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這男人不是凡人?


    如果不是凡人的話,他又會是什麽身份?


    修士?妖怪?或者??


    在這禁法的區域,趙坦坦發現自己連辨識對方的種類都做不到。


    那是不是說明對方也是如此?


    在她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已開口:“這地方從未有人來過,你是什麽人?為何到此?”他的聲音平淡中夾雜著狠戾,還帶有一絲上位者慣有的傲慢。似乎若是趙坦坦不好好迴答,下一刻他便會解決了她。


    “那你又是什麽人?為何會出現在這冷宮之中?”趙坦坦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迴敬道。


    比起自己這個女子來,冷宮中出現個男人才是比較奇怪的事情吧?


    她看著眼前滿臉淌血的男子,在這隻剩一絲如血殘陽的傍晚,對著這麽個一身血的男人,真心瘮得慌。


    而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要包紮一下眼部傷口的意思,隻是微微側著頭,似在試圖從她的話中辨別她的身份。


    “冷……宮……”他慢慢地重複著,好像不理解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一般。


    “對啊,這裏是冷宮,關的都是失寵的妃嬪。”趙坦坦索性又照著以前書中看來的瞎掰,“我是冷宮的宮女,你究竟是什麽人,敢擅闖此地?不知道要殺頭的嗎?”


    她的虛張聲勢卻沒有得到迴應,男子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隻是徑自喃喃自語:“冷宮啊……”


    臉上的血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他的脖子,又從他的脖子向下淌,一部分沾濕了他的衣衫,一部分則沿著他肩臂的曲線淌到他的手腕處,最後與他手中短刀上的血匯聚,一同落入他身側的池塘中。


    就在趙坦坦訝異地發現落了血的池塘,如同沸騰一般逐漸蒸騰出黑氣,隨後滿池枯葉逐漸發黑、池中浮萍死得不能再死時,男子忽然後退幾步發出嘶啞的笑聲:“冷宮……哈哈哈……這裏怎麽會是冷宮,分明是我給她造的墳……哈哈哈……”


    須臾他頓了下,又低語:“不對,這裏是冷宮,她就活活餓死在這裏啊……”說著他又仰天哈哈大笑起來,而後笑得不可遏製,“死在這裏,可不就是墳嗎……哈哈哈……”


    好像發現了什麽特別可笑荒誕的事一般,他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歇斯底裏地大聲笑著,笑得眼中剛有些幹涸的血重又流了出來。原本還算英挺的臉上,此時隻能看到縱橫交錯的血和扭曲的五官,恐怖駭人。


    “你……沒事吧?”一邊盯著水麵瞧,一邊驚駭地聽著眼前人瘋狂的話語,心中悄悄升起警惕的趙坦坦,忍不住出聲。


    男子卻依舊什麽迴應也沒有給,就這樣自顧自笑著笑著,慢慢後退,忽然毫無預兆地就轉身跑了開來,一頭紮進遠處的林中。隻留下一串漸漸遠去的笑聲,聽來瘋狂而蒼涼。


    這……莫非是個瘋子?


    趙坦坦目瞪口呆地望著男子消失的方向,又轉頭望望正逐漸散發出腐臭的池塘。


    也就隻有魔界之人的血,會有這腐化萬物的效果。


    原以為自己運氣太差碰上了魔界之人,她正暗叫倒黴呢,沒想到卻是個瘋子……


    於是作為正道中人、修真大派的傑出弟子之一的她,既然遇到了魔人,似乎應該為了凡間皇宮的安全追過去瞧瞧,以示負責任?


    反應過來的趙坦坦衝出去幾步同樣穿過林子,然後發現林子的另一頭,竟已是高聳的宮牆。看來這魔人竟是瘋跑著直接離開了皇宮?


    好吧,既然離開了皇宮,就交給外頭的各派正道弟子表現了。


    趙坦坦可沒忘記兩年多以後便要召開的劍仙大會,想來現在應該有不少修真界優秀弟子正加緊在各處曆練,她進京城時好似還望見幾個。想來他們的話,對付一個受傷的魔界瘋子應該還是遊刃有餘的。


    隻是魔界中有這樣的瘋子嗎?看來迴去之後要找師傅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才行。


    趙坦坦想了想,想起那瘋子沒有癲狂前的架勢,還是有些不放心。


    果然還是趕緊找出七葉梵蓮的下落,然後快些出去通知各派魔人蹤跡比較保險。


    想到此,她又加快步子趕迴方才的林子。


    這地方位置偏遠,又鮮少有人光顧,這一帶會出現七葉梵蓮的幾率應該大一些吧?


    夕陽這會兒功夫早已完全落下,夜色漸濃,雖然趙坦坦比普通人要耳聰目明些,但過不了多久,視線也還是在逐漸蔓延的夜色裏模糊起來。


    趙坦坦歎口氣,此時才後悔沒把崔塵放置在山洞內的夜明珠,摳幾顆帶過來。


    她摸索著在林中尋了一會兒無果,又迴到池塘邊。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腐臭終於散去了些,但四下裏已是漆黑一片,看來隻有在此地過上一夜,等天明再繼續。


    至於過夜的地點,自然方才安置著那失寵妃嬪的幾間破舊房屋是上選了。


    趙坦坦剛走近那屋子,邊聽到一聲仿佛用盡靈魂之力的唿喊自屋內傳出:“神啊!”


    她忙加快步子走到屋外的窗前,向內望去,見屋內一燈如豆,小小的火光在夜風中將滅未滅。


    那婦人呻吟著睜開眼望向上方,不知是在望房頂的承塵還是在透過房頂望向蒼天。


    “神啊……”婦人曾經嬌豔欲滴的唇此刻幹裂顫抖著,用幹澀沙啞的聲音費力地嘶喊,“請將我的孩兒還給我……”


    她幹涸無淚的雙眼中,既有絕望又帶著絲希冀。這樣的眼神剛令趙坦坦心中一陣觸動,那婦人已那麽睜著眼咽了氣。


    第30章 雪衣3


    趙坦坦隻覺得心中一陣揪緊,她邁入屋中,俯下身子對著床上死去的婦人輕聲道:“你的請求我已知曉,會盡力尋迴你的孩兒。”


    婦人的靈魂仿佛聽到了這話,原本睜著的雙眼緩緩合攏起來。


    修真之人在凡人眼中不啻為仙人,答應這件對神明的請求,應該也說得過去。


    趙坦坦環顧這清冷荒蕪的屋舍。也不知在這偏遠冷宮之中,已葬送了多少如花嬌顏。


    漏刻輕移間,不覺夜已深,趙坦坦收迴自己的思緒,才發現自己發呆發了很久。正要安置那婦人的遺體,她忽然聽到有個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舍利弗,彼佛光明無量,照十方國,無所障礙……”


    幽靜的深夜裏,那聲音似在天邊般縹緲遙遠,卻又似近在耳旁呢喃,如此神秘莫測:“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趙坦坦對佛經了解不多,隻在勸師兄念經那幾天惡補過幾本,此時聽了一會兒,隻能大略辨認出這聲音竟是在吟唱超度的佛經。


    也不知會是什麽人,竟在這皇宮的深夜裏,偏僻無人的荒廢宮室附近漫聲吟唱著經文?


    她隻覺得,隨著這一聲聲的念誦,附近被野草埋沒的宮室似乎一掃之前的陰暗幽深,連帶著四周的夜空都突然明淨起來。


    這聲音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停下,趙坦坦心中一動,伸手熄了一旁將滅未滅的燈,抬頭自黑暗中向窗外望去,便見遠方正有個光點慢慢飛近,細看竟是一隻通身雪白的鸚鵡。


    它飛到趙坦坦身前盤旋一圈,最後在她前方數十步處的門口落下,周身白光散去的瞬間,顯出一名白衣長發的少年來。


    少年眸如秋水,肌膚白嫩,同樣白皙的手中盤著一串佛珠,正閃著淡淡金光。


    他站直身子向趙坦坦慢慢走來,白衣在夜風間簌簌,渾身似乎在顫抖,眼中驚疑與欣喜交替,而隨著每一步的邁近,驚疑越來越少,欣喜越來越多。


    走到趙坦坦麵前時,他忽地跪倒在地,用之前那吟唱佛經的美妙聲音顫抖道:“主人,千年了……雪衣等你千年了……”


    沒料到有這陣仗,趙坦坦怔了一下,隨即震驚了:是哪個當主人的這麽沒品!居然會給自家靈寵取這麽娘炮的名字?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是百分百的男……不,公的吧!


    等等……


    雪衣?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她又尋思一番,才猛然想起,雪衣不就是她幾天前在哪座城的哪座寺廟裏,聽過講經的那位居士?而且似乎還是位修為高深的修士……怎麽這會兒看著,居然是隻原型是鸚鵡的妖精?


    這年頭妖精也能在佛堂裏給世人講經了?並且佛祖似乎根本沒有什麽反對的意見?


    趙坦坦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見識實在太淺薄。難怪同門都說要有長進,就要多出來遊曆增長見聞,嘖……這麽有佛性的鸚鵡妖,她以前就做夢都沒見過。


    不對……以上不是重點。


    她低頭看了眼仍跪在地上沒起身的白衣少年,偏著腦袋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確定自己從前一十八年裏頭,並未認識過眼前這名擅長講佛經的美少年妖怪,更別提有什麽主仆關係了。


    而且,千年前有她嗎?


    想到這裏,她果斷向後退了幾步,避開雪衣的一跪,正色道:“這位居士,小女子芳齡十八,離一千歲還早,謝謝!”


    覺得自己說的好像側重點還是有點不太對頭,她又輕咳道:“總之,一千年前,我還沒出生,你應該是認錯人了。”


    白衣美少年聽到趙坦坦的話,花瓣般的唇輕顫了下,隨即搖頭:“不,不會錯,隻是主人不記得雪衣了。”他清澈的眸子中欣喜換成了失落,發出輕如夜風般的歎息,“畢竟……千年了……”


    “唔……是啊,千年了……”趙坦坦在他倔強而堅持的目光下,心裏升起一絲不忍,斟酌道,“你確定你的主人千年後的今天還健在?畢竟對於妖精來說千年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對於人類來說,如果修為沒有達到元嬰以上,千年的壽命不過是奢望。”而且就算是美少年,那也是男的,給一個男人取雪衣這麽娘的名字,實在不是她的風格。不過對此她還是厚道地住嘴了。


    說到這裏,她靈機一動,想到個建議:“不如你激發主從契約,感知一下你的主人是否能迴應你?”靈寵與主人之間的契約可以令主從之間生死相係,並產生心靈感應。


    這個建議並未讓雪衣眼中的失望稍退,他盯著趙坦坦看了會兒,苦澀一笑:“當年你將我的屍體埋在沉香亭畔時,我還隻是一隻普通的白鸚鵡。我心中認你為主人,但卻實際上未能真正結成主從契約,又如何能激發感知?若非如此,我早已能找到你,也不用在佛前許下誓,閉目千年之久。”


    啊,對了,之前確實傳聞雪衣居士曾在佛前發願,在願望實現前,絕不睜眼。所以,如今他睜開了眼睛,就是說明他的願望已經達成?而他的願望就是找到自己的主人?


    趙坦坦聞,好奇心倒是被勾起來了:“你剛才提到你的……屍體?莫非你死過?那你為何如今能活生生站在這裏,還修煉成今日這般?”


    雪衣垂下眸子,視線落在手中的佛珠上。這佛珠看來極不普通,在這黑夜之中依舊閃著淡淡的金光,神聖而祥和,像是曾被得道高僧經常拿在手中摩挲著念過千萬遍經文後,也得到了法力一般。


    而雪衣看向佛珠的目光極眷戀,那熟悉的眼神讓趙坦坦心頭不由抖了抖。不久前,她可不就見過自家師兄也用這種眷戀的目光盯著一瓣蓮花麽。隻是不知是否惜瀾魔花的效力,相比起來師兄目光中的執念更深了幾分。


    莫非是佛界的哪位貌美比丘尼,讓這隻極具佛性的白鸚鵡靈獸動了凡心?但若是真,按照佛界那群光頭提倡的四大皆空、六根清淨,比丘尼再貌美內心也是古井無波,多半雪衣這場戀情會悲劇。


    唉,最近她遇到的男子,為何都會有這種高難度的情感追求?


    第31章 主人


    “主人你當年很喜愛我……”雪衣移開投在佛珠上的眷戀目光,望向趙坦坦輕聲道,眼中竟仍是帶著濃濃眷戀。


    趙坦坦被他這麽一眼看過來,頓時渾身冒起雞皮疙瘩,擺手抗議道:“停停停!我都說我不是你主人了。你要迴憶往事,請不要擅自把我代入進去,謝謝!”


    雪衣撚緊了手中佛珠,嘴微微地癟下去,雙目盈盈水波氤氳,似有萬種委屈千般話語無從訴。


    趙坦坦發現自己有點吃不消美少年這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正要妥協,雪衣已再度開口道:“當年我的主人很喜愛我……”這一次他倒是聽話地改口了,趙坦坦反而更覺得不好意思,便安靜地聽他道,“所以在我死後,主人將自己護身的佛珠裹在我身上。隨著時日過去,我竟漸漸複蘇,並且得到了佛珠的力量……”


    他緩緩走到臨近池塘的那扇窗前,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仿佛沉浸在迴憶中,露出一個懷念的微笑:“主人是那麽溫柔善良的女人,凡事總為別人著想,連自己從不離身的寶物都給了我。我能重新活過來,也許是上天也受到了感動吧……”


    趙坦坦聽到這裏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被雪衣一眼看到擔憂起來:“主人,你很冷嗎?”


    “你說我是你主人。”既然他問了,趙坦坦也就有話直說,“我怎麽半點沒覺得自己像你所描述的那種女人……真是聽得我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還有……”


    她指指床的方向:“那邊還有個死人,咱們好好說話也就罷了,你卻在這裏含笑憶往昔,不覺得場合有點不太對,氣氛也有點詭異嗎?”


    “啊……”雪衣聞好似剛想起這一茬,“那麽,主人,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喝杯茶,你想知道什麽,可以邊喝茶邊慢慢聽我說。”


    ……怎麽還是覺得有點詭異呢?難道不是應該先讓床上那位入土為安後,再慢慢細說才對嗎?他不會以為念完超度經文,就可以任由那位躺著不用收殮了吧……


    看來這雪衣終究隻是鳥類所化,千年來又隻專注於修佛念經,對於人情世故似乎懂的並不多。


    就在趙坦坦再度思想跑馬時,外頭突然有些動靜。她警覺地一把拉起雪衣,閃身一躍,自窗口越出屋子,隱在暗處。


    就見一名瘦小的宮女端了碗已經冷掉的糙米飯,送進屋裏來。見屋中一片漆黑,宮女嘟嘟囔囔地將糙米飯丟在殘舊的桌上正要離開,借著月光一眼瞥見床上已經死去的婦人,嚇得一個趔趄,隨即大喊大叫起來。


    隨即不少宮人聞聲趕來,頓時方才還寂靜冷清的地方變得嘈雜如菜市場。


    過了些時候,幾名粗壯的宮人便抬著婦人的屍身從屋裏出來。


    趙坦坦看著被破舊床單隨意裹住的枯瘦身子,想起之前答應婦人的事,輕聲詢問雪衣:“你可知曉這婦人的身份?”


    “這是宮裏原先得寵的妃子,因為巫蠱之事被打入冷宮,後來在冷宮中拚死誕下麟兒卻又被人抱走。從此心如死灰勉強度日,挨到今日終於撐不過去。”雪衣淡淡道,“其實所謂的巫蠱之事,也不過是後宮慣用的伎倆之一,不過是有人不想她誕下皇子,所以借此手段除去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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