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相比起三位古老者的驚慌與失措,東嫻明顯愣了半晌,才仿佛慢了半拍那樣驚唿出聲,似乎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樣。


    ——初代。


    僅用於在乾主繼位後,乾道的諸多修行界大能用來區別稱唿最初的那位冕下的尊稱。


    作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拯救了整個仙土的存在,他的地位自然是毋庸置疑。


    英勇,犧牲,救贖,強大……這些美好的形容詞,似乎一股腦兒地摁在那位存在的身上也一點兒都算不得過分。


    以至於他真正的名諱,同樣和乾主一樣,很少再被人提起。


    這麽多年,東嫻對這個曾經掌握著青燈的冕下的唯一印象還是要來源於平時與江南的閑聊。


    而哪怕眼高於頂的江南,對於這位的評價都相當之高。稱之為整個仙土的救世之人。


    但現在,在這遺留在歲月長河中的倒影裏,出現了一些並不那麽符合主流評價的場麵。


    ——這位明明已經在與“災厄”的決戰中身死道消的初代冕下,出現在他的繼任者麵前,開始吸收、吞噬他的精魄與生機。


    不得不說,挺讓人意想不到的。


    作為外人的東嫻,尚且如此。


    那麽從小便仰望著這位大人、一路長大的三位古老者,就更加無法相信了。


    當他們誕生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初代冕下已是人道最強者,當他們突破仙境成就一方大能時,初代冕下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以說這個人,簡直貫穿了三位古老者的前半生。


    作為榜樣,作為太陽,作為指引他們在修行的暗海中前進的唯一燈塔。


    無比憧憬。


    如今,這種憧憬,破碎了。


    “不……應該是出現了什麽問題,不應該是這樣的……”天心道祖皺眉看著這麽一幕,不敢相信。


    無人接話。


    直到良久以後,掌月道祖才長歎一口氣,“但按理來說,歲月長河中的倒影都是曾真切地發生過的事——絕無弄虛作假的可能。”


    “確實哦……”東嫻的聲音也響起來,迴蕩在三人耳邊:“我隻是借江南的神通將歲月長河中發生的事再現而已,或許會有所遺漏,但絕不會存在虛假。”


    話音落下,三位古老者彼此相顧一眼,沉默無言。


    唯有神宮道祖仿佛還稍微能沉住氣一些,輕輕搖頭:“莫急,且看下去。”


    隻見那虛幻的時光長河投影中,一切還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盡管三位古老者和東嫻這邊竊竊私語,看著他們評頭論足,但石台上的倆人仍完全未曾察覺——和江南親自跨越時光長河降臨古老的年代不一樣的是,三位古老者與東嫻隻是迴溯過往發生的事,並不能影響任何一點兒。


    哪怕她們鬧得驚天動地,也掀不起任何一粒塵埃。


    氤氳的光芒裏,灰白粗糲的石台上,道統的融合仍在繼續。


    那名為初代冕下的殘魂望著雙目緊閉的乾主,眼裏浮現出諸多神色——痛苦,不甘,不忍……


    但手上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止。


    乾主的力量,生機,精魄……仿佛流水一般被他抽取,逐漸的,他虛幻的身軀變得稍微凝練起來。


    而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沉浸在與道統的融合中的乾主,在雙目緊閉之中,也是眉頭一皺,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一般。


    ——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了生機的流逝,但那個時候他還隻是以為恐怕是融合道統所必須要經曆的階段,直到那種“吞噬”愈發肆意愈發張狂,這個時候的乾主才察覺到什麽不對勁兒!


    再這樣下去,恐怕還沒等繼承道統,自己人就先被吸幹了。


    他疑惑而茫然地睜開眼來,與那初代的殘魂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下來。


    乾主渾濁的眼中,第一時間顯露出來的,是狂喜!


    他大張著嘴,好像在說著什麽的樣子。


    但下一刻,他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正是自己眼前這個無比尊敬,無比崇拜的人,在吸取和吞噬自己的生機與精魄!


    那一瞬間,乾主的臉上的表情變得錯愕起來,疑惑,茫然,不解,憤怒……不一而足!


    他望著初代虛幻的身影,仿佛遭受了背叛那般怒吼與質問!


    盡管三位古老者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僅從那瞠目欲裂的模樣,大抵便看出那濃鬱到極致的情緒!


    可是……沒有用。


    不知是因為正在繼承道統的原因,還是因為初代使了什麽手段。


    哪怕乾主發現了端倪,雙手胡亂的再也虛空中撕扯和揮舞,他都無法移動半分,那仙境的力量也無法調用絲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體內的生機,一點一點流逝,一點一點變成別人的東西!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在吞噬乾主生機的過程中,乾主的反應由一開始的憤怒與不解,變得麻木,變得絕望,然後又升起不甘和怨恨……如此往複,一直循環。


    僅是看著,三位古老者都感覺一陣心頭發寒!


    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流逝的絕望,想想都讓人手足無措。


    洞府之中,歲月難計。


    總之,盡管乾主作為仙境的存在,位格高貴,生機龐大,但在那日複一日的吞噬之下,逐漸變得虛弱。


    反之,那初代虛幻的身影,愈發凝實。


    此消彼長。


    終於在某一刻。


    在極致的憤怒,不甘,怨恨與絕望中,乾主的所有動作定格在那一刻。


    雙臂高舉,仿佛想要奪迴什麽東西,麵目猙獰,充滿憤恨,永遠地沉寂了下去。


    而那初代,卻已借一位仙境的位格與生機,變得無比凝實!


    他一揮手,那乾主屍骸中的道統便被析出,落入他的手中。


    一開始,道統似乎並不願意屈服,氤氳閃動著光芒,仿佛在反抗。


    但初代目光一頓,卻是硬生生將其摁進了體內!


    至此,他完全複活!


    他望著後輩的屍骸,目露複雜之色,然後,他的模樣也隨之變化,變成了與乾主一模一樣的姿態。


    ——正是後來統治了乾道無數萬年那副模樣。


    緊接著,他伸出手,一股可怕的仙力在其中凝結,壓塌虛空,仿佛讓整個投影都閃爍起來。


    但那一刻,他的眼中又浮現出掙紮之色,並沒有做出毀屍滅跡的行為。


    沉默良久以後,他轉身,走出洞天。


    隆隆巨響中,石門隨之關閉。


    下一刻,視線來到天山之頂,繼承了乾道道統的乾主君臨天下,眾生俯首!


    而後,後來的事,三位古老者都知曉了。


    隨著東嫻的操控,歲月長河的投影也徹底定格在這一刻。


    在凝固的時光中,三位古老者,久久無言。


    至此,真相大白。


    ——從一開始,他們的老朋友,就沒有繼承道統。走進洞天的是他,但走出洞天的,卻是借屍還魂的初代。


    沉默。


    仿佛冰封的歲月長河中,三位古老者沉默無言,不知做何表情。


    “唔……確實,讓人意想不到……”東嫻的聲音從江南的身軀中傳出,稍微打破了僵硬的氣氛。


    三位古老者抬起頭。


    天星道祖眉頭死鎖,緩緩搖頭,“不,盡管親眼所見,吾依舊認為——不太對。”


    他摸索著下巴,目露狐疑之色:“初代,無論如何也不應當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家夥。或者說……他如果怕死,如果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話,當初就不可能帶著那件東西毅然赴死!”


    這不合邏輯。


    災厄降臨的時候,擁有掌控那件至寶的力量的初代倘若隻是想活下去,那麽他隻需要不顧仙土超脫大千世界,恐怕連災厄也奈何不得他。


    但他卻毅然決然闖入禁區,付出生命的代價,毀滅了災厄。


    在這種幾乎必死的決心下,他又怎麽可能親手殺死作為弟子和後輩的乾主借屍還魂?


    這不是完全多此一舉麽?


    “妾身也認為,其中應當有所貓膩。”


    神宮道祖同樣搖頭,“別的且先不論,倘若那一縷殘魂真是初代,那最後他融合道統的時候,道統不可能如此明顯的反抗——因為在災厄降臨之前,整個仙土的道統都掌握在他的手裏。”


    “那再看看?”東嫻沉吟,“看看那場大戰的結果?”


    “勞煩您了。”三位古老者拱手。


    話音落下,四人頭頂的那一枚神通符籙爆發出無盡光輝!


    磅礴的道行之力灑落虛空。


    歲月長河,再度逆流!


    一切,仿佛都在逆轉!


    時間,迴到災厄降臨之時,初代闖入禁區之後。


    無盡的漆黑中,天昏地暗,時間與空間在這裏無比崩碎,導致呈現在三位古老者眼前的隻是毫無意義的扭曲畫麵。


    他們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這片戰場之中兩股恐怖的力量,相互傾軋,相互碰撞!


    ——盡管是已經繼承了道統的神宮,對這兩股可怕的力量,都感到心驚膽戰!


    初代與災厄的廝殺,仍在繼續。


    浮現在四人眼前的隻有偶爾閃爍著過的漆黑的巨大眼眸,和那一道淩駕虛空之上,仿若完美一般的人類身影。


    每一次碰撞,都讓整個仙土世界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分裂!


    終於在某一刻,拚盡全力的雙方再一次碰撞在一起!可怕的力量動蕩了虛空,直接將整個仙土打碎,一分為四!


    而廝殺,也在這一刻迎來終結。


    同時,因為雙方力量的幹擾的減弱,四人所看到的畫麵也終於稍微清晰起來。


    ——那仿佛籠罩天地的漆黑眼眸破碎,無盡的黑霧消散,甚至已經無法維持其形。


    而初代這邊,散發著淡淡熒光的身軀仿若雕塑一般,屹立虛空,但眼眸之中,一片死寂。


    可以確定,他已經完全魂飛魄散了,隻剩下一具軀殼。


    與此同時,兩道光芒從他身軀中飛出。


    其中一道呈青色,給東嫻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正是青燈,它也布滿裂紋,化作漫天光點,灑落仙土,灑落下界,灑落虛空。


    另一道光芒則由無盡玄奧的符文所構築,仿佛代表著整個仙土一般,一分為四,灑入分裂的仙土四道。


    不必多說,這一道光芒,自然就是道統。而其中屬於乾道的道統,便穿越無盡虛空,落進天山地底,沉入乾瀾洞天裏。


    無論是青燈還是仙土道統,都在初代徹底死去以後,脫離了他的軀殼,散落四方。


    ——而從這一點來看,至少在這一戰之後,那位初代是真真切切地徹底隕滅了。


    否則,無論青燈還是道統,都不可能離他而去。


    三位古老者對視一眼,神色頗為複雜。


    一方麵,他們慶幸與那位被自己等人所憧憬和尊敬的存在,並不是那個奪去乾主生機的幕後黑手。


    另一方麵,親眼見證了這慘烈的一戰,也讓三位古老者感慨良多。


    另外,無法解釋的疑惑,也隨之升起。


    ——這個時間點,初代是真的完完全全灰飛煙滅了。既然如此,那麽不久以後在天山地底借屍還魂的家夥,又是誰?


    “會不會……是災厄?”掌月道祖眉頭一皺,第一反應就是那同樣受到重創的災厄。


    “不,不可能。”天星道祖第一個搖頭,“倘若真是祂,那必不可能繼續讓乾道昌盛無數萬年。”


    話音落下,神宮道祖也是點頭,“不錯,倘若統治乾道無數萬年來的乾主真是災厄,這些年來祂何苦還要派那些烏鴉蠱惑,多此一舉。”


    “那麽……他會是誰?”掌月道祖垂下眼簾,無比疑惑。


    縱觀那個冒牌貨的一生,除了近些年被烏鴉蠱惑開啟乾離大戰後的日子以外,至少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決策英明,勵精圖治,帶給了乾道無比的昌盛。


    這也是三位古老者未曾察覺異常的原因之一。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會是災厄那一陣營的人。


    但人道陣營……三位古老者又死活都想不出他的身份來。


    “他……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那樣,沒有任何痕跡。”神宮道祖秀眉蹙起。


    無法解釋。


    “等等。”東嫻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她仿佛想到了什麽那樣,驚唿出聲,“我知道了!”


    三位古老者頓時抬頭,瞪圓了眼。


    “——他,既是初代,也不是初代。”東嫻深吸一口氣,如此說道。


    三位古老者:“?”


    他們難以理解這句話,但東嫻卻在那一瞬間,明悟了一切。


    “那個冒牌貨……如您所說,的確是憑空出現的。”


    “——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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