍著翅膀飛過來。


    它們停在屋簷上,樹枝上,井口邊,甚至在靜止的磨坊風車頂端,也站著幾隻烏黑的家夥。


    它們用黑乎乎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似是充滿了某種滿滿的惡意。


    傳說,烏鴉能嗅到死亡到來的氣息。


    或許,它們今日如此不尋常的集結,就是被將來的死亡所喚引。


    烏鴉越聚越多。


    尖銳的聲音越發嘈雜了。


    就像是一群不請自來的惡客,正在低聲商量著該怎麽打劫本地的主人,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衝出屋子驅趕它們。


    於是這些叫聲刺耳的家夥們,得意洋洋的四處亂飛,好像它們才是這處正在重建的莊園的主人。


    “砰”


    突然間,一聲低沉的槍聲響起,那隻個頭最大,叫的最刺耳,最沒警惕心的胖烏鴉,被飛射的子彈打的漫天血霧。


    帶血的羽毛亂飛,它們期待的死亡來了!


    來的毫無征兆。


    驚得群鴉飛起,隻是一瞬,整個莊園又一次安靜下來,又陷入了那種凝滯的死寂中。


    “呋”


    江夏吐了口煙圈,放下了手裏的老式獵槍,又端起了放在手邊的紅酒,繼續打量眼前莊園的變化。


    那群烏鴉太吵了。


    它們吵到老江欣賞“風景”了,於是,老江用一顆子彈迴應了它們。


    他這會就站在自己屋子的窗戶邊。


    這處是莊園目前修好的房屋中最豪華的一間。


    女爵留著它,給它內部裝飾著本地能弄來的最豪華的裝飾品。


    小羊毛鞣製的地毯,真正水晶磨製的吊燈,具有強烈貴族風格的床榻,修砌的極為精美,這會正在燃燒著火焰的壁爐。


    還有牆壁上掛著的,海爾福德家族過去幾百年收集到的畫作。


    這件屋子自修好起,就從不開放,它本就是為海爾福德家族最尊貴的客人準備的,老江嘛,不是個喜歡享受的人。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間專門留給他的屋子,住起來非常舒服,而且從那個外凸出的小陽台,正好能看到整個莊園的全貌。


    站在這裏,俯視四周,就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


    “唰”


    一股冷幽幽的風,在黃昏的最後一縷光消散時分吹起,吹的遠處的磨坊風車,又開始吱吱的旋轉。


    這一瞬,所有的犬吠戛然而止。


    莊園裏最後的聲音也消散了。


    夜色降臨。


    老江若有所感的抬頭去看,還未完全黑暗下來的天際,雲霧散開時,那輪幽紅色的月亮已如約而至。


    以往它是在月光周圍,縈繞著暗紅色的不詳霧氣。


    但今夜。


    它卻是整個月盤,都被染成了猩紅,就像是被丟入鮮血中沐浴。


    “‘它’要來了。”


    芯片通訊中,老薩恩低沉的聲音,在公共頻段裏響起,老獵人以警示的語氣說道:


    “異變即將發生,都做好準備。


    在第一縷猩紅月光照耀到大地的一瞬,這個世界就會被拉入噩夢中,不管遇到什麽變化,都不要慌張!


    那些異變,都是基於每個人的經曆和心靈中的陰暗產生的,那些詭異的夢境就是你們自己。


    不要試圖和它們對抗。


    隻要你保持清醒,它們就傷害不了你。


    更不要外出!


    都待在屋子裏,千萬不要貿然走入他人的夢境中。”


    老獵人的聲音變的縹緲起來,就好像是芯片通訊遭受到了某種未知力量的幹擾,他的聲音變的斷斷續續。


    “保護好...自己!不要盲從...力量,在...紅月之夢裏...被擊潰了...你們...就完了...”


    “嗡”


    通訊中隻剩下了一片嘈雜的忙音。


    江夏搖了搖頭,主動關掉了芯片的所有通訊頻段,他將手裏的紅酒放在嘴邊,待酸甜的液體流入嘴中的那一瞬。


    一縷猩紅色的月光,便從天際灑下。


    江老板眼前的一切,都在這一瞬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是他本身就處在一個霧氣凝造的世界裏,而現在,這個世界開始崩潰了。


    現實和虛幻被強行融合在一起,以老江親眼所見,整個夜色下的莊園,都如同蒸發一樣,被快速的“消融”。


    低矮的民居,空無一人的街道,剛蓋了個地基的城堡,還有遠處吱吱作響的磨坊風車,這些真實存在的物體,都像是沾了水的水墨畫。


    不斷的被扭曲,被抹掉。


    幾息之後,江老板眼前就隻剩下了一片濃鬱的霧氣,還有幽紅色的月光灑在其中,就好像霧氣會發光一樣。


    坦白說。


    這場麵其實挺唯美的。


    “我還沒睡...所以,紅月之夢,其實隻是個形容詞?”


    江夏放下酒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還能感覺到清晰的疼,識海中的神魂也未有被刺激到,說明自己還維持著清醒。


    但肉眼所見的場麵,肯定算不上正常。


    他皺著眉頭,從納戒裏取出一串華美的珠玉手鏈,待在右手手腕上,又把那手鏈最下方的渾圓珍珠放在眼前,用手指彈了一下。


    這是他從鴻雁會那裏高價買來的蜃珠。


    一個可以製造出小型幻境的法器,沒有境界限製,使用非常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他觀察著蜃珠內部流轉不停的雲霧,又看了看眼前將自己徹底包裹的猩紅色雲霧,兩者在細節方麵有些區別,但其中靈氣流轉很相似。


    “所以,這是個大型幻境咯?”


    江夏抬起頭,想要從天空找到那輪紅月亮,但抬頭看去,頭頂上已沒有了天空,隻剩下了一團籠罩一切的雲霧。


    他此時好像就置身於雲層中,不管看向四麵八方,都隻有那一團雲霧繚繞,將他和整個世界,整個現實都隔絕開來。


    “一個範圍大到可以籠罩整個紅月世界的幻境,似乎要借助月亮作為載體,但卻又無視了整個星球的時區劃分。


    聽老薩恩的意思,每一次紅月之夢,都會在世界各地的同一時間爆發。


    所以,紅月之夢爆發時,其實隻是某種和夢境有關的力量,給現世的月光賦予了一種晦澀的象征性?”


    江夏摩挲著下巴,試圖看出眼前這紅月之夢的真相。


    但沒過幾分鍾他就放棄了。


    練氣境修士法眼不開,肉體凡胎的,根本看不出眼前這團猩紅霧氣的任何端倪來,但有用過蜃珠的經曆,讓老江可以肯定的是,幻境此時已經徹底展開了。


    要麽,找到陣眼摧毀。


    要麽,就隻能在幻境中堅持到它結束。


    呃,這兩種選擇是對常人而言,對於江夏來說,他還有第三種選擇,神念沉入識海,掃過那顆並無變化的,開出了兩朵小花的七寶妙樹。


    這星光鑄就的怪樹絲毫不受外界幻境影響,隻要老江心念一動,他依然可以脫離紅月界,迴到苦木境,或者迴到廢土。


    有了萬全的退路,江老板自然心中不慌。


    他隨手一扯,將脖子上那個還能再用兩次的太陽徽記握在手中,微微注入靈力,一股灼熱的火光,纏繞在他左臂上。


    還有被激發的電弧,也如一層電衣一樣,蒙在了江夏體外,時不時就有幾率藍紫色的電弧,順著他軀體跳躍。


    這個神通真的好用。


    就是有個小小的缺點,在激活馭電神通時,老江的頭發會被電弧刺激的根根豎起,幸虧他不留長發。


    否則就會形成傳說中的“反重力頭發”了。


    江夏轉過身。


    身後本該和這個小陽台相連的房屋,已經沒有了,身後也隻剩下了一團影影幢幢的煙霧,老江還注意到,在眼前的煙霧中,站著一個人影。


    他或許不該踏入眼前煙霧中。


    但老江隻是冷笑一聲,毫不畏懼的邁開腳,一腳踏入煙霧,下一瞬,周遭的場景立刻旋轉變化,迷離的煙霧,被飛快的塑造成另一幅景象。


    他已經認出了,煙霧那個熟悉的人影是誰。


    “唰”


    紅月之夢的變化異常迅捷,在老江抬起的腳落在地麵的那一刻,周遭場景就已變幻完畢。


    夜風吹拂,吹的老江頭發搖晃。


    頭頂上一輪明月高照,周遭死寂無人,但月光下的山麓是那麽的熟悉,江老板就好像是一步從紅月界,踏迴了苦木境的鳳山街。


    在他身後,是一片散發著頹廢臭味的窩棚。


    在他身前,在那輪明月照耀下,一個身穿粗布長衫,衣服打滿補丁,手裏捧著一卷書的年輕人,正以欲擇人而噬的目光,惡狠狠的瞪著江夏。


    他恨不得撲過來,一口將江老板徹底吞掉!


    那完全就是殺父仇人,不共戴天的目光。


    “惡鬼,今日,我便要...”


    “砰”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老江右手微光一閃,一把黑色柯爾特跳入手心,抬手,瞄準,發射,一氣嗬成。


    飛舞的子彈射來,將那人還未說完的話,連同他的腦袋一起打爆開。


    無頭的屍體搖晃著砸在地上,濺起溫熱的血。


    兩人的距離很近,那血光打在老江臉頰上,又被他伸手輕輕擦掉,他歪著腦袋,看著眼前那具飛快的化作霧氣消散的屍體。


    他眨了眨眼睛,帶著一股“故友重逢”的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絲古怪的喜悅。


    他說:


    “好久不見了,廢物。我當時還遺憾,沒能親手教會你什麽叫以理服人呢,今天,總算能彌補了。”


    “你!”


    又在月光下重新現身的“江書生”,聽到江老板的話,正要嗬斥,結果又看到老江抬手射擊。


    “砰”


    剛才的經典再次複刻。


    這一次更慘,他連半句話都沒說完。


    江書生第三次現身,也學乖了,轉身就跑,但被老江從背後一個飛踹,狼狽的撲倒在地,緊接著就被老江騎在背後。


    灼熱的槍口抵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還有江夏低沉的聲音。


    “別急。”


    “夜還很長呢,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敘舊’...江梓恆!或者,我換個更合適的名字稱唿你。”


    “你好啊,我裝模作樣的‘心魔’...”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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