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轉到一個時辰之前,鳳鳴國,京畿城。


    這座城和鳳陽郡,中間隔了個鹽池郡,它的方位和鳳陽郡城,正好在鳳鳴國並不大的國土兩端。


    且這座城,其實並不是鳳鳴國的國都。


    或者說,現在是,但過去不是。


    二十多年前,原本龐大富足的鳳鳴國,遭遇內亂,國家分裂,數股叛軍又和周遭小國狼狽為奸,勾引外敵入國。


    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把鳳鳴國弄的分崩離析。


    原本的都城,也被外敵占領。


    當代國主那時候還是年富力強之時,一邊阻止軍隊抵抗,一邊帶著國朝百姓,退到了如今的京畿城中。


    後麵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國主臨危受命,在國中尋到仙人後裔,又以自己的男性雄風,救江山於將傾之際,成功用出色的床上功夫,讓施皇後有了身孕。


    又以施妍長老一封家信,逼退外敵。


    勉強保住了鳳鳴國的傳承。


    從那時候算,京畿城作為國都,也就二十多年的時間,但畢竟是全國首善之地,這二十多年裏,這座原本不怎麽出名的城,也變的繁華起來。


    城中常駐百姓,是鳳陽郡城的兩倍還多。


    又多有達官貴人,累世勳爵等等,商業很是繁榮,連鴻雁會,都在這裏有個專為凡人開辦的黑市。


    每月開兩次。


    咱們的劉寶大爺,就是這黑市的常客,也是在這裏得到了鴻雁會的傳訊石。


    城中人多,香火自然旺盛。


    這就讓京畿城隍的法力修為,要比鳳陽郡的崔城隍更厲害,已是存真境的修行了,但放眼東土百國,一個存真境的城隍,倒也算不得罕見。


    “喲,真熱鬧啊!”


    通過地脈穿行到京畿的石榴,這會正站在城中城隍廟的頂端,蹲在那裏,揮動著翅膀,正如一個站在教堂上的石像鬼雕塑一樣。


    它眨巴著紅色的小眼睛,左右打量眼前夜景。


    和鳳陽郡城那個一到晚上就很冷清的城池不同,眼前京畿城中,哪怕已是深夜,但仍有數個坊市點著燈火。


    都城中的百姓是見過世麵的,看不起鄉下土包子,這京畿又承平二十多年,倒是存著很有風格的夜市景觀。


    當然還有些專在晚上營業的花街柳巷。


    這會正是生意正好的時候。


    石榴蹲在這裏,靠著敏銳的感知,還能聽到那些舞姬歌姬們悠揚婉轉的輕吟淺唱,軟糯糯的,聽起來倒是不壞。


    當然,它還能聽到一些粗重的唿吸和誘人的呻吟,混雜著肉體碰撞的音效,還有些不堪入耳的話語。


    讓石榴很不屑的打了個響鼻。


    嘁。


    這些凡人,多沉溺於色欲這等無聊的消遣,當真是沒救了。


    “石榴監察過來,怎麽不提前告應一聲?”


    一個笑嗬嗬的聲音,在石榴身後響起,小山怪靈活的扭頭看去,京畿的城隍爺,這會正悠哉悠哉的懸在半空,與它說話。


    這個城隍爺,和崔城隍比起來,就更顯溫和,不打官腔,身上的官袍也不是綠色,而是帶著一絲淡藍。


    裝飾也比崔城隍的官袍更複雜一些。


    這代表著他的修行境界。


    城隍,土地們做香火修行,百姓願力聚集,便會改變城隍爺的外形,但大體特征是不變的。


    就比如眼前這位,石榴剛來鳳鳴國的時候,就見過他,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這京畿城隍大腹便便的肚子。


    很有官老爺的氣派。


    不過這位吳城隍人很好,對石榴幾乎有求必應,因而小山怪對他的印象,也分外不錯。


    “哎呀,吳城隍,本怪今夜過來乃是為正事來的。”


    石榴站起身,胸前掛的紅色桃符牌晃了晃。


    它抓耳撓腮的說:


    “本怪最近在尋訪本地宗門雲火洞眾修士的劣跡,從他人那裏得知,咱們京畿城有樁三十多年前的無頭命案,可能和那些壞修士有關。


    今日便過來看一看。”


    “唔,監察所說的,莫非是臨橋那邊的鬼宅之事?”


    京畿城隍眯了眯眼睛,撚著長胡須,一臉迴憶之色,對石榴說:


    “那事本官是知道的,那會啊,這城還不是京畿重地,本官也隻是個剛履新的小城隍,法力微弱的很。


    有一家久居此地的皇室貴人,竟在一夜之間,闔家慘死,卻尋不得兇手行徑,據說是因為當時朝中黨爭,引來了殺身之禍。


    但據本官後來多方查驗,這事似乎和修士沒關係。


    否則本官就早該上報我桃符院了,監察莫要嫌本官多事,但監察今夜大老遠過來,怕也要白來一趟的。”


    “是嗎?”


    石榴頓時有些失望。


    但這耿直又一根筋的傻精怪想了想,又說:


    “不過這來都來了,本怪就去看看吧。城隍也說,那裏如今是座鬼宅,興許能拘來地縛靈問一問。


    說不得就能摸到些蛛絲馬跡。”


    “呃。”


    大腹便便的吳城隍,見自己勸說一番,這石榴還是一根筋的要去看,他的臉色微微變化幾分,但很快又成笑容滿麵。


    他伸出手,做了個引路的姿勢,對石榴說:


    “監察用心做事,真乃是我桃符院之福氣,既然你想去看看,那本官就陪監察過去,隨我來,那地方有點遠,靠近城外。


    本官用挪移,帶監察過去。”


    “好啊。”


    石榴拍著翅膀,繞著吳城隍飛了一圈,任由城隍的法力罩住自己,又在香火神們特有的金色光紗般虛幻流光中,消失在城隍廟上空。


    下一瞬,他們便越過大半城池,出現在了京畿城的角落。


    城隍說的不錯。


    這地方偏得很,而且大概是因為之前發生過可怕命案的緣故,這處小坊市整個都廢棄不堪。


    長滿了雜草,又有怪聲迴蕩,看著就滲人的很。


    不過石榴乃是精怪,自然不怕這些,它向前眺望幾分,便活靈活現的皺起眉頭,對身邊吳城隍說:


    “這地,陰氣如此濃鬱,怎都快成專養鬼物陰魂的陰地了?仙盟有規,凡人聚集之處,是不能有這樣的陰地存在的。


    城隍爺,你為何不上報上官,或請本地修士來打散陰氣?


    再者說。


    你都是存真境了,你自己也能輕鬆用百姓香火,消弭這陰邪之地呀。”


    “唉,監察說的是。”


    吳城隍歎了口氣,撚著胡須,語氣無奈的說:


    “本官也早想平複陰氣聚集,但無奈力有不逮。具體原因,監察隨我來,就知道了。”


    說完,大腹便便的城隍爺,便拄著腰間儀刀,在前帶路,石榴也抓起了自己的小鋼叉,飛著跟在城隍身後。


    之前在外看著就陰冷。


    這會走入小坊市裏,那股陰森之氣,更是掩飾不住。


    這種陰冷靈氣,是鬼物鬼修們最喜歡的,但石榴飛進來,就感覺到全身寒冷,還在空中打了個哆嗦。


    倒不是真的冷。


    主要是這陰氣帶有靈力腐蝕的效果。


    不是鬼修鬼物,踏入這陰地,就會感覺神魂不安,待得久了,還會被陰氣入體,影響到本身修為。


    越往裏走,石榴的眉頭就皺的越深。


    這地方連個老鼠都沒有,顯然是那等鼠輩,都受不了這裏的陰氣之盛。


    “吳城隍,這地方不太對。”


    石榴左右看了看,血紅色的小眼睛裏,帶著一絲畏懼,它甩著細長尾巴說:


    “咱們還是先退出去,請本地修士協助再來探一探吧。”


    “無妨,監察,瞧,你要看的鬼宅,就在前麵。”


    城隍爺會起袖子,一縷金色香火氣流轉過來,化作輕紗一樣,罩在石榴身上,隔絕了陰氣侵入,讓小山怪舒服很多。


    它又聽城隍爺悠然的說:


    “且去看看,讓監察放個心,然後咱們就退出去,花不了多久的。”


    石榴向前一看。


    果然,就在正前方十幾丈外,矗立著一處夜色下看不太清的大宅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還有專門的石雕,大氣的門樓立於兩側。


    可惜此時已然是雜草叢生,不見人煙。


    那朱紅大門已經腐朽不堪,半掩著,大門上還有一些黑色的痕跡。


    那是血跡。


    風幹多年的血跡!


    石榴頓時打了個寒顫,它已有退意。


    精怪的本能在催促它,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這裏絕對不是普通的鬼宅,亦不是它之前以為的聚魂陰地。


    不是的。


    這裏更像是個邪修們專門建下的養魂鬼蜮。


    這會石榴停在原地,散開感知,用心去聽,甚至能聽到那破敗的鬼宅之內,傳出森森慘叫。


    一聲聲淒厲不安,直入神魂。


    但那引路的吳城隍,卻好似根本沒感覺到前方異樣,依然拄著儀刀,向前行走。


    “嗬嗬,那個,本怪突然想起,自己還有點事。”


    石榴幹笑了幾聲。


    它抓緊了身前紅色桃符牌,對吳城隍大喊到:


    “本怪這就先走了,下次再來拜訪城隍爺,不用送了,本怪這就走了。”


    石榴不是笨蛋。


    它這會已經感覺到,眼前這慈眉善目的城隍爺有些問題。


    但它剛準備用土遁之法離開,之前城隍用來保護它不受陰氣襲擾的那層金色光紗,卻在這一瞬驟然收緊。


    就像是一張網一樣,將石榴死死網住。


    小山怪的土遁被打斷。


    它尖叫一聲,就激活桃符牌求援,但下一瞬,身前幾丈外的城隍卻如幽魂一樣,唰的一聲出現在石榴身前。


    那大腹便便的城隍臉上,本溫和的笑,這一瞬也變得如此驚悚。


    他一把扣住石榴手中已經被激活的桃符牌,使勁一抽,那桃符院的標誌,就被從石榴脖子上扯了下來。


    “你要作甚!”


    石榴尖叫著,但下一瞬,城隍冷笑一聲,寬大官袍長袖一揮,被香火氣束縛的石榴,就如鉛球一樣,被丟向後方的陰森鬼宅。


    隨著石榴拉長聲音的尖叫。


    它在落地之前,就以靈力崩開城隍的束縛,身外金紗破滅一瞬,小山怪拍著翅膀就要飛起。


    但...


    它的後腳被抓住了。


    石榴低頭一看,一瞬嚇得亡魂大冒,手中鋼叉都有些握持不住。


    下方這鬼宅荒棄的院中,密密麻麻的擠著百號殘缺怨靈,一個個還能維持死時的姿態,缺胳膊少腿的,又麵色淒慘淩厲,欲擇人而噬。


    各個眼中鬼火陣陣,陰森異常。


    慘白的鬼爪,這會已扣在石榴腿上,下方那無頭陰魂慘叫著,更多的鬼爪探出,隻是一瞬,就在石榴驚慌的大叫中,將它整個從半空拽下地麵。


    像極了一層蒼白冷漠的流水,向前推動一分,就將可憐的石榴徹底吞沒。


    “啊!”


    石榴手中的鋼叉亂舞著,整個地麵都在震動,但很快就被陰魂打落。


    小山怪瘋狂的掙紮著,但更多的幽冷鬼爪,覆蓋在它身上,一股股陰森鬼氣衝入體內,讓石榴如墜冰窟。


    它努力的向天空探出爪子,哇啦哇啦的亂叫,想要掙紮求生。


    但...


    幾息之後,最後天際的一抹月光,也被一頭沒了大半個腦袋的怨靈,張開咬下的嘴巴與血紅的牙齒,徹底遮擋。


    再無,一絲光明。


    “何事上報?”


    鬼宅之外,吳城隍手握石榴的桃符牌,背負著左手,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鬼宅中的陰魂暴動。


    桃符牌中傳出上官詢問。


    吳城隍下一瞬開口,語氣中充滿了悲傷與無奈,如一個戲精一樣,淒淒慘慘的,帶著哭腔,對桃符牌說:


    “鳳鳴國監察石榴,於今夜在京畿城中巡查,意外發現邪修布下百鬼邪陣,石榴大人為保城中百姓不受鬼靈侵害,便以身入陣,為本官拖延時間,製住群鬼。


    本官想要救迴石榴大人。


    但打散陰氣後,趕到現場時,就隻發現了這枚桃符牌...石榴大人,很可能已經...”


    對麵上官沉默幾分。


    便說:


    “監察石榴一向頑劣,為本修不喜,誰想竟是如此剛烈忠勇,此事本修已知曉,務必要找到殘軀,送迴雁蕩池安葬,多加哀榮。”


    “遵命,大人。”


    吳城隍應了一聲。


    然後看了一眼鬼宅,冷笑了一聲,轉身便走。


    但剛走出兩步,就感應到背後有香火挪移術的震動,他猛地迴頭一看,就見到鳳陽郡的崔城隍正帶著個人,從香火法術特有的光紗中現身。


    “你...”


    吳城隍一臉愕然,正要詢問,就見崔城隍帶來那人,轉身在百鬼嘶鳴中,毫無畏懼的衝進鬼宅之中。


    “他...”


    京畿城隍欲再問。


    然下一秒,如太陽爆發般的烈焰天火,就在森森鬼宅中暴起,一如烈日驕陽,在群鬼嘶吼的慘叫中,金色光海,在一瞬覆蓋整個廢棄坊市。


    其光惶惶,灼烈無比。


    如金光竄升,一瞬連通天地。


    將整個黎明前的夜色,照耀的猶如白晝。


    也將吳城隍盡在掌握的臉色,照耀的惶恐不堪。


    這...


    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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