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龍驤軍主是呆滯的。


    ——哪怕離王說那兩位王已摒棄了中立的立場直接倒戈於乾主,他都不會如此驚訝。


    但……


    “找不到……是什麽意思?”


    “就是——找不到。”


    離王的麵目徹底陰沉下來,“上一次乾離大戰之時,那兩位王贈予了朕坤道與坎道的信標,然而如今朕循著信標的氣息跨越了葬海之後,卻沒到找到坤道於坎道,就好像……它們未曾存在那樣。”


    龍驤軍主咽了咽口水,說不出話來。


    ——實際上,這已經不是離王第一次拜訪兩大道了,在當初第一次乾離大戰結束之後,為感謝那兩位王,他便曾親身拜訪。


    那時候,信標的路徑,還是沒錯的,


    “來人!”


    離王突然開口。


    話音落下,便有一道身穿黑金軟甲的身影於虛空中走出,恭敬地跪伏在大殿之下。


    “召集於潛伏於兩大道的暗子,朕要知曉——坤道和坎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喏!”那人影立刻領命而去。


    而離王的臉上,陰沉之色更濃。


    ——到了他們這等境界,哪怕對於未知結果的事,也有幾分隱隱之感悟,謂之天人交感。


    而離王此時便隱隱有所感覺。


    ——這一命令,恐怕沒有結果。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過去,日升月落。


    大殿中,離王與龍驤軍主沉默不語,不發一言。


    氣氛,仿佛凝固了那般僵硬。


    終於,在第三日清晨之時,那黑金軟甲的執事從殿外走進,跪倒在地,急聲開口,


    “啟稟陛下,地宮已向蟄伏坤道的四千九百八十四名密探以及坎道的五千七百三十六名密探一一傳信。”


    “皆……杳無音信。”


    話音落下,本就死寂的大殿內,溫度驟降!


    就仿佛空氣中全凝結除了看不了的寒冰那樣。


    那名執事,瑟瑟發抖。


    “朕已知曉,你……退下吧。”


    離王深吸一口氣,擺了擺手。


    那人影方才如蒙大赦,退去了。


    而一旁雕塑一般的龍驤軍主臉上,卻布滿了凜冽寒霜!


    ——對於四大道之間相互安插密探這種行為,龍驤軍主自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這種原始而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卻可能會在某些時候起到巨大的作用。


    所以哪怕是在相對友好的坤道與坎道,離宮都布下了四位數以上的密探。


    但由於中間相隔無盡葬海,這些密探存在本身極為珍貴,每一次信息的傳遞也需要消耗巨大的資源和冒著暴露的風險。


    所以若無必要,這些密探中大部分直到壽元盡了,都恐怕等不到啟用的那一天。


    甚至,有些潛入高層的密探還會以秘法封鎖自身的記憶與神魂,讓自己都忘記自己真正的身份。


    唯有等到對應的離宮機構發出約定好的暗號,方才會刺激他們複蘇過來,執行命令。


    ——所謂密探,就是這般複雜而晦澀的存在。


    同樣,既然如此重要,那密探其忠誠性是絕對可以保證的——當離宮情報機構發出信號,激活那些藏身於市井中的密探後,他們必定會迴信,啟動計劃。


    這一次,在離王的命令之下,離宮激活了所有密探。


    哪怕其中有那麽幾個因為特殊原因無法迴信,也絕不至於所有人都杳無音信。


    倘若非要說的話,隻有一種可能——他們,全都寄了。


    但這……可能嗎?


    哪怕是“王”那樣的存在,也不大可能在密探未曾啟動之前將他們一一揪出來。


    這也是大夥兒明明知道有這樣的存在,卻沒有費心思去清除的原因。


    “想不通……”龍驤軍主緩緩搖頭,“陛下,恕臣愚昧,無法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才會導致這般詭異的結果。”


    離王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沒說話。


    ——龍驤軍主想不通,他又何曾想得通呢?


    “總不可能……那些密探們連帶著整個坤道和坎道消失了吧?”龍驤軍主喃喃開口。


    而正當這時,那名穿黑金軟甲的執事再度從虛空中閃現出來,恭敬地向離王呈上一封鐵紙信函。


    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信函之上,卻呆著一股蒼茫與虛無的氣息。


    ——葬海的氣息。


    這封信,乃是橫渡了葬海,從外道傳來!


    那一瞬間,龍驤軍主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喜色,便聽那身穿軟甲的執事恭敬開口,


    “陛下,此乃乾道密探傳信而來。”


    離王接過信函,打開,念識隨意一瞟。


    ——先前江南前往乾道之前,離宮便已激活了一部分蟄伏在乾道的密探,讓他們接應江南,並為其提供支援。


    如今,三天過去,他們想必是碰頭了。


    但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離王卻再也移不開眼睛了,神色第一次露出驚愕之色。


    ——就像那上麵的內容,讓他都無法理解一般。


    龍驤軍主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頭更是一個咯噔——哪怕剛才沒有找到兩大道以及兩大道的密探你杳無音信的時候,離王可都未曾露出這般神色!


    難不成……乾道那邊,發生了什麽更加聳人聽聞的事兒?


    龍驤軍主這般猜測著,心頭宛如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卻又不敢直接去問。


    終於,等到那執事識趣地退下去之後。


    離王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烏黑色的信紙遞給龍驤軍主,緩緩開口,“……斯事體大。”


    龍驤軍主接過來一看,上麵都是以特殊的規律加密過的文字,稍微廢了一點時間解讀之後,他整個人直接僵住了。


    雙手之間,輕而薄的信紙無聲地垂落在地上。


    “陛……陛下……這……這……”


    龍驤軍主像是結巴了一樣,支支吾吾,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信紙上,前大半段還略顯正常,基本上向離宮報了個平安,說江南與六目碧蚺已安全抵達,以及隨後的一些計劃。


    但信的最後一段,可就有些讓人看不懂了。


    ——這封信是以一位姓秦的密探的口吻寫的,前大段都是他的匯報,但最後一句,卻是轉述。


    他在信中寫道。


    ——天之總殿冕下及天殿護法大人曾言,於葬海深處,見到了已化作魘潮之影的坤道之王,坤尊。


    字兒並不多,事兒卻很大!


    龍驤軍主當即隻感覺一記大錘落在他後腦勺兒上,錘得他頭暈目眩,渾身戰栗!


    .


    時間,倒迴到三天前。


    這個時候,離王剛探尋坤、坎二道無果。


    而江南與六目碧蚺,也才抵達乾道地界。


    此時,乾道還是深夜。


    一人一蛇懸與高天之上,下方是廣袤而寂靜的曠野。


    在墨綠色的大地之上,蜿蜒曲折的河流反射著月光,仿若大地的血管那般緩緩流淌。竟然有序的大道,又像是世界的經絡那那樣,鏈接著一座又一座已經熟睡的城池。


    而在遠方的天際,一縷縷仙光垂落而下,向著某處縹緲而偉岸的山嶽匯聚。


    仿若極夜霞光那樣,美輪美奐,神異無比。


    看來,這座龐大的山頭,便是主管這一片地域的“道場”了。


    和離道的各種道觀,劍宗,毒門不同,乾道的宗門極為純粹而簡單。


    皆稱“道場”。


    以那雲端之上,鎮壓諸天的天山道場為首,無數大大小小的道場遍布三十六域。


    而每一域最強大的道場,又稱“尊道場”,“主道場”,其中皆有仙人坐鎮。


    三十六做“尊道場”,與至高無上的天山道場,共同構築了乾道龐大的修行界頂層。


    而眼前這茫茫的仙山,雖看起來頗為不凡,但距那傳聞中有“仙”坐鎮,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尊道場”,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應當隻是一座尋常道場罷了。


    得出這一結論後,江南算是微微鬆了口氣。


    ——否則要是初來乍到,啥都還不清楚,就一頭撞進乾主老巢,那才是純純的大冤種。


    “唿……”


    江南環顧了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氣,運轉胎化易形神通,將自己變作一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人。


    當然,這也不是他隨意變的,而是在來之前變查閱過乾道的諸多傳說,按照一位名叫“邀天道人”的隱世大能的描述所變化而成。


    畢竟在這乾道行事,還是要有個穩妥的身份方才說得過去。


    ——至於真正的邀天道人,誰知道在是不是死在了哪個犄角旮旯或者在哪個洞天福地裏閉關呢?


    與此同時,六目碧蚺也搖身一變,化作一頭毫不起眼的青灰小蛇,縮進江南的袖子裏。


    一人一蛇降落在地上,踩著幹硬黃土,順著浩蕩的大江,且歌且行。


    看那模樣,就真像是融入了乾道修行界中。


    而江南的目的地,便是位於那仙山道場之下的一座凡人城池。


    因為根據離王給他的法器,他能感受到那座城池中,有共鳴的反應。


    這便是說明同樣持有法器之人便是離宮密探,接頭之後,會為江南提供各種各樣的情報,方便行事。


    行至城門口,一隊鐵甲凡人兵士屹立在官道兩旁,目不斜視。


    當江南走近之時,他們皆轉過頭來,冷眸而視,大喝,


    “宵禁之時,來者何人!”


    江南眼眸一眯,一股烈風在身周爆發,將一眾人高馬大的兵士刮得人仰馬翻!


    見狀,這些大人兵士方才瑟瑟發抖,連連告罪瞎了狗眼,不識仙師!


    雖然無論在哪個世界,修行者的地位都要比凡人高得多,但乾道卻更露骨和赤果——在乾道的規則裏,修行者……特別是被天山道場認可的修行者擁有的特權是無法想象的。


    別的不說,光是先前他們對江南如此冒犯,江南就能要了他們命,還找不到地方說理去。


    “哼!”


    而讓幾位兵士感到慶幸的是,這麵色冷厲的少年道人隻冷哼了一聲,似是不屑於他們計較,邁步入城。


    來到寬闊諾大的城池中,筆直的街巷交錯而活,青灰色的地磚平整儼然,空寂幽然。


    “看起來,也和……沒什麽兩樣嘛……”


    袖口中的六目碧蚺嘀咕了一聲,但關鍵時候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離道的名字。


    江南則沒理會他,繼續朝前走去。


    來到一處幽暗小巷子,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兒,撲麵而來。


    而循著懷中的法器的指引,他來到巷子最裏頭的一間老舊酒鋪,敲響了門。


    沒多時,一個身形佝僂,神色怯懦的老頭兒推開木門,讓出一條縫隙,等江南進入後,又緩緩關閉。


    鋪子裏,濃鬱的酒味兒纏繞著,陳設簡單,桌椅都老舊地有些泛黃。


    江南進門以後,麵向那老頭兒,手中劃出一道複雜而奇異的法印。


    刹那間,就仿佛什麽開關那樣。


    那老頭兒身上的氣息猛然一變,刹那間,偽裝的怯懦褪去,屬於凡人俗世的那股紅塵氣兒也一掃而空!


    他在一旁的一枚酒缸中搗鼓著,仿佛激活了什麽陣紋那樣,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將整個不大的鋪子遮蓋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老頭兒方才來到江南身前,恭敬俯身行禮,


    “天位密探秦相,見過冕下。”


    “不必客氣,請起。”


    江南深吸一口氣,打量著眼前佝僂的身影。


    倘若單從他後來顯露氣息來看的話,應當已臻至合道之境,哪怕放在乾道三十六域的尊道觀中,也能闖出一番不小的事業了。


    ——而方才江南路過的,掌管這一片地域的仙山道場,在他的感知中,似乎也就隻有一位行將就木的合道存在。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對凡人來說堪稱鬼神一般的大能,卻為了那個有可能一生都不會等到的“啟用指令”,甘願蝸居在一座小小的擔任城池裏當一個買酒的糟老頭子。


    就已值得尊敬了。


    隨後,在昏黃的燈光下,兩人相對而坐。


    “冕下,秦相會全力協助您,有任何事,還請盡管吩咐。”佝僂的秦相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隨後,他將乾道的基本情況,勢力所屬,以及如今江南身處之地,一一告知。


    江南一邊聽,一邊將這些信息都記在了心裏。


    然後,在得知秦相能通過某種秘法傳信離道後,他同樣把魘潮中的所見所聞告知了這位密探,讓他將六目碧蚺看到的一切,一同傳信至離宮。


    於是,燈火搖曳下,直至清晨,酒鋪裏的對話方才結束。


    乾道,朝陽東升,霞光萬丈。


    一切都仿若一如既往的平常。


    但沒有人預料到,一場風暴即將從某座道人城池逼仄的巷子裏浩蕩卷起,最終……席卷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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