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同一個凡人計較什麽呢。


    她辨了辨方向,向前邁出步子——還是先出了這皇宮再說。


    然而剛邁出兩步,她聽到身後二皇子叫道:“仙人小心!”


    ——小心什麽?


    下一刻,趙坦坦算明白了,因為她腳下一痛,瞬間被彈迴去兩步,竟是觸到了一處結界的邊緣。


    “這皇宮裏的機關結界要不要這麽多!”


    “仙人有所不知,這與我朝關係不大。”二皇子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宮裏千年前是沒有結界機關的,還不是因為前朝哀帝那會兒,人人認為皇後是禍國妖女。於是哀帝將廢後圈禁起來,又在文武大臣的建議下,請來各路高人在皇宮內設下層層結界,以防妖女跑出來繼續作祟。”


    第40章 夜祭


    “怎麽啥事都跟那哀帝有關?我看要說滅世的禍水,應該是哀帝本人才對吧!”趙坦坦忍不住吐槽。


    這才看清不遠處有棟宮殿,想必那結界便是用來保護那所宮殿不被人接近。


    “好端端的宮殿搞這麽多結界,還讓不讓人好好住了!”她蹲下身子揉著疼痛的腳,一邊又埋怨道,“就知道用各種法子對自己的伴侶辣手摧花,不好好把心思放在治理國家、緩解災情上頭,這種皇帝怎能不亡國!”


    “不過倒是造福了本朝。千年來這皇宮內就沒出現過幾波刺客,真是比哪裏都安全。”二皇子看著蹲在一邊揉腳的趙坦坦,不懷好意地挨近她,“仙人的模樣確實還不錯,雪衣居士真的沒跟你成一下好事?”


    剛才還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喊她仙人,一轉眼就又調戲上了。這家夥要麽是色膽包了天,要麽是沒真的信她是仙人,剛才那是在故意逗她。


    “什麽好事壞事,都沒有!”趙坦坦翻了翻白眼,把他往外推開。


    “那本皇子大約明白,剛才雪衣居士為何會奔著那瘋子的方向去了……”被推開幾寸的二皇子聞反而又挨近了些,笑得有點猥瑣,“雪衣居士雖然看著不食人間煙火,畢竟也還是肉體凡胎,哪能沒有那方麵需求的?”


    趙坦坦直覺他又要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不出聲隻拿眼冷冷看他。


    果然二皇子接下去迴味無窮般道:“仔細迴想一下,那瘋子雖然瘋得厲害了些,但五官長得還真是沒缺點,那眼神……嘖,更讓人忍不住想……”


    ——這猥瑣的家夥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


    趙坦坦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夠發散的了,沒想到這位更上一層樓!


    她截住二皇子的話頭,正色道:“雪衣一個佛妖,那瘋子則是一介魔人,正邪不兩立,他們遇見當然會你追我打、難舍難分。”


    “難舍難分?”二皇子聞嘿嘿笑道,“確實會難舍難分……”


    ……總覺得他說的雖然是同一個詞,卻好像意思哪裏不一樣?


    她決定還是不要繼續扯下去了,正準備換個方向離開,坐在一邊的二皇子忽然一個翻身,毫無預兆地壓在了她身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趙坦坦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遠遠的有隱約的腳步聲正在接近。


    唉,丟人!作為耳聰目明的修真者,剛才居然因為分心而沒能及時察覺周圍情況變化,還要讓一個凡人來提醒。


    但是這不代表這個好色的貨可以趁機揩油占便宜!


    趙坦坦一邊唾棄自己的大意,一邊一腳蹬出,頓時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二皇子給一腳踹了開來。他痛唿一聲,隨即很快閉上嘴,保持安靜。


    下一刻,腳步聲已經到了跟前。他們所處的位置還算安全,是處花籬間形成的小角落,若不走進來是發現不了的。兩人就藏在其中,屏息看外頭清情形。


    來的是兩名女子。當先一人發髻高聳,上麵插戴的不管是頂簪還是鈿花,做工都極盡繁複講究之能事,身上披的更是在月光下都能隱隱透出暗花的牡丹紗。


    大約是深夜寒涼的關係,她在紗裙外還罩了件綴了明珠的短短旋襖。從遠處姍姍走來時,整個人在長不過腰的短襖和華貴紗裙襯托下,顯得弱骨豐肌、穠纖得衷。這身裝束看來雖簡單,卻也是花了心思的,顯然這應當是後宮的某位妃子。


    而她身後跟著的女子手中挽著個挎籃,身著小簇花錦袍,腰圍白玉帶,頭上僅戴著花釵綴著幾枚珍珠。看起來應當是名品級稍高些的宮女。


    “娘娘。”那宮女追上幾步,輕聲道,“這鳳藻宮一直傳說鬧鬼,我們深夜過來,萬一……”


    那顯然是宮妃的女子停下步子,迴過頭來,月光下能看到她麵容清麗卻帶著愁容:“當年哀帝留下一片蓮樂宮的廢墟,至今傳說鬧鬼……如今聖上卻又弄出一個鬧鬼的鳳藻宮——菊萱,你真的信嗎?這裏……”


    “娘娘!沈妃娘娘,求您了!”名喚菊萱的宮女急急地喊住她,小心地向周圍望望,“千萬莫要再說這樣的話,萬一被人聽到後果不堪設想。”


    沈妃沒有說下去,隻是歎口氣:“罷了,這裏離鳳藻宮不遠,再走過去恐怕要觸到聖上命人設下的機關,我們便如往年般在此祭拜吧。”


    菊萱聽聞不用繼續接近鬧鬼的鳳藻宮,頓時鬆口氣,將手中挎籃放下,取出其中的香燭紙錢小心地點燃,又將祭品一一擺放。


    沈妃便在香煙嫋嫋間跪下,絮絮道:“皇後娘娘,你一生嘔心瀝血,為陛下分憂解難,為後宮諸事操勞忙碌,對我等後宮諸妃嬪都能予以善待,算得上是母儀天下的典範。可惜天妒紅顏,你如今與我們卻天人永隔……今夜不太平,想來明日也不得脫身,豔嫻隻能深夜來此祭吊,以盡我們姐妹情分。願你與太子、大公主九泉有知勿怪。哀哉!尙饗!”


    這些話聲音極小,但趙坦坦作為修真者卻全聽在了耳中,不由暗暗吃驚——當今的皇後與其所生的子女,竟一起沒了?


    她想起二皇子曾提過自己是由皇後養大,不由望向二皇子。隻見他雖然沒聽清沈妃的話語,卻也盯著祭拜中的沈妃怔怔發愣,因沉溺酒色而有些發黑的眼眶此時濕潤發紅,沒了方才的輕浮。


    沈妃拜了幾拜,又燃了炷香,朝著冷宮那邊道:“燕霜妹妹,你出身名門,德才兼備,在後宮之中一向溫良友善,雖位階比我高,卻待我如親姐妹般。貴妃歹毒,設下陷阱,令你無辜遭遇磨難。方才驚聞你已歿了,我心中悲痛也不知能同誰傾訴……恐怕今後在宮中也再找不到一人,能講一講我心中委曲。如今惟願你九泉之下安好,下輩子莫再入宮……”


    說到這裏,她已禁不住淚流滿麵,也不知是為那死在冷宮中的江妃悲傷,還是聯想到自身未卜的命運而悲傷,又或許兩者都有。


    趙坦坦心中也不禁感傷,望向不遠處的鳳藻宮,這棟本應華麗精美的宮殿,此時在黑暗裏巍巍而立,猶如蟄伏的獸類。


    事實上,這整座後宮就像一隻能吃人的巨獸般,已經不知吞噬了多少芳華女子的性命。


    江妃這般拜祭了一會兒,可能怕被人撞見,她與宮女菊萱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匆匆離去。外間再度隻剩下秋日凋零的百花和枯黃的枝葉,在夜風間瑟瑟抖動。


    月寒露冷,深夜的風穿梭於這所有著千萬年曆史的皇宮內,帶出了刀劍般的肅殺之氣。


    暫時修為被禁的趙坦坦也感覺到一絲寒意。


    第41章 孩子


    再度看向二皇子,見他仍對著沈妃離開的方向發呆,那雙慣於調風弄月的手正緊握著,指骨凸起。原本想打聽皇後情況的她,突然沒了興致。


    “其實我方才騙了你。”寂靜再度籠罩時,二皇子卻反而主動開了口。


    他轉頭遙望暗夜中黑黢黢的鳳藻宮:“一是我被皇後養大沒錯,但皇後在我七歲那年牽涉巫蠱之禍,連同所出的太子公主及其娘家景國公府,早已全數被賜死。二是貴妃多年無子,正巧江妃懷孕,便順手陷害她被打入冷宮,然後暗中命人抱了初生的皇子迴來,假裝是自己親生的。這件事知道的人幾乎都‘病死’了……你懂的,宮裏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說著笑了兩聲迴過頭,又是那副紈絝模樣,眯起的眼中不改往日的猥瑣昏茫,卻在昏茫後又似藏了頭野獸:“七歲孩子能記得什麽?不過是當年鳳藻宮中散落了一地的花鈿珠釵金簪,根根華麗顆顆珍貴卻沒人敢去撿,迴想起來著實浪費。貴妃殿裏夜夜歡宴,笙簫鼓樂依舊不絕於耳,煞是好聽……”


    “說起來,貴妃實在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還會跳西域的胡旋舞,一跳起來呀……就像一隻禦花園裏的彩蝶,那胸、那腰,還有那長腿……都叫人移不開眼……真是便宜了那老東西。江妃所生的皇子尚在繈褓之中,自此心思單純地當這寵冠六宮的貴妃之子,每日被美人用那雙玉臂抱在懷中,近距離偎著那酥胸,嘖……焉知非福!”二皇子說著說著,話題的重點猝不及防又拐了彎,還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又是三句不離他好色的本性,這貨簡直正經不了十個唿吸,不愧是缺心眼……


    剛打算認真聽他說話的趙坦坦,無力地扶了下額頭。


    想起方才她一時失,順口提及天下聞名的居士雪衣是佛妖,而擅闖禦書房的男子是魔,這位二皇子也沒有半點正常人該有的驚訝或駭怕的反應。


    果然是因為他腦袋裏裝了太多奇怪的東西,所以接收外界信息遲鈍緩慢麽?


    她果斷起身:“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


    說罷,生怕這家夥再囉嗦些什麽,她快步跑了出去。


    但隻跑出兩步,她心中忽然一動,停下腳步迴頭:“貴妃殿在哪裏?”


    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雖然修仙者不得擅自幹涉凡界之事,但臨走前,她決定去貴妃殿看一眼江妃的孩子。


    這一番折騰下來,不覺時辰已是子夜,萬籟俱寂間遠處的笙簫之音卻仍隱約飄來,似乎並沒有因為今晚冷宮內死去了一個妃子,而影響殿中人尋歡作樂的興致。


    趙坦坦想起方才二皇子說的“要尋貴妃殿,隻需去全皇宮最熱鬧的宮殿即可”,不由抽抽嘴角。


    那老皇帝還真是老當益壯,如此夜夜通宵達旦宴飲,居然還能安然活到現在這歲數。


    一邊心內默默吐著槽,她一邊循聲而去,果然望見前方有座題著“翠華”二字的宮殿,正燈火通明。


    子夜本應漆黑如墨,卻被那華麗熱鬧的大殿前掛滿的燈籠,映得四周亮如白晝。


    這奢侈的帝王竟讓整所大殿乃至院落都掛上了各式彩燈,甚至樹梢枝椏間都係上了做成花朵形狀的小小紙燈。在這秋夜裏,硬是花費極大的代價,拚湊出了“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意境,隻為博美人一笑。


    趙坦坦無心欣賞這人間難得一見的盛景,更沒心情看那老皇帝與寵妃之間的卿卿我我。


    這人來人往的熱鬧之地,沒有什麽結界禁製。她順利地繞過歌舞喧囂的前殿直接潛入偏殿,一間間尋過來,終於望見其中一間房內,有個乳母模樣的婦人正趴在一個搖籃旁小憩,還有三兩名與趙坦坦身上衣飾相仿的宮婢,也在圍坐在一旁偷偷打盹。


    看來,這搖籃中的孩子,便是江妃所生的皇子了。


    整間房隻在角落留了盞宮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房內其餘地方都堆滿了孩童的用品和玩具,其中有許多甚至還不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能用上的。想來貴妃無子,自然極為重視這使了手段得來的孩子,想指著母憑子貴將來登上後宮最高的位置。


    趙坦坦小心地走進房內,取出早已備好的針,依次在乳母和宮婢身上紮了幾下,頓時這幾人睡得更沉了。果然,這凡人就得用凡間的法子對付,根本無需用到法力。


    她聳聳肩站直身子,眼角掃過地上宮婢的衣著,突地恍然剛才二皇子為何總眼神詭異地盯著自己的衣帶看。默默打了個哆嗦,她將自己衣帶解開又照著宮婢身上衣帶的樣子重新打上結,這才走向搖籃。


    搖籃裏躺著的小小嬰孩,正睡得香甜,露在繈褓外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渾然不知自己在今夜永遠失去了親生母親。


    趙坦坦俯身借著室內微弱的光線,仔細地看著嬰孩粉嫩的小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撫摸他的臉頰。當手指與那仿佛一觸便會破的柔嫩皮膚相觸時,她的心中驟然湧起一陣慈愛和憐惜,禁不住索性將嬰孩抱起摟在了懷中。


    那麽柔軟、那麽嬌嫩的身軀,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個,這種奇異的感覺令她幾乎舍不得再放開。


    修仙界幾乎見不到嬰孩的存在。


    修仙之人為追求苦修以圖早日飛升,即便與異性結為道侶,也大多隻是為了倚靠雙方功法配合修煉,並不講感情。更極少會有人願意拚著耗損修為,去生育一個注定將來會分離的後代。


    而凡人走不了長生之路,卻能自由地與人相戀繁衍子嗣。


    擁有一樣,必會失去一樣。這世界總是公平的。


    這般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旁邊乳母動了下,似乎要醒過來,趙坦坦才終於依依不舍地將孩子放迴搖籃中。


    想了想,她從手上摘下一串碧若春水的細鏈,套在了嬰孩幾乎隻有她一半粗的手腕上。這是師父在她年幼時贈予她的護身法寶水華鏈,可以辟邪保平安,長期戴著還能改善體質,算是她身上等級最低的法寶,卻也是最珍貴的寶物之一。


    看著鏈子在套上那小小的手腕上,自動收縮成細小的手鏈,確定水華鏈的性能沒有被這禁法區域限製後,她才放心離開。


    這修仙界法寶會隨著主人的手腕粗細自由變化,而隻要被戴上,凡人是取不下來的。


    雖然不能擅自幹涉凡間事,但她希望至少能以這種方式,提高這孩子平安長大的機率。


    第42章 築基


    離開前,她迴頭最後望一眼貴妃殿上的“翠華”二字,那鐵畫銀鉤之中暗含傲骨之氣的筆調十分特別,剛才就覺得有些熟悉。此時她才猛然想到,這可不就跟被魔人奪走的那副畫像中的落款,無比相似……不,這分明是屬於同一人的筆跡!


    ——這殿前牌匾竟也是前朝哀帝親筆所題?


    明明聽說哀帝當年獨寵蓮紋皇後一人,後宮從不納別的妃嬪,還專門為皇後建了所蓮樂宮。


    可是眼前這座明顯屬於後妃規格的翠華宮又算是怎麽迴事?


    他為蓮紋親手畫了絕筆像,卻也曾為這座明顯給後妃居住的宮殿親筆題字。


    所以前朝究竟還發生了些什麽不為世人所知的事?


    哀帝究竟是專情,還是多情?抑或是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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