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頗為滑稽。


    當江南發問時,金順相當熱情和誠懇地轉過頭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但當江南吐出“九零零一”幾個字兒後,他的臉色就僵硬住了。


    變成了錯愕,茫然,不解,愣在原地。


    江南一看這模樣,頓時篤定,金順一定知曉什麽。


    那一瞬間,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行人明明身處長街鬧市,但卻仿佛定格於這熱鬧之外。


    良久以後,金順才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斟酌道:“嗯……客官,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您既然提到了一行寶號……就一定應當知曉它代表的含義才對……”


    江南眉頭輕皺:“這又是怎麽個說法?”


    金順沉吟片刻,歎了口氣:“客官,這串數字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江南擺了擺手:“這是一位故人告訴在下的。”


    金順皺眉:“他未曾與您說更多的東西?”


    江南搖頭:“離別匆忙,在下隻聽到了這一點。”


    金順若有所思:“難道您那位故人……已經逝去了。”


    江南順坡下驢:“對!他走得匆忙,隻匆匆留下這信息後,便身死道消。”


    “節哀,節哀。”金順一躬身,歎了口氣:“怪不得,怪不得您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頓了頓,他繼續邁開步伐,一邊走,一邊說:“客官,您所說的九零零一,應當是一串寶號——對此,我也知曉不多,那是閣內相當保密的業務。”


    江南點頭,等待他的下文。


    “據我所知,閣內出了買賣,典當,鍛造,冶煉等等業務意外,還提供寄存服務。”


    金順一邊走,一邊侃侃而談:“一些大能修士,大神通者,有時會將某些事物寄存在珍寶閣內,按照時間付出報酬,而我們珍寶閣要做的就是完全保密的保管——除了寄存者本人以外,無論是誰,隻要沒有滿足取出寄存物的條件,都無法從珍寶閣中取得寄存物。”


    “所以,這也是方才我多問你幾句的原因——不瞞您說,作為寄存物保管在珍寶閣的,要麽是價值通天的寶貝,要麽是見不得光的玩意兒,不得不小心一些。”


    江南點頭,表示理解。


    同時,他也明白過來——這不就跟上輩子銀行保險箱一個作用嗎?


    既然如此,那個叼毛的意思是他在珍寶閣留下了什麽東西?讓自己去取?


    想到這兒,江南的眉頭又緊皺起來。


    ——以那家夥穿梭歲月長河如閑庭信步的大本事,還需要借助珍寶閣的寄存係統?


    他留下了什麽?


    “這不就是……典當嗎?”沉默之際,一旁的楚昭文沉吟開口。


    “非也!”


    金順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典當一行通常是有時限的,過時未贖,珍寶閣有權任意處置典當物。但這寄存卻不一樣,珍寶閣隻是保管——哪怕天長地久海枯石爛,隻要沒有滿足條件的人來取,它便會永遠保管在閣中,”


    “假如寄存的人死了呢?又來不及告知後輩或子嗣來取?”楚昭文問道。


    “那便永遠寄存與珍寶閣中。”金順脫口而出:“直到珍寶閣灰飛煙滅的最後一刻。”


    楚昭文倒吸一口涼氣,拱手:“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江南說出那串數字的時候,這一直大大咧咧的金順突然變得這般謹慎。


    “不過,既然您的故人並沒有告知您取出寄存物的條件,此事恐怕難辦。”


    金順歎了口氣,“但我也隻是這閣內下轄的一個商販罷了,具體如何,還要上頭的人做決定才是。”


    聽罷,江南點頭,又問道:“這所謂的‘條件’是什麽?口信?密語?”


    “皆而有之。”


    金順答道:“條件是寄存人在寄存某件事物時與閣內約定並確認的,可能是一串密語,也可能是一句話,甚至可能是與寄存者相同的血脈——很多大家族的修士都喜歡把一些寶貝放在閣內,而取出的條件就是他本人的血親或後裔。”


    “原來如此。”江南點頭,不再多說。


    而後,一行人朝珍寶閣而去。


    途中,因為寄存服務的都是都是一些非富即貴的大客人,所以金順的態度少了幾分熱情,卻多了幾分恭順。


    約半個時辰後,一行人穿越仿佛沒有盡頭的仙市長街,來到一座無比巍峨的古樓前。


    它矗立在長街一側,通體以澹褐色木質建成,瓦脊似山,飛簷如折,一共十來層,高聳入雲,在最底層恢宏的門廊上掛著一塊招牌,龍飛鳳舞一般刻著三個大字。


    ——珍寶閣。


    大門口,鮮紅的燈籠下,門庭若市,一位位或貴氣自生,或氣息偉岸,或寶光縈繞的身影在身著統一墨袍的珍寶閣侍從的帶領下來往進出,絡繹不絕。


    “請。”


    金順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將江南等人帶進珍寶閣內。


    同樣,此地也運用了類似芥子須彌之術,內部空間無比遼闊,像是蜂箱一樣分隔出一個又一個店鋪,櫥窗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靈兵神甲,天地玄丹……比起外麵仙室長街的層次顯然高了不止幾個層次。


    江南跟隨著金順,走上通往上一層的階梯,來到一間寬闊的房間。


    這房間裏有一個身材首先的老者,白須白發,金順走到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後轉身告退。


    末了,他看向江南,躬身開口:“客人,寄存業務不是我能插手的範圍,接下來您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於陳長老說,”


    江南微微點頭:“多謝了。”


    “瞧您說的,應當是我多謝您才對——我引見您來,閣內也是有獎賞的。”金順撓頭一笑,走了出去,帶上房門。


    而那瘦小的陳長老站起身來,打量著江南幾人。


    在他眼裏,眼前為首的年輕男子應當是這一行人的話事人,看其氣息應當是初入合道境的修為,後麵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則是化道境,至於那個小姑娘則隻是個凡人丫頭。


    而幾人看起來都相當麵生,看起來不像是什麽了不起的來頭,應當隻是某個不太出名的宗派的弟子門徒。


    但即便心頭如此判斷,陳長老也沒有任何輕視之色,一來自然是因為珍寶閣這種勢力的長老不可能那麽不專業;二來便是因為在寄存這一塊兒,什麽都說不準的。


    陳長老之前就見識過,一個前一刻還飯都吃不起的落魄散修來到珍寶閣兌出他先祖留下的龐大遺產,搖身一變就肥得流油,更要命的是那些遺產裏還有三尊殘仙境的靈傀……


    後來那落魄散修直接靠著這龐大遺產的底蘊占山為宗,雄踞一方。


    ——在真正把寄存物取出來之前,誰都說不清裏麵存放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幾位客人,請上坐。”


    陳長老極為客氣的一拱手,將幾人請到一旁的會客桌上,輕輕一敲桌,便有侍女端上香濃的茶水和美味的糕點靈果。


    “幾位客人來此可是想要兌出某件寄存物?”待茶點上齊後,陳長老看向江南:“老朽名陳瑞書,珍寶閣一品長老,主要負責寄存一職。”


    “陳長老。”江南拱手:“在下有一位故人,在臨走之前留下一串寄存的寶號,在下便尋思著到貴閣看一看。”


    “還請節哀。”


    陳瑞書似乎對於江南所說的真偽並不感興趣,道:


    “但金順應當已經跟您說過了——每一件寄存物都有兌出的條件,乃是當初的它們的主人與閣主約定而成。換句話說,隻要提供正確的寶號與滿足條件,我們並不會詢問寶號從何而來,就算您是搜了原主人的魂得到的寶號,也與我們無關;但若是滿足不了條件,哪怕您就是原主人,我們也無法兌出。”


    “了解。”江南點頭,心想還挺專業。


    同時,他也知曉對方大概猜到了自己說的是謊言,說這一大番話也是意有所指。


    “便請您提供一下寄存物的寶號。”陳長老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金順方才沒有一同告訴您嗎?”


    江南愣了一愣,道:“我那位故人的寄存寶號為——九零零一。”


    砰!


    那一瞬間,正端著茶準備往嘴裏送的陳瑞書直接僵住,手中茶杯不知不覺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都沒有讓他反應過來。


    江南挑了挑眉,“貴閣都喜歡一驚一乍麽?”


    話音落下,陳瑞書才迴過神來,也顧不得什麽禮儀,直直地盯著江南:“客人,您說您那位故人的寶號是……九零零一?”


    江南點頭。


    “唿……”陳瑞書深吸了一口氣,苦澀搖頭:“非常抱歉,客人,這並不在老朽的處置範圍內。”


    “什麽意思?”江南疑惑:“方才長老不是說您就是負責寄存的事務嗎?”


    “您有所不知。”陳瑞書親手給江南斟上茶水,更加客氣與恭敬了:“寄存物也是區分層次的,以寶號的第一位數字為準,一為最低,九為最高,老朽擁有兌出一到八所有寄存物的權限,但九字打頭的寄存物,老朽著實無能為力了。”


    “也就是說,那個寄存在你們這裏的東西……很珍貴?”江南眼睛一眯。


    “何止珍貴!”


    陳瑞書咽了咽口水,搖頭道:“您應當也有所耳聞,當初有一位聖主欲強取一件寄存物,最後被閣主一掌拍出天王群峰。但少有人知曉,那件寄存物其實就是一件聖物,連仙境存在們都眼饞的無上聖物啊!”


    陳瑞書口幹舌燥,聲音都在顫抖:“——它,便是其中一件九號寄存物!”


    沉默。


    良久的沉默以後,陳瑞書長老方才有些驚愕地看著江南:“您……不感到驚訝嗎?”


    在他看來,那可是聖物啊!


    ——足以讓仙境存在都為之眼紅的無上神物!


    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合道修士,竟一副“就這”的模樣?


    他真的理解“聖物”究竟代表什麽含義嗎?


    聽罷,江南撓了撓頭,然後象征性驚歎了一聲。


    這不怪他。


    畢竟層次不一樣,眼界也不一樣。


    什麽聖物,他真的不感興趣。


    那些仙境存在眼紅的聖物,在他看來和凡鐵刀兵沒有任何差別。


    或者說,如果那個叼毛留下的真的隻是一件所謂的“聖物”的話,隻會讓他感到失望。


    ——浪費時間白跑一趟。


    “寶號為九的寄存物,都是聖物嗎?”江南問道。


    “不,不一定。”


    陳瑞書隻當江南有眼不識泰山了,搖頭道:“具體是什麽,老朽沒有資格知曉,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定是閣主認為與聖物相同檔次的事物,才會賦予九字打頭的寶號。”


    “所以,我應當怎麽將這東西兌出來?”江南點頭,問道。


    “寶號為九字打頭的寄存物,倘若要兌出的話,隻有閣主擁有權限。”陳瑞書深吸了一口氣,如此說道:“幾位客人,請跟老朽來,這便帶您幾位去見閣主。”


    說罷,他站起身來,就要朝屋外走去。


    但突然之間,一道聲音響起。


    “不必,妾身已經來了。”


    話音落下,一道身影無比突兀地出現在房間內。


    這是一位女子,身著一身白裙,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身姿婀娜,麵掩輕紗,一舉一動之間,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意味兒。


    她一雙赤足,未著鞋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彷若遺世獨立的雪蓮,不容褻瀆。


    更加詭異的是,除了眼睛能看到以外,楚昭文和楚姳並不能以任何別的方式感知到她的存在。


    無論是氣息,念識,還是別的什麽,她就仿佛不存在這世上一般。


    “閣主!”陳瑞書見狀,立刻臉色一變,躬身行禮!


    那白裙女子微微點頭,算是迴應了。


    如此敷衍的態度,陳瑞書卻沒有任何不滿,反而把腦袋埋得更加低了。


    然後,她聽到了自家閣主與那個年輕人對話的聲音。


    “客人,是想要兌出寶號九零零一的寄存物?”天香閣主看向江南,無喜無怒。


    “正是,請閣主成全。”江南點頭。


    “好說,隻要客人滿足兌出的條件。”天香閣主幹脆利落。


    “閣主請講。”江南拱手。


    “寶號為九零零一的寄存物兌出條件為……”


    於是,這位神秘的仙境聖主伸出蔥玉一般晶瑩白皙的手指,取下麵上輕紗,露出一張彷若冰雪精凋那樣美豔動人的麵龐,朱唇輕啟,如是說道。


    “——擊敗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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