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簡直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啊……”


    望著那天上無比偉岸的身影,感受著周遭世界不斷用來的可怕抑製力,江南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從羽化道祖一出現的時候,他就有些許察覺了。


    不知是否因為被烏鴉所蠱惑的關係,這人的一言一行壓根兒就不像是一位活了數十萬年的道祖,反而更像是一個歇斯底裏的瘋子。


    急躁,易怒,讓人一眼便能看穿心頭所想。


    “本應如此。”


    一旁的神宮道祖搖了搖頭,眼眸中倒映出那盤膝而坐的身影,“雖然妾身一直以來相當厭惡他,但身為道祖,他至少不是那種毛頭小子那般自大張狂的存在。”


    頓了頓,她眼中浮現出來濃濃的懷疑之色,“這太怪了,無論是第七子、天碑還是眼前的羽化,都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江南咂了咂嘴,沒接這個話題,轉而指著天上問道,“道祖,能獨自應付?”


    神宮道祖看了他一眼,搖頭,“不值一提。”


    話音落下,她的衣裙與麵紗突然飄舞起來。


    在沉淪到底端的世界底層,明明沒有一點兒風的存在,但那紗裙就是完全不合常理地飛舞起來。


    就像火那樣。


    然後,就真的燃起了火焰。


    靜謐的、美豔的紫金色火苗在神宮道祖身周無聲地燃燒起來,攀附上她的裙角,袖口,麵紗……


    於是,那整個人,都仿佛沐浴在無聲的火焰之中。


    邁出一步。


    如此一步,似乎簡單而尋常,和她生命中踏出的每一步並無不同之處。


    但看在江南眼裏,那輕描淡寫的一步,卻踏破了整個飛仙世界的枷鎖,凜然而上!


    僅是一步,就來到天上那盤膝而坐的偉岸身影對麵。


    望著那無情,冷漠仿若真正的“天”一般的羽化,神宮道祖緩緩搖頭,“你贏不了。”


    話音落下,在她背後空曠的天穹之中,一圈兒黃金的軌跡仿佛在虛空中顯露那樣,劃出一個堪稱完美的圓。


    黯淡的金光,氤氳而動。


    簡潔又純粹,但卻透著無法言喻的古老與神秘的味道。


    緊接著,那暗金的圓環之中,一頭漆黑的三足烏的雛形,緩緩凝聚。


    仿若巨大的圖騰一般,屹立在神宮道祖背後!


    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麵無表情的羽化道祖將那指著天穹的食指方向,對準神宮。


    他說,


    “仙凡之別,當不可逾。”


    於是,言出法隨。


    倆人之間數十裏的距離,驟然仿佛有無盡的虛空折疊翻湧,拉起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那並非單純的距離的阻隔,更是在這個飛仙世界的規則之下,仙與凡那無法跨越的鴻溝!


    在羽化道祖演化出來的世界裏,真正得到世界承認的仙人,唯有他自己!


    然後,他再開口,


    “妄語者,當有罰。”


    下一刻,便有無盡仙光自天上垂落。


    就像沸騰的汪洋那樣,倒卷而下!


    洪流之中,又裹挾著整個飛仙世界的意誌!


    無聲!暴虐!毀滅!


    照耀萬千!


    將神宮道祖連同她背後的三足烏之形,完全籠罩!


    也正是從仙光照耀的那一刻開始,一股來自世界的排斥與抹滅之力,仿若海潮一般不斷地衝刷神宮道祖與她背後的大日之形!


    ——倘若是一般道祖在此,如此天碑之流,恐怕已疲於應付,不得不全力出手,抵禦那整個世界的傾軋之力。


    但很可惜,羽化的對手是神宮道祖,是這位翻手便可以鎮壓兩位道祖的無比古老的存在。


    麵對整個世界碾壓而來的滾滾洪流,她是如何做的呢?


    很簡單。


    倘若世界已容不下,那便打碎它。


    於是,在半虛半實的紫金烈陽之中,那雙目緊閉的三足烏驟然睜開眼眸!


    漆黑的雙眸之中,是源於靈魂深處的高貴與自矜。


    麵對煌然襲殺而來的整個世界凜凜惡意,它張開了雙翅!


    黑金的漆黑的羽毛燃燒著滾滾的太陽之火,漫天飄落!


    灼燒虛空,焚滅大道!


    再一次,可怕的火光在外暗金的圓環上奔湧而出,鋪天蓋地,改換蒼穹!


    一瞬間,江南的眼中,天穹之上,已完全被那耀耀的火光所覆蓋!


    霸道!


    蠻橫!


    不講道理!


    太陽之火頃刻之間便將天上灑落的茫茫仙光吞噬,卷起更加龐大的無盡火海,朝整個世界蔓延而去!


    神宮道祖一出手,就不是要抵禦羽化道祖的攻勢,而是要將這整個演化世界,一同毀滅!


    但即便如此,對麵的羽化道祖仍表現得無喜無悲,沒有絲毫慌張之色。


    下一刻,他手中結出奇異的法印,再度開口,


    “吾為仙,吾為天,吾為地,吾為日月星辰。”


    刹那之間,整個世界悍然而動。


    天地坍塌,朝羽化道祖倒卷而來,附著在那殘破的青衣之上。


    仿若甲胄一般,將他整個人完全籠罩!


    於是,在無盡的混沌之中,羽化道祖站起身來,衣袂飄飄!


    隻是那原本棕黑色的瞳孔之中,已有日月運轉,星海翻騰,而那肌膚之上,則是混沌彌漫,隱隱可見山川大河,天地萬物!


    ——世界加身!


    那一刻,羽化道祖探出一隻手來,朝對麵的神宮道祖遙遙拍去!


    那一掌,碾碎混沌,跨越虛無,無視一切距離,化作無窮之大的一枚掌印,悍然印下!


    而掌印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影屹立天穹之頂,睥睨眾生!


    最後,羽化道祖喊出了它的名字。


    “——仙!”


    此式無名,若不可無名,則稱之“仙”!


    下一刻,大日之形的太陽火與那仙之印撞在一起!


    頓時,虛無之間混沌翻湧,卷起萬萬丈毀滅浪潮!


    看得江南倒吸一口涼氣!


    ——這也得虧是羽化道祖的演化世界加之於他身之後,三人都被扔進了混沌葬海裏,否則這場鬥法倘若是發生在仙土的話,恐怕整個北四域都可以從地圖上抹消了。


    而也如江南所預料的那樣,這一次的對弈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


    畢竟,哪怕他對羽化道祖所修的飛仙之道驚為天人,但本質上的差距終究是難以抹除的。


    從無比久遠的古老年代活過來的神宮道祖,遠不是羽化道祖所能匹敵的。


    ——於是,就仿若摧枯拉朽一般。


    熾烈的太陽之火冷酷地吞噬了那仙人的掌印,餘威不減,朝羽化道祖傾泄而去!篳趣閣


    一瞬間,這位道祖整個身軀,都被無盡的火海吞噬!


    但透過升騰的火,他的臉上仍沒有顯露出任何的驚慌之色,仿佛勝的不是神宮道祖,而是他自己一樣。


    這一幕,倒是讓江南眉頭皺起。


    ——難不成,他還有什麽後手?


    “神宮,你敢殺吾麽?”


    冷不丁的,羽化道祖冷漠的聲音迴響在混沌之內。


    神宮道祖抬起眼眸,麵無表情。


    雙手舞動,火海再度升騰!


    她以行動迴應了羽化道祖的問題。


    ——有何不敢!


    道祖殘殺,在整個乾道本就是大忌中的大忌,是不可逾越的底線。


    但對於乾主定下的規矩,神宮道祖並不在意。


    甚至,她都不太在意天上上的那位存在本身!


    熊熊火海,無盡焚燒!


    就要毀滅羽化道祖一切存在的痕跡——他的身軀,他的靈魂,他演化的世界!


    但在某一刻,卻生出了某種意外。


    ——羽化道祖張開嘴來,吐出一枚透明的圓球。


    那圓球隻有雞蛋大小,但其中卻仿若芥子化須彌一般,存在著無窮的空間。


    那空間中,是一塊殘破的大地,而在大地之上,則是以前連綿的宮殿。


    宮殿中,一道道人影目含怒意,麵色猙獰!


    仔細看去,當初神宮道場的那位女殘仙,赫然正在其中!


    .


    同一時刻,神宮大域。


    有修士禦劍而飛,劃破天穹。


    但到某一個地方時,卻停了下來,收起飛劍,落在地上,邁步前行。


    ——原因不為其他,隻因前方便是大域主道場神宮道場的地盤兒。


    盡管沒有明確的禁空規定,可出於對這個龐然大物自己那位道祖的敬畏,神宮道場方圓萬裏內若無萬般緊急之事,修士們都不會踏空而行。


    這一日,這位無名散修亦是如此。


    在返迴洞府的途中,他每一次都會路過神宮道場。


    每一次路過,都會投以豔羨的目光。


    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他將視線投向那個方向時,他的臉色,僵硬住了。


    ——神宮道場,不在了。


    原本巍峨的仙山,不在了,原本堂皇的水晶宮殿,不在了,原本一股股強橫可怕的氣息,也不在了。


    或者說,連同神宮道場所在的一片大地,都不在了。


    就仿佛被人用無比巨大的鋤頭,一鋤挖去那樣。


    大地之上,隻剩下一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深坑!


    就像猙獰的瘡疤那樣,觸目驚心!


    “這……這……”


    那修士嚇得當場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是極致的驚恐與愕然!


    同日,整個神宮道場神秘消失的傳聞,仿若瘟疫一般傳遍了整個北四域!


    .


    當然,那些都是後話了。


    那麽,消失的神宮道場究竟在哪兒?


    或者換一個問題,什麽樣的存在才能在悄無聲息之間,將整個神宮道場打包帶走?


    答案,不言而喻。


    ——道祖!唯有道祖!


    “吾承認,你很強,殺吾也是瞬間之事。”


    羽化道祖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屬於人的味道,一手托舉起禁錮了整個神宮道場的圓球法器。


    “但畢竟吾也是道祖,在魂飛魄散之前讓這法器中的修士們灰飛煙滅,也是能做到的。”


    頓了頓,他看向臉色無比陰沉的神宮道祖,“神宮,要比一比麽——吾與你,誰更快一步。”


    那一瞬間,連遠方的江南都感覺到。


    在神宮道祖的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極致的憤怒,凜然而生!


    覆蓋混沌的茫茫火海,也隨著她情緒的變化而劇烈顫抖起來!


    但盡管如此,在羽化道祖身旁,那無盡的火海終究還是暫避“鋒芒”,退到方圓十幾開外。


    神宮道祖……不敢賭!


    從無數歲月前開始,羽化道祖便已摸透了神宮道祖的性格——她高傲,自矜,目中無人。同樣,她也有這樣驕傲的資本。


    但與此同時,她也無比看重一手搭建的神宮道場與神宮大域。


    那些屬下,那些百姓,對於她來說並非是螻蟻,而是要小心翼翼守護的“孩子”。


    所以,當感受到座下大長老的血時,神宮道祖方才會如此暴怒。


    這是她的迷人之處,是軟肋,也是與其他道祖不一樣的地方。


    而羽化道祖早就知曉這一點,更是早就知曉神宮道祖的驕傲。


    因此在來天碑域之前,他便多做了一手準備。


    ——那個時候,他尚且還並不知曉神宮道祖已恢複全盛,但他也害怕驕傲的神宮哪怕是死,也不會屈從於他。


    所以,行至半途,他又折返迴去,將整個神宮道場都拘禁起來,作為讓神宮道祖屈服的“人質”。


    如此本是為了防止神宮道祖自盡的舉動,卻陰差陽錯地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於是,望著身周退去的火海,羽化道祖便知曉——他賭贏了。


    “終究還是太過心軟了,神宮。”他拖著破爛不堪的身軀,緩緩搖頭。


    “放了他們,妾身饒你一命。”神宮道祖深吸一口氣,盡全力壓製心頭那暴虐的怒火。


    “饒吾一命麽?看樣子你還看不清的局勢啊!”


    羽化道祖聞言,一手抓住那拘禁著神宮眾的圓球法器,微微發力,驟然,那世界中的大地便顫抖起來!


    然後,他指向遠方的江南,仿若命令那般,“神宮,殺了他——否則,吾便毀滅他們。”


    羽化道祖很清楚,如今的他傷勢甚重。


    手中的神宮眾或許可以威脅神宮道祖,但恐怕無法威脅到那陌生仙人。


    於是,第一時間,他就要除去這個威脅!


    那一刻,無盡火海,再度熊熊暴漲起來!


    以此可以窺見,神宮……暴怒!


    但麵對這般卷起混沌,令虛空都為之動蕩的怒火,羽化道祖卻依舊麵不改色。


    或者說,他已沒有任何退路,


    “神宮,快一點。”


    他催促道,同時再度握緊手中的圓球法器。


    刹那之間,其中空間再度顫抖!


    大地皸裂,宮殿坍塌!


    神宮道祖渾身顫抖著,轉過頭來,看向江南。


    卻見對方也看著她,眼眸中,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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