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一看,這竟是個二十來歲,頭戴玉冠身著錦袍的青年,且身上毫無靈力波動,顯然隻是個凡人。


    “二皇子?”趙坦坦皺眉,未想到會在此處再度遇到二皇子。這位倒還真是喜歡往冷宮跑。


    二皇子原本不知為何藏身在廢墟之後,驟然麵對崔塵那淩厲的一劍,嚇得麵色煞白,渾身抖如篩糠,癱在原地。緊接著又被人拎小雞一般,拎到一群修真者之中,他這般養尊處優的皇子,哪曾經曆過這般陣仗,看樣子魂靈都似要嚇得出竅,趴在地上連連喊著:“仙人們,莫殺我!”


    第247章 鳳葆4


    他在地上嚇得連連求饒,卻不知眾修士也有些尷尬。方才光顧著小心邪修鳳葆的陷阱,反而沒能第一時間察覺還有個凡人躲在一旁……想想著實有些丟人。


    聽到趙坦坦的聲音,他愣了愣,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抬起頭,認出是熟人,這才稍稍鎮定下來:“這不是仙女嗎?這些都是你同伴?可嚇死我了!早知道是你們大駕光臨,我便該命人好生準備,免得怠慢了各位才是。”


    二皇子倒也精乖,心知他們這一大群高來高去的人,深夜闖入皇宮必無好事,卻絕口不問來意,反而假作客氣寒暄起來。隻是這寒暄轉得實在太不自然。


    趙坦坦哪有心情與他寒暄。既然已經排查過沒有陷阱,就算仍不知鳳葆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她也再忍不住,心念一動青芒閃處,那枯藤便無聲地化為數段。纏在其中的孩子隨之摔落,被一道七彩絲絛及時卷住,送入她的懷中。


    常年在宮裏生活的二皇子,哪曾見過這般神通,隻看得兩眼發直,喃喃道:“果然不愧是仙子……”


    他的眼神令崔塵眉頭微皺,開口問道:“如此偏僻所在,你怎會在此處?你的皇弟被綁在那邊,為何你卻無事?”


    正在小心地用靈力,查看懷裏小娃娃是否無恙的趙坦坦聞一愣,隨即想到:沒錯,以鳳葆之能,為何會單單綁起小皇子,卻沒有察覺躲在一旁的二皇子?


    “難道你是那邪修同夥?”其餘人也反應過來,齊齊召出法寶,嚴陣以待。


    畢竟先前各派門中修煉邪術的那些女修,手裏做著殘害同門的事,表麵卻偽裝得極好。這看來隻是凡人的二皇子,又怎知沒有什麽隱藏的手段?


    “冤枉!”二皇子臉色剛恢複正常,又被嚇得發白,連連道,“我本來今夜不過是看月色不錯出來走走,誰知卻意外地望見有道詭異的光射向冷宮這兒,好奇之下便趕來察看究竟。沒成想才走到附近,便發現上空似乎又有動靜,這才趕緊躲藏起來,怕萬一招惹了什麽……”


    說到這裏,他又向趙坦坦拜倒:“沒想到又是仙子出手救了七皇弟,這著實是緣分啊!”


    趙坦坦側了側身,沒有受他這一拜。隻想說這二皇子太喜歡往冷宮跑,跟有沒有緣分真沒啥關係。


    隻是她剛才檢查的時候順便確認過,懷裏的娃娃身上確實沾有鳳葆獨有的邪氣。這未免太過令人意外。她特意將這小皇子綁在此處,又利用水華鏈示警,引趙坦坦等人前來,難道隻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趙坦坦疑惑地看著四周,幹枯的蓮池依舊幹枯,斷壁殘垣的宮殿遺址則比從前又頹敗了幾分,這個地方看來如此平靜,竟完全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她低頭看看懷裏的孩子,即便經曆了這些,那孩子仍是不哭不鬧,隻在趴在她懷裏,靜靜地看著她。


    正當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究竟這是什麽情況時,遠處忽地傳來悠長的鍾聲,一聲又一聲。


    在場的皆是修真界中的修士,對凡界的一些冗繁規矩並不十分了解,聽到這鍾聲也不知何意,但皇宮之中突然深夜響起鍾聲,總不會是什麽好事。


    鵪鶉一般窩在原地的二皇子,在聽到鍾聲時,驀地呆愣住,眼中霎那間湧起不知是悲傷是喜悅的情緒,麵部竟微微抽搐起來。


    趙坦坦見狀心中一動,執劍在手,麵露慎重地對眾修士道:“假如我的記憶沒有出錯,這鍾聲應該是代表皇帝駕崩……”蓮紋曾經當了十年皇後,對於宮裏的一些規矩還是知曉的。


    果然她方說完,去查看皇宮其餘地方的修士,已有人匆匆尋來,人未至聲已到:“凡界的皇帝方才駕崩了!那邪修就在貴妃宮裏!”


    幾乎所有在場修士聽到此話,第一反應都是那邪修鳳葆竟弑殺了凡界的皇帝。


    這般有違天道之事,她怎麽敢!


    趙坦坦一聽到此話,忙將懷中娃娃塞入二皇子手中,便飛身急掠,向著翠華宮而去。


    翠華宮正是本朝皇帝寵妃的住所,離此處幾乎相隔半個皇宮的距離。這樣的安排,也不知前朝哀帝是否有什麽別的深意在其中,這些都已經沒有探究的必要。


    橫豎對於此時已經能在宮中使用靈力的趙坦坦來說,這點距離卻不過是轉瞬即至。


    因此下一息,她已經出現在那座宮殿門前。


    這周遭意外的安靜,聽不到因皇帝駕崩而放的哀聲,更看不到往常忙碌穿梭的宮人,殿前隻有一片空曠。


    仰頭望了眼宮殿門口懸掛的“翠華”二字,那熟悉的筆劃依然如昨。當年身為皇後的蓮紋僅僅在遠處遙望過這兩個字,卻從未踏足過這座宮殿。後來潛入皇宮的趙坦坦,也隻是在暗夜裏,遠遠地望過一眼,便離去了。


    這裏住著的,曾是蓮紋決心攜手的夫君,傳聞中另外的女人,同時也曾是切切實實虐殺了蓮紋的兇手。


    “這皇宮之內早已幾經變遷,人事幾番新。隻是想不到,在這所翠華西閣內的人,卻仍會是當年之人……”趙坦坦歎了聲,除了對於千年前歲月的緬懷,還有生出了一分怯意。


    神魂間深藏的恐懼感,經過這些年其實已經淡化許多,但終究在她的心底刻上了深深的烙印,偶爾觸及便會生疼。


    她感到腳下的步子竟沉重了起來,突然不敢繼續往前走,走進那記憶深處,最不願麵對的一所宮殿。


    手上驀地傳來溫暖,一直跟在身旁的崔塵,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側臉:“師妹,哪裏開始,便在哪裏結束吧。”


    說罷,他牽著她的手,當先一步,跨入宮殿。


    是啊,這千年來的冤孽,也該有個了結的時候了。


    趙坦坦閉了下眼,隨他一同走了進去。


    翠華西閣,曆經千年卻沒有像前朝帝王為皇後特意建造的蓮樂宮一般,化為一片斷壁殘垣,而是經過一代代的維護,愈發華麗典雅。


    重重輕紗如飄過天際的白雲,在風間輕緩地變換著形狀。屋簷下掛著串串玉片,互相撞擊時發出的脆響,與庭院裏花枝上纏繞的護花鈴聲,混合在一起,仿佛在奏響一曲天籟。


    崔塵多看了一眼那簷下的串串玉片和院裏的護花鈴,那正是當年鳳葆最喜愛的聲音。他抿唇,在清脆的聲響間,腳步微微有些遲緩。


    趙坦坦也看了看那些玉片。


    當年的蓮紋隻是昆侖普通弟子,卻也曾聽說,掌教的愛女、修真界第一美女的房簷下,綴有六千多片用靈玉製成的玉片,庭院中更有用珍貴的玄金煉製的護花鈴。


    每當高處的風吹過時,它們相互撞擊的聲音清脆悠遠,勝過天音宮最優美的樂聲。


    這般精貴的居所,人人認為理所應當是給鳳葆居住的,隻因她是整個修真界獨一無二的鳳葆。


    隻是沒有想到,當年住在昆侖之巔,天宮般的居所之,享盡世間一切最好資源的鳳葆,今日竟仍在這所宮殿內。


    那麽皇帝寵愛的貴妃是什麽人,趙坦坦便也隱約有所猜測。


    第248章 鳳葆5


    趙坦坦想起了當年潛入皇宮那晚,在這裏遙遙的驚鴻一瞥。卻原來那歌舞升平的庭院內,就坐著個昔時故人。


    隻是那時無法使用靈力的她,在這宮中四處窺伺時,真的就不曾被鳳葆察覺嗎?但若鳳葆當時便有所察覺,又為何並未立即有什麽動作?


    趙坦坦停下步子,赫然望見宮殿深處的輕紗之後,鳳葆正跪坐在地上,滿臉茫然地抱著個人。


    那是個身著龍袍的老者,兩鬢早已斑白,發青的麵上也布滿縱橫交錯的皺紋,而氣息顯然剛斷絕不久。


    “鳳葆。”崔塵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手執劍,一手牽著趙坦坦的手。他執劍的手很穩,牽著趙坦坦的手卻帶著些微的顫抖。


    隻要看到鳳葆,他便會不可控製地想起,千年前自己身邊之人,便是在鳳葆的殘害下慘死於這座皇宮中。而千年後,她依舊對複生後的趙坦坦窮追不舍,更差點滅殺了近乎整個修真界的修士。


    縱然他們曾同在當年的昆侖掌教座下修真百多年,那曾有過的情分,也早在她的所作所為中,消磨得一點不剩。


    即便此時鳳葆的神情有多茫然多無害,都無法令他手中的劍動搖半分。


    鳳葆聞聲抬頭,對著崔塵的劍尖,


    臉上那抹茫然未褪,她怔怔地道:“大師兄,他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沒有等崔塵迴答她,她又喃喃自語:“我從他出生起看著他長大成人,又看著他愛上我,卻不敢碰我,不敢碰我卻又偏偏放不下我。他說要用一生給我無盡榮寵,這般癡心妄想的凡人,怎麽……突然就死了?”


    像是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瘋狂與殺戮,也忘記了剛與崔塵決裂且生死戰鬥過,更沒有注意道崔塵身後這些漸漸圍上來的修士,與蜂擁而來的殺氣。


    鳳葆隻是呆呆地抱著懷裏早已老去,如今更沒了生命跡象的男人,仿佛一下子接受不了般,坐在原地不動。


    “萬年了,我自修煉春不老至今,對我傾心的男人不勝枚舉,這不過是其中最平凡的一個。沒有修為,長相一般,不過是個凡界的皇帝罷了。可他卻總說要陪著我,想疼惜我。”鳳葆忽然又笑出聲來,“大師兄,你說他好笑不好笑?我是什麽人?我是地上天下獨一無二的鳳葆啊!我要嫁的,必是舉世無雙的郎君——區區螻蟻一般的凡人,他哪裏配?”


    “我藏身在這後宮千年,見過不知多少代帝王,他對我來說,不過是個無聊時說說話的小輩罷了。等他長大成人,我推他出去寵幸妃子,他卻像天崩地裂一般,掙紮到最後還是聽話乖乖去了。去了迴來便是長久地坐在我身邊,話也不說隻紅著眼睛看我,好像受了多大傷害一般。世間男人多薄幸,為何會有這樣的蠢貨?可是現在,這個蠢貨,怎麽突然就死了?”崔塵沒有迴答她,她也沒有期望崔塵的迴答,隻是一個勁坐在那裏笑個不停。


    千年萬年歲月,對於在昆侖掌教死後便離開昆侖的鳳葆來說,恐怕也是太過寂寞孤清。她蟄伏暗處修煉了萬多年的邪術,於千年前將眼中釘蓮紋虐殺之後,便一直藏身於這後宮之中。


    是習慣了宮中的生活,還是害怕出去後又迴到寂寞的巢穴之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萬年前的鳳葆從來不會露出像今日這般空洞的笑容。


    絕世美人的笑千嬌百媚,動輒傾國傾城。而她此時邊說邊笑,明明笑得極美,卻令所有人都側過頭去,竟生出不忍再看的感覺。


    崔塵也不禁垂眸歎了聲,


    就在所有人移開視線的瞬間,鳳葆忽地飛身而起,趁所有人都轉移注意力的瞬間,伸出雙手,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向崔塵身旁的趙坦坦。


    速度之快幾乎令人無法反應過來,但趙坦坦出於內心深處對於鳳葆的恐懼,一直在暗中戒備著鳳葆。


    在這瞬間,她早退後一步,手中青劍正要反擊,驀地眼角紫光一閃,挽紫劍早已先她一步,刺入了鳳葆的心口。


    鳳葆捂著胸口,隨即吐出一口鮮血,她倒退著望向麵無表情的崔塵:“為什麽……你竟一直在提防我?”


    能夠比趙坦坦還快地刺中她,崔塵雖然露出不忍並移開視線,卻從未放鬆過警惕。鳳葆想迷惑他人視線,卻未曾想不過自作聰明。


    神劍之威足以誅仙,何況一個為強行延壽而修煉邪術的鳳葆?


    不過須臾之間,鳳葆的神色已委頓下來。


    如同一朵鮮花逐漸枯萎,她癱坐地上,發絲竟開始露出斑白之色。


    “為什麽……”她緊緊盯著崔塵,啞聲道,“我不過想要她一滴心頭血救人,你能除了惜瀾花毒,必然是她……她肯定用過七葉……”


    崔塵一劍之後,便未再出劍,他站在鳳葆麵前,打斷她的話淡淡道:“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放這凡界的帝王好生安息吧。”


    鳳葆卻仿佛未曾聽到他的話,捂著胸口的傷勢,忽地頹然笑道:“是了,你怎會舍得?你都能為了救她,不惜從上界迴來……我當年怎會未能看出來,你麵上雖不顯,心中卻暗暗喜歡著這個小賤人。若能早些看出來,我便早早擰死了她。便是被你恨,也好過如今……”


    “不管你怎麽想,我是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崔塵歎口氣,收起挽紫劍,劍尖對著地麵。但隻要鳳葆稍有異動,他的劍第一時間便會再度對準她。


    千年前那件事,是他的疏漏,而這樣的疏漏,他再也不容許發生。


    鳳葆停下話語,看著他手中的劍輕笑了兩聲,笑聲裏她的傷口隨著鮮血流逝,斑白的發絲慢慢轉為全白。


    靠著吸食少女鮮血來保持青春的她,終究在鮮血逐漸流失後,遭受邪術反噬,開始顯出老態。


    她美麗的雙眸光華渙散,在最後看了眼身畔死去的老皇帝後,再轉迴頭來時,她的眼中竟漸漸散了方才的狠戾,隱約露出一絲從前的純真。


    “大師兄。”再開口的時候,她仿佛又迴到了最初的鳳葆那般,帶著些羞澀和癡慕,輕喚崔塵,“你還記得嗎?我在昆侖所住的殿宇,簷下綴了無數細小的玉片,那都是托你用劍幫我削出來的。那時整個昆侖的同輩中,唯有你的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一整塊靈玉削成均勻的六千五百六十一片……我最喜歡聽那聲音……”


    說到最後一字時,她原本嬌柔的少女聲音,已變作老嫗幹澀沙啞的聲音。皺紋如藤蔓般,慢慢攀上了她那曾令整個修真界為之傾倒、為之瘋狂的麵容。


    她張了張嘴,嘴裏貝殼般潔白整齊的牙,在這一刻已經腐朽,露出牙床。


    在周遭玉片與護花鈴清脆的叮當聲裏,她喘息著艱難地發出極難辨別的聲音:“大師兄……我希望你……你能用那劍術……兵解我……我……鳳葆絕不能用……這般麵貌死去……”


    終究是曾經一同在昆侖度過多少歲月的同門,哪怕知道她手中犯下不知多少殺孽,甚至虐殺過自己最重要的人。崔塵雖然說著不再顧念當年情誼,還是在此刻,臉上不禁露出悲憫:“你何必如此……”


    鳳葆中這一劍後,受邪術反噬,本就離死不遠,何必再要求更痛苦的兵解……


    但已經無法繼續說話的鳳葆,卻隻是堅持地看著崔塵,似乎就在等他的決定。


    沒有經曆過萬年前的修真界,也就沒有人知曉,當年美麗的鳳葆究竟有多驕傲。驕傲到就算是死,也不願用此刻衰老醜陋的模樣死去,而寧願被崔塵的劍兵解肉身。


    崔塵終於還是歎了聲扭過頭去,看向趙坦坦以及眾修士:“師妹……還有各位道友,能否麻煩你們先去殿外等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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