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來苦木境時間尚短。


    但仙盟麾下三大勢力,他已接觸過桃符院。


    如果算上王六福因星陣之事,去明理院受罰領鞭子的話,那鐵麵無私,執法無情的明理院也算是接觸過了。


    就剩下一個主管一切和星陣秘境有關事務的欽天院。


    這個是仙盟麾下三大組織裏最神秘的,據王六福和石榴的說法,尋常修士,若不尋星陣探寶,大抵一生都不會和欽天院有什麽交集。


    它在仙盟中的存在感相當低,不過根據石榴這個“內部人士”的透露,欽天院在仙盟體係裏,地位卻非常高。


    據說一旦欽天院有指令,桃符院和明理院必須無條件配合。


    總之,是個神秘感十足的地方。


    很像是傳說中的“有關部門”。


    前幾天,羅格他們就被帶迴了苦木境,這會得到消息,一眾人也不耽擱,當即聚在一起,被王六福用土行盤,直接挪移到城隍廟中。


    待江夏從挪移的短暫眩暈中清醒,就看到不但城隍爺在。


    石榴也在,這胖了一圈的小山怪這會看著有些臃腫,胸前掛著桃符院的紅色桃符牌,還在對他擠眉弄眼。


    這一次倒是沒拿遊戲機。


    大概是場麵嚴肅的緣故。


    就連洪太守,還有許久不見的孫大人這兩個凡人,也被帶到了城隍廟中。


    在他們中央,站著一位表情肅穆的中年修士。


    手握拂塵,梳著道髻,身穿道衣,內襯玄色長衫,看著就有股古板之氣,但保養的很好,臉上也沒有皺紋。


    隻是那一頭灰白長發,代表著他年事已高。


    而他那道衣很奇特。


    黑色底子上,繪滿了金色的圓環線條。


    應該星圖拓印,看上去玄妙非常,以江夏的星相水平,隻能認出北鬥七星,還有疑似大熊座的星圖連接。


    這應該就是神秘的欽天院修士。


    他們有個獨特的稱唿,叫“高功”。


    是一種尊稱。


    “董高功,由如意坊凡人賊子私開星陣,導致落入我苦木境的飛升者三十七人,皆已在此,請高功施法。”


    見眾人已來,崔城隍很尊重的對這位董高功說了句。


    那修士點了點頭,也不說話,看了一眼場中,又撚著長須,看向老老實實的飛在半空的石榴。


    說到:


    “本地監察,請再將那日情況複述一邊。”


    石榴不敢怠慢。


    扯著自己那尖銳的嗓音,將自己記憶中的事複述,江夏注意到,那董高功傾聽的時候,左手一直捏著個古怪法印。


    他的雙眼裏,也有入夢如幻的光,流轉不休,如陰陽魚一樣。


    這大概是某種記憶檢定的法術。


    待石榴說完,董高功點了點,又看向洪太守和孫大人,讓他們也將和飛升者的接觸複述一遍,依然是以法術檢定。


    末了,洪太守還拱了拱手,說:


    “董高功,這些飛升者掌握著對我鳳鳴國很有用的凡俗兵器學識,請高功手下留情,我國之後,還要倚重他們。”


    “嗯,你國中兵器更換之事,已由楊國主上書仙盟,亦得到了桃符院的首肯,本修會留下那些學識記憶。


    但不可向他們再透露身世。”


    董高功輕聲說了句,又看向王六福,說:


    “此事,由墨霜山監督,若出了問題,就以你宗門全責。”


    “是。”


    王六福做了個修士禮節,點頭稱是。


    看來欽天院果然有排麵,吩咐這事語氣平常,指撥桃符院監察和仙盟宗門,也如平常說話一般。


    “你等過來,莫要害怕,放鬆精神。”


    欽天院修士對羅格,蘇,茉莉,朱莉,馬爾特等三十七人招了招手,他這會倒是語氣溫和了些。


    還對個頭小小,滿臉畏懼的茉莉笑了笑。


    這顯然不是第一次和飛升者打交道了。


    “本修知,爾等心中必然有怨氣,這抹除記憶之事,無人願體驗一遭。”


    那董高功上前一步,將拂塵斜放在懷中。


    他語氣溫和,也不擺架子,很平和的對羅格一眾人說道:


    “但仙盟有規,且星陣已毀,爾等已無法迴去自己的秘境,空留那番迴憶,隻是讓爾等更加痛苦,不得自由。


    不如就徹底散去,隻當是做了場無稽之夢,以後就做我苦木境生靈,鳳鳴國朝廷已願意收納諸位。


    而後生活必不苦難。


    莫要擔憂。”


    “修士大人,我們理解的。”


    作為首領的羅格,這會本色出演。


    他學著本地人的禮儀,對董高功拱了拱手,誠摯的說:


    “我們來的那個地方,苦難的如地獄一樣,能長久的留在平靜安寧的苦木境,對我們來說,已是最大的解脫。


    我們心裏沒有怨恨,隻渴望新的生活,還請修士大人施法吧。”


    “嗯?”


    這番表態,倒是讓董高功愣了一下。


    他也不多言語,左手捏起法咒,刹那間,一股靈風吹起,如牆一樣,壓在整個城隍廟大院中。


    那股氣息並不強橫。


    但如無形之風,推在江夏身上,把他推出好幾步去。


    又見董高功站於靈風之中,手中拂塵揚起,便有一方玉印懸在身前,方前他眼中浮現的陰陽魚的黑白咒法重現。


    以玉印為載體,化作兩綹流光,纏於身前。


    那流光肉眼可見,溫和的很。


    在羅格等人看來,就像是眼前多了個旋轉的陣盤。


    隻是多看幾眼,就連靈魂似乎都要被吸納進去,那陰陽魚旋轉的更快幾分,三十七名廢土戰士同時變得呆滯起來。


    他們的腦部芯片瘋狂報警,激起電湧,試圖喚醒這些戰士。


    但沒用。


    這股溫和的咒法仙術,滲入眾人思維之中,就如精巧的手術,開始裁剪他們的記憶。


    董高功的表情,這會也變的相當複雜。


    他作為施術者,又修神魂秘法,自然是可以看到眾人的記憶的,這三十七人的記憶大同小異。


    每個人人生不同。


    但他們的悲劇卻是相通的。


    修士看到了羅格降生於陰森地府一樣暗無天日的怪異城池,又在機關術做的人偶培育下成長,學習,成為一名學者。


    也看到了這些人從小就被在腦部植入一些“法器”。


    還給大腦後開了插槽。


    那種裝腦插手術的記憶,那打開腦殼放東西的場麵,讓見多識廣的董高功,這會都有些不忍。


    還有些驚悚之感。


    這等行為,在苦木境,就算是窮兇極惡的邪修,都不會做的。


    但對於眼前這些人來說,卻如家常便飯。


    他繼續看去。


    便看到一眾人被同行火並,在淒慘的死亡追逐中,拚命逃出那個陰森的城池,又在機關人的追捕裏死傷慘重。


    他們駕馭著鐵馬,在荒蕪的沙漠裏,和那些追殺者鬥智鬥勇。


    生活的非常淒慘,物資也相當貧乏。


    直到某一天,外出巡邏時,意外發現了墜入那荒蕪秘境的江夏,在一番交流之後,找到另一塊星陣,然後再迴到苦木境。


    又在坑洞的廝殺中,不慎毀了星陣。


    細節稍有出入。


    但基本和監察石榴,與凡人太守說的一致。


    “唉,苦命人啊。”


    董高功畢竟年紀大了,心中也有柔軟。


    老頭們總是多愁善感的,修士也是人,除了一些極端的講究太上忘情之外,大多修士,其行其言,與凡人也無不同。


    他又看向麵目呆滯的茉莉,這個丫頭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孫女。


    一樣的年紀。


    自己孫女卻是錦衣玉食,被慣得不像樣子。


    而眼前這個姑娘,卻已早早經曆了生離死別,經曆了她這個年紀不該經曆的一切。


    好在。


    她終於逃脫了那個荒蕪的地獄。


    也還在苦木境中,尋得了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在茉莉的記憶裏,老板對她很不錯,她非常喜歡這個新世界。


    這種記憶中深藏的情緒,是做不得假的。


    以秘法洗滌記憶,是一件很精密的事。


    董高功需要點時間才能完成,他一邊維持著那陰陽魚秘法旋轉,一邊上前,伸手撫摸茉莉的頭發。


    又在她後腦後,輕輕一撥。


    仿生材料被撥開,讓董高功親眼看到了這些廢土人每個都有的腦插借口,那精致的,鋼鐵做的插槽,一路延伸到腦中。


    當然有機械格擋,是看不到腦髓的。


    但即便是這樣,也讓董高功眼中不忍。


    他又伸手,捏在茉莉的左臂上,盡管觸感和常人皮膚無異,但隨著神念探入,亦能清晰的感覺到其中隱藏的鋼鐵。


    “生於地獄,何其不幸。”


    修士輕歎了一聲。


    如老爺爺慈祥的幫茉莉拂了拂頭發,他是有惻隱之心,想用隨身帶的愈體寶藥,幫這丫頭斷肢重生。


    但又想到,自己不精通墨家機關術,以他在這些廢土人記憶中所見,這鋼鐵義肢是和他們大腦中的奇特晶片相連。


    若是好心辦了壞事,反倒是害了這個姑娘。


    想到這裏,董高功迴頭,對王六福說:


    “這些飛升者情況特殊。


    體內有精巧的墨家機關,本修便更改他們的記憶,塑成與你墨霜山有關,這樣一旦他們發現自己身體有異。


    也不至於心魂受創。


    至於名分,以他們體內機關之強橫,遠勝於常人,若要放入凡塵,反而會惹來麻煩,不如就記成你墨霜山眷族。


    如此可好?”


    “這個,好是好。”


    王六福有些尷尬的迴答說:


    “但這等事,我一個小小外門長老,做不得主。”


    “無妨,此時和秘境相關,自然有我欽天院與你宗門聯係。”


    董高功笑了笑。


    王六福和江夏對視了一眼,點頭說:


    “那就請高功聯係我家師父,將他們記做我師父眷族,我師父與我都是飛升者修士,我們與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


    定會好好照顧他們。”


    “不如都登記成外門弟子。”


    江夏眼珠子轉了轉,在旁邊出主意說:


    “反正長老你之前清退了所有名不副實的外門弟子,外門運轉也需要人手的,這樣還名正言順了。”


    “嗯,這樣也好。”


    王六福想了想,又看了看一眾呆滯的廢土戰士,他作為一個墨者,對於這些人體內精密的義體也非常好奇。


    便順驢下坡的說:


    “之後便借著我宗門掄才大典的機會,招他們入門。”


    董高功不參與這些事,他迴頭看了一眼,又將目光落在江夏身上,對這個練氣境的小修士說:


    “你也來,本修也得看看你的記憶。”


    “哦。”


    江夏心裏有些緊張,外表穩如老狗,上前一步,閉上眼睛,敞開識海,任由董高功的神念探入其中。


    他沒有裝腦插,沒辦法調整修改記憶數據。


    但他相信鴉先生的保證。


    那人都能修改石榴這等精怪的記憶,還做得天衣無縫,讓眼前這個神秘的修士都探查不到,自己的記憶,應該也沒問題的。


    事實確實如此。


    董高功以秘法探入江夏識海,掃略記憶,與廢土戰士們相互印證,幾乎一模一樣,江夏的所有秘密,這一瞬都像是不存在。


    這位神秘的高功,以神魂秘法探查,江夏識海中也幹幹淨淨。


    明明那顆光禿禿的星海樹就在識海中屹立。


    但高功神念掃過白茫茫的光海,卻像是完全沒看到一樣。


    江夏不知道董高功是什麽境界,但他肯定不是苦海境大能,而鴉先生之前說過,自己的實力能打好幾個苦海境大能。


    他設下的秘法,顯然不是眼前這位高功可以堪破的。


    幾息之後,董修士收迴神念,確認無疑後,他便對江夏笑了笑,又迴去主持那旋轉的陰陽魚法寶。


    過了十息,陰陽魚的法寶玉印被收迴。


    靈氣聚匯的風也消散開,他轉身,對院中其他人做了個稽首,朗聲說:


    “此事已了,本修將去墨霜山一趟,爾等要善待這些苦命之人,他們的記憶已被重塑,莫要再提那些地獄景象。


    諸位道友,有緣再會。”


    說完,董高功前行一步,挺拔的身形如輕風吹散,化作雲煙寥寥,又有霞光飛舞,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長老,他是什麽境界?”


    江夏低聲問了句。


    他身邊的王六福聳了聳肩,說:


    “本修看不穿,但看他氣息內斂,神光不散如凡人,如此返璞歸真,最少也是修神境,甚至可能是尋道境。


    欽天院神神秘秘的,又修秘法,誰人又猜的清楚?”


    “好吧。”


    江夏看了一眼院中接連蘇醒的眾人,他想了想,又對王六福說:


    “我還要去安頓他們,長老明日過來一趟,我有密事與你說,關於咱們宗門外門的一些想法。


    或許,咱們可以對它改革一番。


    這麽好的基本盤放著不用,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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