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將至。


    洪州主城經曆了幾番波折。


    終於在新年前,隨著大繡衣季柯的降臨,一切落下帷幕。


    在虛幻世界出現的第二日,一艘巨大的戰船從主城外,緩緩升空,啟航。


    隨著外來人的離開,仿佛也帶走了所有苦惱。


    那一天,洪州城內飄起了小雪,百姓們宰殺肉豬,貼上春聯,掛上燈籠。


    氣氛熱烈起來。


    無論世界怎麽變,百姓從來不變。如野草,如芻狗,倔強而野蠻地生長。


    前些日子各種神異的遭遇,也隻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飯桌上多幾塊肉,生意好做,孩子聽話,才是不變的期望。


    .


    戰船之上。


    雪花幽幽落下,寒意漫天。


    不過好在這宏偉戰船上,由靈石作為驅動的供暖法器持續不斷地運轉,所以船艙之內,也不覺一絲寒冷。


    據簡潯所說,這戰船乃是巡查洛陽道的黜陟使李寒衣巡查百官時,若使用的代步工具。


    然後,他不知從哪兒聽到大繡衣駕臨的消息,屁顛屁顛兒地將戰船送來。


    大繡衣沒有拒絕,便與江南等人上了船。


    也避免了周途勞頓。


    戰船甲板。


    此刻正值晌午,但天色陰沉,下著連綿小雪。


    大繡衣站在雪中,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簡潯從船艙內走出,來到大繡衣身後,輕輕行禮,“大繡衣。”


    後者轉過身,微微一笑:“何事?”


    簡潯沉吟片刻,道:“大繡衣,此次洪州之行,江南居功至偉。若非是他,我們的情報傳不出洪州,那歹人恐怕也已經得逞。況且江南以五品之身,對陣三品戰而勝之,實屬不易。”


    大繡衣露出玩味之色,半開玩笑道:“哦?你這是在幫江南邀功?”


    雖是發問,但並無責怪之意。


    簡潯本就是他從黃泉路上救迴來的,一路栽培。


    而簡潯也不負他望。


    所以孤身一人的大繡衣,看這身世波折的姑娘就像看女兒一樣。


    簡潯輕輕搖頭:“屬下不敢,屬下隻是將實情稟報,全憑大繡衣定奪。”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會反複斟酌,必然不會虧待了他。”


    頓了頓,大繡衣隻是眉毛一挑,“但簡潯你說錯了一件事。”


    簡潯抬起頭:“大繡衣,屬下所言,皆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那你沒見到的呢?”


    大繡衣取出羲槐天所化的彈丸,“你可知道,我在化天地為牢籠之時,對之前發生的事做了迴溯。”


    “自然,也看到了一些你沒看到的東西。”


    簡潯一愣,不明所以。


    大繡衣幽幽開口:“在江南鎮壓那三品修者以後,他的仆從出手了——他是二品。”


    簡潯愕然抬頭,“大繡衣,您是說——”


    大繡衣望著漫天風雪,亦露出一絲訝然,“沒錯,江南不僅擊敗了三品,還鎮壓了那位二品的仆從。”


    “雖然取了些巧,但仍是做飯了,跨越三個品階,鎮殺二品大能。”


    簡潯渾身一僵,朱唇顫抖,竟是呆住了。


    大繡衣輕歎一聲,


    “嘖,如今的年輕人啊……”


    甲板上,隻剩下他的感慨迴蕩在風中。


    .


    戰船在虛空中航行數日,已逐漸接近京城。


    大繡衣也在甲板上站了數日。


    到了他這等存在,寢食都已經是可有可無之事了。


    這一天,江南走到甲板之上。


    “大繡衣,江南拜見。”


    大繡衣轉過頭來,深邃如海的目光望著江南,“江南,無需多禮,你是有事要問吧?”


    “從上船那一刻起,我便有所感受,一直在此等你。”


    江南訝然,心道這一品果然是怪物。


    沉吟片刻,他拱手道:“大繡衣料事如神,屬下佩服。”


    “得了,有事就說。”大繡衣沒好氣道。


    江南深吸一口氣,“大繡衣,在天機閣的消息傳達之前,您對洪州之變,真的一無所知?”


    這是困擾他數日的問題。


    大繡衣是一品,曾一念之間跨越中州,達至渭水。


    如此神通偉力,即便洪州邊境有東陽君的封鎖,江南不相信大繡衣會一點兒也不知情。


    而若是他知曉此事,並恰時出手,於他而言隻是彈指功夫。


    那洪州就不會有那麽多修者死去,剩下的全部被囚禁壓榨。也不會有那麽多百姓因為經濟蕭條而淪為難民。


    那在外奔波了數十年的老馬夫,也不會抱著糟糠之妻的屍首哭成一個孩子……


    “你在怪我?”大繡衣眉頭輕皺。


    江南搖頭:“屬下不敢!”


    “還不敢呢?”


    “你都快把不滿都快刻臉上了。”


    大繡衣擺了擺手,歎息一聲,“江南,我又何嚐不想提前出手救助他們,但……做不到。”


    江南抬起頭,竟是看到大繡衣露出一絲深深的無奈。


    “我為一品,莫說大夏境內,即便整個中州,隻要我願意,一切都無所遁形。”


    大繡衣如此說道,“但我不能做——事實上,若非特別情況,我甚至不能將神念投影到大夏任何一處。”


    “這是為何?”


    “因為他們怕我。”


    江南愣住,脫口而出,“他們是誰?”


    “黎明百姓,文武百官,還有端坐在雲頭的那位。”


    大繡衣看著江南:“你可知對於大夏而言,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和神異無比的修者,有何區別?”


    江南皺眉,試探道:“修者……以武犯禁?”


    大繡衣緩緩搖頭,“不,沒有區別。無論是街頭乞丐,還是二品威武將軍,一切能被凡人殺死的存在,對朝廷來說都沒有區別,都是人。”


    “但一品不同,臻至一品,便永遠不會被一品之下的存在殺死。所以一品不是人,是危險的兵器。”


    “兵器用好了,可以殺敵;用不好,便會傷到自己。”


    “我為一品,為大夏萬民敬仰,亦被萬民所懼。”


    “所以受限頗多,若非特殊情況,不可以神念監察大夏的每一寸土地。”


    大繡衣問道:“江南,你願意睡覺的時候,如廁的時候,青樓聽曲兒的時候——都被我看著嗎?”


    江南想想就一身惡寒,“不想!”


    隨後,他低聲辯解:“大繡衣,我從來不去青樓……”


    大繡衣白了他一眼,歎道:“所以啊,你不願隨時被監視,文武百官不願,黎明百姓不願,那位自然也不願,這便成了我的枷鎖。”


    “與你們而言,製約是律法,是風序良俗;與我而言,大夏萬民之意,便是製約。”


    江南深吸一口氣,拱手:“大繡衣,是屬下錯怪您了。”


    大繡衣擺了擺手:“罷了,你這一問讓我把憋在心裏的抱怨說出來,也好受不少。”


    頓了頓,他口風一轉,“但今日我之所言,你知,我知,天不知,你不知,你可明白?”


    江南當即點頭如啄米:“大繡衣放心!”


    看來,這大繡衣原來也好麵子立人設,這些抱怨自然不能散播出去。


    談話間,前方京城已遙遙在望。


    夜色之下,京城所在燈火闌珊,歌舞升平,一片盛世之景。


    穿越這個世界一年有餘,江南終於第一次見識到。


    這被稱為上元第一城的——大夏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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