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一個冷靜而熟練的屠夫,漠然的注視著每一絲血肉的剝離。


    金黃色的血液從後鳴的軀體流出,漸漸的匯聚成一條涓涓溪流,一絲絲黑色的霧氣彌漫在空氣中,最終被白玉盤一點點吞噬。


    姬桑眉頭微蹙,低聲問道:“你在尋找什麽?”


    自從後鳴被困入空間之中,老石便一直進行著這樣的動作,機械而精確,他一定是在尋找著什麽,不然也不會這樣殘忍的對待後鳴。


    後鳴身為三足金烏,同樣是女媧庇佑的一族,他們的關係不應該如此僵化,再者說,姬桑打心眼裏也不相信老石會是一個以折磨人為樂趣的暴君。


    老石頭也不迴,依舊動用最原始的方式,在後鳴的軀體之中遊走尋摸,一道道傷口再次新添,源源不斷的血液也從未停下。


    如果不是後鳴神體巨大,根本撐不到現在。


    老石淡淡的開口:“尋找我應得的東西。”


    姬桑有些不解,但是看到奄奄一息的後鳴,低聲道:“給他一個痛快吧。”


    老石抿抿唇,眼中劃過一抹嘲諷,嗤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三足金烏有不死神鳥之稱,就算沒有了金烏足,它也沒那麽容易死去。”


    “我不欠你什麽……”後鳴低啞著開口,聲音輕得仿佛沒有重量,他的身上已經麻木了,疼到失去了知覺,可他依舊能夠清晰得看到,每一寸血肉都在被他粗暴得撕裂,然後愈合。


    他是魔鬼吧,比那無盡的幽冥還要恐怖。


    老石漫不經心地抬眸,冷聲道:“嗬,後鳴,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被丟入無盡幽冥嗎?莫非你真的以為是天命如此?”


    後鳴微微一愣,殘缺的雙翅耷拉下來,露出他那最痛苦的金烏足。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你一出生就被砍斷了金烏足,斬去了雙翅,還被困入無盡黑暗的幽冥?”老石笑了笑,“不必再糾結了,今天我便告訴你。”


    “我無罪!”後鳴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每一次劇烈的動作都會讓他疼痛萬分,甚至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屬於老石的那雙冰涼的雙手,一點點侵蝕他的血肉,經脈……仿佛要將他完全剖開,全部展露在外麵。


    老石輕而易舉的撕開他的心髒,哪裏跳動著一顆金黃色的心髒,盡管周圍的黑色武器繚繞,卻依舊沒能將它侵蝕。


    “你的確無罪,可是你活著,便是罪孽。”老石指了指他的心髒,“三足金烏確實至剛至陽,但對於天魔來說,並非完全無法克服的。”


    天淨溟當初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將後鳴從幽冥帶出來,若是一絲克服的希望都沒有,他根本不會費這種力氣。隻不過幾千年以來,無論天淨溟怎麽努力,後鳴的這顆心髒,始終是他的魔種無法抵達的位置。


    姬桑掃了一眼那金黃色的心髒,用出法力將它周圍的黑色霧氣一點點驅趕,老石輕笑幾聲,接著道:“沒想到啊,天淨溟這麽多年都未曾察覺,如今反而將你完完整整的還了迴來。”


    “那是什麽?”姬桑低聲問道,他在那顆心髒之中,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氣息,不同於五彩石,也不像是至剛至陽的金烏神力。


    老石輕飄飄的將其中的力量牽引出來,一絲淡淡的黃色霧氣緩緩出現,最終乖巧的融進了老石的手心。


    “是五彩石的力量,五彩石有五色,每一色都力量非凡。”老石輕聲道,“五色均衡,才能使五彩石完整如一,一旦有所缺失,五彩石必然崩裂,這也是為什麽餘婉至今才出現的原因。”


    姬桑臉色微變,皺起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餘婉的靈魂,依舊殘缺?”


    老石搖搖頭,某種劃過一抹憂慮,堅定不移道:“餘婉是真正入了輪迴,現在的她,跟五彩石沒有任何關係。”


    隨著淡黃色霧氣的融入,老石的靈魂一下子變得凝實起來,餘下的三顆五彩石殘片,也迅速融做一體,化作完整的一塊,落入了他的掌心。


    “啊!!!”後鳴的軀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就連傷口愈合的速度都開始減慢,撕心裂肺的痛楚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姬桑施法幫他療傷,心中卻依舊想著剛才老石說過的話,餘婉跟五彩石沒有任何關係?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老石給他的保障嗎?


    “我不服!”後鳴劇烈的掙紮,浴血躲開姬桑的治療,憤怒道:“憑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便被毀去了金烏足,斬斷了雙翅!你們大可以一早便將它拿走,為什麽!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他已經失去了金烏足,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翅膀,就連鳥都算不得。被困入無盡黑暗的幽冥之時,他仿佛是一隻草雞,在黑暗中一次次展翅,一次次墜落,沒有光明,也沒有任何希望,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一隻什麽樣的怪物!


    他不欠任何人的東西!


    不欠!


    “如果你知道五彩石為何而崩裂,或許就不會再問這個問題。”老石抬起頭,目光冰冷:“為了讓你活下來,無數人付出了性命,可是你又做了什麽?墜入魔道……不,你一開始就是魔,是罪孽。”


    “你的母親為了讓你活下來,不惜自毀金烏足,奪取五色石,犯下滔天罪孽,可是你,依舊成為了天魔。”


    老石自嘲的笑了笑:“都說我貪戀紅塵,不惜崩裂五彩石,放走最後一個天魔,可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有誰知道呢?”


    “可惜啊,可惜我不能殺你,殺了你,五色會歸入天地。毀去魔化的金烏足,是為了報名,斬斷雙翅,是你的母親親手所為,為得便是讓你苟且偷生,切莫卷入天魔鬥爭。三萬年的牢獄未能讓你清醒,卻讓你誤入歧途,若非餘婉出現,我的記憶漸漸補全,誰都不會發現,你的身上竟然藏有這樣大的秘密。”


    老石搖搖頭,輕歎道:“你欠下的東西已經歸還,是去是留,你自己想想吧。”


    “不過我想,你不會再有出去的機會了。”


    ☆、第 63 章


    冥冥中仿佛有一道聲音在唿喚自己,熟悉又陌生,餘婉隻覺得心神一陣疲憊,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婉婉。”


    “婉婉,醒醒。”


    “婉兒姐姐,你醒醒……”


    “……”


    一聲聲熟悉的唿喚將她從黑暗之中拉扯出來,餘婉緩緩睜開雙眼,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總算是醒了。”她的身前站著一個男子,一身白衣不染纖塵,麵容雖然算不上絕美,卻有一種不同於凡間的清冷,像極了九天之上的謫仙。


    隻可惜,他一開口便敗壞了餘婉對他所有的幻想:“來來來,叫爹。”


    餘婉:“……”


    姬桑臉色一黑,沒好氣道:“滾!”


    “你是誰啊?”餘婉瞪大了眼睛問道。


    老石訕訕的笑了笑,解釋道:“你看啊,我也是五彩石誕生出來的意識,而且比你早幾千年,當你的祖宗都夠了,叫我一聲爹不虧吧!?”


    餘婉一臉冷漠。


    “咳咳。”姬桑輕咳兩聲,不悅的掃了他一眼,轉身看向餘婉,“不用理他,你感覺怎麽樣,身子還好吧?”


    餘婉皺了皺眉,沉思道:“我好像有點累,不過……好奇怪啊,之前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感覺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她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好像是在跟姬桑一起抓鼠妖,至於具體後來發生了什麽,全都不記得了。


    “老石?”姬桑盯著他,目光中滿是威脅。


    老石一臉無奈,低聲道:“把她的靈魂剝離出來,能夠保持完整就不錯了,記憶有所殘缺也很正常……我說小老弟,你能不能不要為難我?”


    老石原本就是五彩石誕生的意識,後來五色被三足金烏一族強行抽取,五彩石崩裂,他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隻不過後來再蘇醒的時候,因為缺失一部分五彩石,因而記憶並沒有完整。好在餘婉身受重傷,靈魂不穩,隻能被迫進入妖王之心中孕養。


    但是等到老石進入餘婉的身體,觸及那缺失的一部分記憶,往事便也漸漸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所以他才能夠及時將後鳴體內的五色取出,用來平衡己身,融合五彩石。


    融合五彩石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讓餘婉完全獻祭,融進他這個主體之中,但不管是她的靈魂還是軀體,都會蕩然無存,所以老石選擇了另外一種方法。


    他將餘婉體內的五色全部抽離,將她的意識一點點剝離,這樣便可以保住餘婉的性命,隔斷她跟五彩石的聯係。但同樣,失去了五色支撐的餘婉,靈魂會變得越來越虛弱,但好在還有妖王之心能夠護住她。


    隻不過從此之後,她再也離不開妖王之心。


    但老石關注的點顯然不在這兒,餘婉是五彩石殘片誕生出來的新意識,細細想來,也算是他的一個孩子,叫聲爹也沒毛病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姬桑,成了自己的女婿。


    “這裏沒你的事情了,出去吧。”姬桑冷漠的催促他離開,老石很不甘心,望著他道:“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你可別忘了,等會兒還要我幫忙打天魔!”


    “打天魔?等等我!”餘婉翻身從床上跳下來,不料卻是腳下一軟,猛地向前撲過去,姬桑手疾眼快將她撈了起來。


    “你先休息,這件事不著急,奴還沒有傳來消息。”姬桑安慰道。


    “那小子……”老石搖搖頭,歎了口氣道:“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天淨溟可沒有那麽傻。”


    姬桑微微頷首,輕聲道:“不過,他的確是可信之人,離間後鳴與天淨溟是第一步,至於接下來的律時和天淨溟,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奴?他不是天淨溟的徒弟嗎?還有後鳴……”餘婉眨了眨眼睛,詫異道:“姬桑,到底發生了什麽?”


    姬桑笑了笑,扶著餘婉坐下來,輕聲道:“你不用在意,隻要你知道,以後鎮殺天淨溟的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你這是什麽意思?”餘婉有些慌了,連忙道:“我是五彩石啊,想要打死天淨溟,必須有我才行,姬桑,你身為妖王,斷然不能徇私!”


    “……”


    姬桑捏了捏眉心,一絲惆悵劃上心頭。早知道這件事不會被她輕易接受,但姬桑卻並不後悔,能夠保住餘婉的性命,對他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隻不過這傻姑娘,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指望你?傻丫頭,不是我說,天淨溟這種大魔頭,伸出頭手指頭就能把你玩得團團轉。”老石笑眯眯的說道。


    餘婉斜了他一眼,嫌棄道:“就你,也是五彩石?”


    老石唿吸一滯,不敢相信的承受著餘婉那嫌棄的眼神,他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居然被這樣一個小女娃嫌棄了?!


    老子才是正宗的五彩石!


    ……


    白玉盤之中。


    後鳴的氣息一點點衰弱,他的生命力在不斷的流逝,哪怕他身上的傷口都在緩緩的愈合。


    空氣中蔓延著一絲絲黑霧,不過卻是極少,仿佛都被這詭異的空間吞噬了去。


    後鳴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他的目光呆滯,停留在上空那幾近無暇的白皙瑩潤上。


    他的母親是高傲尊貴的三足金烏,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會是一隻天魔。


    在那個時代裏,一場變故足以讓相愛的兩個人反目成仇。他是天魔的後裔,擁有著三足金烏最強健的體魄和神力,更是最完美的魔種寄生體。


    為了讓自己活下來,高傲的三足金烏背叛了女媧,背叛了太陽神,用五彩石的力量護住他的心脈。


    然而失去了金烏足,砍斷了雙翅,被族群驅逐進無盡黑暗的幽冥深處……他活下來的意義是什麽,隻是為了承受黑暗,遭受折磨,一日複一日的陷入痛苦之中嗎?


    這一刻他的心中沒有愛,沒有感激,隻有無窮無盡的恨意。


    或許他本就不該活著,見過光明的人,又怎麽能夠容忍自己的生活隻有無盡的黑暗……


    一絲黑霧就在這個時候出現,毫無防備的鑽進了他的體內,後鳴的身體迅速被黑霧縈繞,他的表情痛苦而猙獰。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的雙眸一片冷冽,起身猛得朝著空間一躍而起。


    周圍的空氣迅速朝著他絞殺而來,與此同時,一臉懵的老石被卷了進來,他的手中還握著沒來得及啃完的雞腿。


    “臥槽,這什麽鬼東西!”


    老石目瞪口呆的看著空中那隻碩大而畸形的黑鳥,一把扔掉雞腿,大吼道:“趕緊叫人,老子一個人幹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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