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魔尊卻並未立即對她們下手,他的視線緩緩移向不遠處的柳樹。


    在他視線掃來的同時,躲在柳樹後的趙坦坦隻覺得渾身冰寒,唿吸驟然停頓。


    雖然早知魔尊定然在剛來此處時,便已察覺她們這幾人暗中潛伏著,但她心中總存有幾分僥幸。現如今,她清楚感覺到來自魔尊充滿殺意的神識鎖定,明白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躲避在此處,慢慢從藏身的柳樹後轉出來。


    她低著頭走得極慢極慢。


    那種來自神魂深處熟悉的戰栗感,令她每往前一步,都感覺好像走在刀刃之上、火海之中,恐懼如同潮水般洶湧地撲麵而來,讓她幾乎要在這樣的行進中窒息過去。


    在走到魔尊前方三丈處時,她已經快要控製不住自己,隻能靠著附近的柳樹,就像離水的魚般急促地喘息。


    她能感受到沙橖等女由訝異轉為失望的眼神,甚至能聽到沙橖不屑的聲音:“身為元嬰,如此畏死,真是丟我清源劍派的臉。”但她已經無暇去辯解,也沒有必要辯解,她此時確實正被鋪天蓋地的恐懼所包圍,身子搖搖欲墜,牙齒也在咯咯打著架。


    “元嬰?”見從樹後又轉出來一名清源劍派的女弟子,修為竟是罕見的元嬰期,魔尊眯眼審視了下,隨即冷冷地哼笑,“想不到,清源劍派近些年還出了個元嬰期的女修?可惜畏畏縮縮、貪生怕死,還不如這幾個築基期的螻蟻,真是浪費了一身修為。不過……今日不管清源劍派來多少人,都必然是要身死道消的。”


    他笑完,再度舉起手,手指間黑氣彌漫,眼中的紅光愈盛:“本尊倒要看看,若是殺盡他的徒子徒孫,他是否還能心安理得地繼續藏著人?”隻待他的手落下,眼前這些清源劍派的螻蟻們,便會魂飛魄散。


    “等一下!”趙坦坦猛地出聲喝道。


    她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克製著從神魂深處泛起的戰栗感,抬頭望向浮在河水之上的魔尊,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有顫抖的痕跡:“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何處。”


    魔尊指間的黑氣瞬間消散,泛紅的雙眼如銳利的箭矢盯著趙坦坦:“說!”


    趙坦坦深吸口氣,緊握的雙手中,手指已將手心摳破了皮,終於再也控製不住渾身戰栗起來,顫著聲道:“就是我……你要找的人……是我……”


    然而她這番鼓足勇氣出口的話,卻沒有得到預料中的迴應。


    “你?”魔尊的聲音更冷了,手指一動,旁邊的梅彩已被他抓在手中,“她也說是她,結果卻是哄騙了本尊一通。你們真當本尊是三歲孩童,能任意耍弄嗎?”


    隨著話音落下,他的手指一緊,梅彩便吐出一口血來。她咳了幾聲,一向氤氳著水汽的眼中便流出兩行淚:“尊上,我並未哄騙於你。我身為門中公認的第一美女,一向長輩疼愛,同門更是謙讓照顧我。整個門派裏唯我擁有這般待遇,若是清源劍派中會藏了什麽人,我思來想去也便隻有如此特殊的我了。”


    梅彩素來清高自傲,即便有幾分自戀,卻從不曾說出過這樣的話語。


    “怎麽可能是你!”總是與她針尖對麥芒般互相看不慣的沙橖,聞打斷她的話,喝道,“我身為門中精英弟子,既領悟了劍意,又懂得煉丹藥。門中不管男弟子還是女弟子都要敬我三分,便是掌門都將我當成門派未來的希望,你敢說我不是門中特殊的那個?如果說門中藏了人,那更應該是總藏身丹藥穀中的我了!”


    “門派未來的希望?我們幾個誰不是?”薑思聞插了句話。


    她們幾個似忘記了旁邊有個滿身殺氣的魔尊,一時竟你一我一語爭吵不休起來,這分明是無法可想,便能拖延一點時間是一點。


    然而這樣的小算盤,又怎能瞞得過心智清醒時的魔尊?


    “聒噪!”魔尊喝了聲,打斷了她們的爭吵,威壓霸道地壓下,同時指間帶著濃重黑氣落下。


    眾女眼看要命在旦夕,趙坦坦再也顧不得其他,飛身便撲過去擋在了她們身前,同時迅速地禦起仙劍抵擋。


    下一刻,魔尊如山嶽般的威壓,和帶著黑氣的一掌便落向她。


    魔道修煉速度極快,魔尊的修為早已淩駕元嬰初期,相當於元嬰大圓滿,趙坦坦與他差了兩個境界。


    黑氣中青芒一閃,隨即趙坦坦吐出口血,麵色慘淡了下來,但她仍直直地站在眾女身前,並未移開一步。


    僅僅是這一擊,她已經感覺到自身的元嬰有潰散的趨勢,但她一直被戰栗和恐懼包圍的心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抬頭看著再度舉起手的魔尊,被鮮血浸紅的唇,彎出一個笑:“我每路過一個城鎮,便會買上一堆話本,然後尋個僻靜角落,最好有橋有水。我就能聽著近處的流水聲,和遠處遙遙飄來的嘈雜人聲,埋頭沉浸在話本中的故事裏,好似自己真的身在紅塵一般……”


    第168章 再遇


    “什麽‘好似真的身在紅塵一般’……難道你不是紅塵中一員嗎?”俊眉星目的少年站在橋上,含笑看著坐在橋頭的少女。


    少女穿得十分隨意,一身款式簡單的黃衫,頭發鬆鬆綰著沒有一點簪飾,就連坐在橋頭的姿勢都隨意到極點。那歪歪斜斜的慵懶樣子,簡直讓人擔心她下一刻就會從橋頭摔下去。


    在她身旁的橋欄杆處,還堆了好些話本。風吹過的時候,書頁便會嘩啦啦地翻動,伴著這近處的流水聲,和遠處遙遙飄來的嘈雜人聲,倒愈加顯得此處格外幽靜。


    這裏確實……是個看閑書的好地方。月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


    自幼他就被教導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幾曾如眼前人一般隨意自在地用最舒服的姿勢,看著他從不曾被允許看的閑書。真是……讓他這個坐擁天下的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幾許羨慕。


    聽到他的話,少女搖了搖頭沒有接下話茬,卻隨手一指懷中被翻開到一半的話本,又指指橋欄杆處堆著的好些話本:“這本卿卿我我……那本你儂我儂……不管中間有千難還是萬險,最終結局都是百年好合。”


    說到這裏,她輕歎了下:“雖然俗套了些,但故事中卻藏了真實的俗世百態,透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每看一本,便叫人覺得好似也隨書中人物活了一世般,隨著他們的喜而喜、悲而悲……這樣薄薄一本便能讓閱者嚐盡喜怒哀樂,曆盡悲歡離合。遠勝過獨自在高山雪洞中,如行屍走肉般麵壁千萬年,連最基本的感情都差點遺忘。”


    月白發現這名看來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神情間又流露出那抹熟悉的寂寞和憂傷。


    “蓮紋……”他心底不由泛起微微的疼,忍不住輕喚著她的名字,走上前幾步伸出手去。


    後者卻在同時扭過身子,躍下橋頭,撿起欄杆處的幾本話本塞到他手中。


    “這幾月,我每每找個角落想看會兒書,你就會找過來,莫非……也想看這閑書?”蓮紋乜斜著眼看他,輕笑道,“橫豎我買了一大堆暫時看不完,你想看請自便,不必客氣!”


    月白捏著被塞入手的話本,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竟下意識地想攬她入懷安慰。如此唐突佳人的舉動,真不像他做出來的事。


    但他自山中那一麵之後,派人千山萬水地尋她,一有線索便立即丟下所有事,親自趕來見她,又哪裏是為了想看她這些個話本?但真正是為了什麽……在他當真見到她的時候,卻反而覺得說不出口,隻得一次又一次地找過來,尋找開口的機會。


    朝堂上冷靜深沉、睿智果決的帝王,卻在一名少女麵前有了普通少年郎情竇初開時的羞怯,說出去著實丟人。


    “話本你自己看就好。”他苦笑了下,望著橋下流水,又抬頭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派人尋找蓮紋的時候,也曾試圖查過她的來曆,卻始終沒有線索。隻能猜測她大約是來自深山,所以戶籍沒有記錄。但不管她是何來曆,有何身份,他要的隻是她這個人,別的都無關緊要。


    思忖了一番,月白終於下定決心道:“你……你可曾想過也如話本中一般,與意中人一起百年好合攜手同老?”


    小河兩岸柳樹青青,春花爛漫,滿眼生機勃勃的景象,卻怎及眉目如畫、眸如點漆的一個她?何時她靈動的雙眸中能印下自己的身影……


    說完這話,他望著少女的眼中升起一抹期待,希望她能聽懂自己的暗示。


    “百年好合攜手同老?”蓮紋側著頭,重複了一遍,而後似想到了什麽,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在很久以前,我確曾有過這樣的夢想呢……可惜……”卻注定永遠無法實現。


    她眼底的憂傷又濃重了些:“我想與之攜手的人,早已不在這世上……”


    “啊……”月白覺得心中如被利劍刺中,悶痛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得知她已經有了意中人,還是因她的憂傷而感同身受。


    最終,他張了張口,隻低聲道了句:“對不住……”


    蓮紋卻已經收起情緒,換迴了之前的笑顏。


    她擺手道:“無妨,不提這茬了。你若有事便走吧,我還要繼續看我的話本。”說罷,她已重新坐迴橋頭,低頭看書不再看他,隻是眼底卻如一潭死水,失去了平時的靈動。


    月白心中暗歎,眼看對方沒了交談的心情,他隻得暫時拋開了那個看來暫時無法實現的想法,提議道:“隻看話本未免有些單調,我知道有個去處,可比但看文字要有趣許多。”


    他帶她去了各處的茶樓,聽說書人從“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講到“豪傑千年往事,漁樵一曲高歌。”又帶她去了戲台,看有名的戲班在台上,唱作俱佳地演繹各種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果然蓮紋愛極了這些,她對每個故事都聽得十分專注,好像真的將自己整個靈魂都投入進去,與主角們同曆生死、同經悲喜。每到那時,她的雙眼都格外明亮,神采煥發,仿佛自己也跟著過了一個十分充實的人生。


    不知不覺,他們的足跡踏遍了許多城鎮。


    每隔一陣子,月白便會消失一段時間。蓮紋從來不會過問他的行蹤,更不會停留下來等他。她會繼續遊山玩水,在路過的每一個城鎮聽書和看戲,為故事中的人憂傷歡喜。


    神奇的是,月白總能找到她。在她迴到住處時,時常會遠遠望見自己暫住的屋中亮著一盞燈。而燈下,則有一人正靜靜坐在熱氣騰騰的飯菜前,等候她的歸來。


    寒夜裏這樣一盞燈、一桌飯菜、一個等候的人,總容易讓人心中充滿溫暖,忍不住為之沉淪。


    第169章 良配


    “若你是故事裏的佳人,會選擇窮苦書生、勇猛武將、忠義賢臣……還是威嚴帝王?”月白在桌旁收拾碗筷時,借著微弱燭光望了眼蓮紋,聲音比起從前越發沉穩,心中卻懷著忐忑。


    蓮紋正歪斜地坐在窗前,手裏捏著一枚葡萄往嘴裏丟,一貫的懶散。這是月白在白日裏剛摘來的葡萄,鮮嫩多汁口感甚好,她讚歎了下,側過頭望了眼月白:“都不選。”


    月白怔了怔,手裏的動作隨之停下:“為何?”


    蓮紋又丟了顆葡萄在口中,吃完才漫不經心道:“書生往往表麵正經內心齷齪,坐在破廟裏苦讀,心底還盼著最好能有個美貌妖嬈的狐狸精,半夜前來紅袖添香。武將保家衛國不惜性命,確實值得欽佩,但一去沙場歸期不定且九死一生,終究算不得女子的良配。忠義賢臣鐵麵無私是不錯,但看著就甚為無趣,也不是我的菜。至於帝王……”


    聽到“帝王”二字,月白不由唿吸一滯,屏息傾聽。


    卻聽蓮紋十分隨意地繼續道:“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是掰著手指都算不過來,也不知道帝王自己睡不睡得過來,嘖……但願他老人家身體無恙。”


    月白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下,吸了幾口氣,才追問:“那你倒是喜歡怎樣的?”


    “我麽?”蓮紋抬頭仰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重新望向月白,然後露出一笑,“若我是公主貴女,便要找個老實聽話沒野心的男子,能駕著牛車在我被送出去和親前逃走就行。若我是閨閣千金,便要找個溫柔敦厚有良心的男子,能駕著牛車在我被送去聯姻前離開家族即可。若我是小家碧玉,那更簡單,找個勤奮踏實肯吃苦的男子,能天天駕著牛車載我一同去市集做點營生,我已經滿足了。”


    窗外的月光散碎地投在她身上,令她多了份柔和靜謐的氣息。在對他微笑時,她剔透如琉璃的眸子熠熠生輝,仿佛藏起了天際細碎的星子。


    此刻的她,美得仿佛一場稍縱即逝的夢。


    月白望著她不自覺地失神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蓮紋話中的內容,不由嘴角微微抽搐:“為何……”他遲疑了下,似乎覺得槽點太多不知該從哪一處先說起,最後十分別扭地抓了個重點,“為何都要駕著……牛車?”


    馬車不行嗎?轎輦不行嗎?舟車轎馬……代步工具種類那麽多,為何偏偏是牛車……呀,是了!書生、武將、賢臣、帝王……如果這幾類人都不選,那麽能選擇的男子從身份看來,大約也就隻能是駕著馬車的條件了。


    月白剛自行想了個解釋,蓮紋卻輕笑著道:“牛車多好,又平穩又比馬車便宜,最關鍵是我近來看的幾個故事裏,主角們都是坐著牛車私奔的。”


    多麽讓人意外的答案……月白有些無語,默默思考是否該私下召見那些寫話本和戲文的,好好聊一下人生。


    “那如果……我剛好有一輛牛車,你會跟我走嗎?”這些日子來,但凡有機會,他都會以語試探一二。


    雖然明知道隻要自己表露身份,宣個旨意,立即要她入宮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還是希望對方能心甘情願,能出自真心地因為心悅他這個人,而選擇隨他走。


    期望自己所戀慕之人,能與自己心心相印,就算這是他身為九五之尊後,僅剩下的一點天真和熱情吧。


    月白如之前每一次試探般,滿懷期待地站在桌前,等著蓮紋的答複。


    蓮紋沒有馬上迴答,她又丟了顆葡萄到口中,輕輕一咬,酸甜的汁水便流了出來,有幾滴沾在唇上看來晶瑩剔透。


    一直望著她的月白,眸色深了深,站起身來緩步過去,在蓮紋身前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的唇。伸到一半,他的手卻停頓了下,克製地改為取出帕子,欲替她拭去唇角的葡萄汁。


    斜倚著窗的蓮紋,抬起頭來看他,側轉的角度恰恰好避開了他的手。


    “看你一身富貴模樣,不是高門第的世家公子,便是出自豪強之家。”她嘴角含笑,說著讓月白失望的話,“將來過的必定是嬌妻美妾一大摞的日子,我這山野村婦還是不摻和了。”


    說著她從窗台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不早了,歇息吧。”


    月白看著她大咧咧地往屋內唯一的床上一躺,翻了個身便似睡了過去,不由啞然地站起身。


    不管是高門第的世家公子,還是豪強之家的子弟,都是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良配。為何他所中意的女子,卻偏偏都不愛呢。


    難道他真要駕著牛車來找她,才能有機會?


    他走近床邊低頭端詳蓮紋的睡顏,在此之前,他還不曾這般近距離端詳過一個女人的睡顏。


    微弱燭光裏,蓮紋的容顏如畫,肌膚如脂如玉沒有一點瑕疵,長長微翹的睫毛在肌膚上投下墨紗般的影。他知道在那長長睫毛下,有一雙世間最為明亮靈動的眼睛,便是千斛明珠也及不過,讓人隻希望能被她全神凝望。


    他曾見過許多美人,或嬌豔,或嫵媚,或楚楚動人……卻唯有眼前這名氣質清靈的少女,這樣一雙眼眸,走進了他的心裏。


    他多希望也能被她全神凝望一次。


    看著看著,月白的眸底閃過暗色,慢慢低下頭去湊向蓮紋的唇。


    若是今夜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她便隻能嫁與自己了吧……


    這麽想著,他卻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在離蓮紋的唇僅有半寸距離處,未再繼續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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