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不理會皇上眼底麵上的神色,隻兀自說道:「姑蘇老將軍的幼子,娶得的祁北耕讀世家王家的嫡女,原本是個精通詩書禮儀琴律的姑娘,結果到了他家,硬生生被培養成一個沙場巾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從小習武呢!」


    皇上蹙眉,「你見過她?」


    他當然知道祁北姑蘇家的幼子娶得是王家的嫡女,更知道,那是個文武雙全的。


    可他怎麽不知,從小長在京都的慧貴妃,竟然與祁北姑蘇家有聯繫,捏著酒盞的手,不由用了些力。


    慧貴妃卻是一臉迴憶往昔的神色,點頭道:「陛下忘了?臣妾未入宮前,與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是手帕交。」


    老平西王與顧臻他爹,老赤南侯,乃八拜之交,兩府關係,一向極好,當年姑蘇彥暴斃,平西王府老太君哭的幾次背過氣去,平西王府世子妃膝下三子,長女洛冰,次女洛瑤,幼子洛鬆,行的是披麻戴孝的大禮,同顧玉青一樣。


    可見兩家關係,當真好到什麽地步。


    姑蘇彥過世,顧臻一蹶不振,自己跑到北荒山去消極避世,將偌大一個府邸說扔下就扔下,年幼的顧玉青一人撐起整個家,平西王府明裏暗裏不知幫了多少。


    而赤南侯府和祁北姑蘇家,除了顧臻和姑蘇彥這一門親事外,兩家祖輩一直頻繁走動。


    當年祁北姑蘇老將軍的幼子新婚,難免攜了妻子到京都赤南侯府,慧貴妃作為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帕交,自然有緣得見。


    心頭才才泛起的一抹疑色被漸漸捋平,皇上換了話題,「你同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關係,朕先前也有所耳聞,那樣要好,怎麽後來就淡漠了?」


    皇上的意思,慧貴妃怎麽會不知。


    幾盞烈酒下肚,麵頰早已緋紅,眼睛也有些飄飄忽忽,慧貴妃長嘆一口氣,聲音有些艱澀,道:「臣妾家裏的情形,陛下又不是不知,永寧侯府那個樣子,對臣妾來說,不是依仗反是拖累。」


    「這宮裏的人心和波瀾,哪一日是平靜的,臣妾若是與平西王府走的近了,那些年,舒妃和皇後娘娘,豈能容臣妾和煜兒有喘息之地。」


    「同平西王府世子妃斷交,臣妾也不舍,可為了讓煜兒能平平安安的長大,而不是因為各種意外夭折,臣妾不得不為啊!」


    借著酒勁兒,慧貴妃神情激動,聲音卻是哽咽,竭力壓製這欲要噴出的眼淚。


    「隻有臣妾沒有後台,隻有臣妾不能成為她們眼中的勁敵,舒妃和皇後娘娘,何家和英國公府,才會放臣妾和永寧侯府一碼!」


    悲戚之聲,愈加濃烈。


    眼底的淚花,終是再也忍不住,如泄閘一般,倏忽而出,滾熱的淚珠順著臉頰,撲簌簌落下,滴落在身前桌上的酒盞裏,綻起水花。


    慧貴妃卻是驀地頓了聲音,將那融了苦淚的酒盞端起,送至嘴邊,仰頭喝淨。


    耳鬢廝磨這麽些年,慧貴妃的酒量如何,皇上當然知道,這樣烈的酒,她最多不過五盞,可今夜,有數的已經十幾盞喝過,更不要說那些她自斟自飲的。


    明知慧貴妃已經醉實,皇上卻是親自起身,探了身子給慧貴妃又斟一杯酒,「朕知道,這些年,苦了你和煜兒了。」


    慧貴妃低垂的羽睫微微顫抖,眼底一縷毫無溫度的光亮閃過,緊接著,眼淚繼續洶湧而下,就在皇上剛剛落座一瞬,慧貴妃抬起她那淚流不斷的雙眸,楚楚可憐,「臣妾心頭,真的好難受。」


    「那些陳年舊事不提,單單最近,陛下不知,當煜兒告訴臣妾,雪若被人毒死的那一瞬,臣妾的心,像是被人挖去……」


    聲音是徹底的崩潰,語落,慧貴妃胳膊置於桌上,埋頭痛哭,將桌上杯碟碗盞,掃落一地。


    若非醉酒,她怎麽會表現出這個樣子,能在皇上麵前這樣肆無忌憚的哭,根本就是已經醉的不省人事。


    眼底的心疼收斂,皇上到底還是眸光幾動,嘴唇張翕,終是開口,「你說,恪兒會不會就是顧臻家的嫡子。」


    皇上語落,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慧貴妃頭上因著她哭泣和顫抖而不斷搖曳的珠翠和步搖。


    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在皇上說完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慧貴妃終於雙手撐著桌子,抬頭坐直起來,淚眼朦朧,卷翹的羽睫上,依舊掛著淚珠,因著伏麵而哭,臉上妝容微花,眼睛紅腫的不像話。


    竭力的撐開眼皮,慧貴妃皺眉看向皇上,「陛下說九殿下是顧臻的兒子?陛下既然知道九殿下是顧臻的兒子,為何不還給他?是想要拿著九殿下作為要挾顧臻的資本?」


    說話帶著咕噥聲,是醉酒之人特有的含糊不清,皇上聽著,卻是不禁扶額。


    慧貴妃的迴答……簡直……


    除了無語,皇上再找不到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輕咳一聲,拂過思緒,皇上不甘心,又道:「朕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今日,顧玉青受傷,恪兒的表現,實在誇張,他竟然不顧朕在,聲嘶力竭的管顧玉青叫姐姐。」


    慧貴妃醉眼朦朧,一手托腮,一手拿著一隻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瞧著跟前的銅爐火鍋,叮叮噹噹……


    皇上語落,慧貴妃嗤的一笑,「九殿下不是天天管顧玉青叫姐姐嘛,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他敢不叫,他若是不叫,煜兒就不會教給他那一套飛刀絕技。」


    皇上……


    原想著,酒後吐真言,可慧貴妃這真言吐得……深吸一口氣,皇上最後一搏,「難道煜兒就沒有和你說過,恪兒和赤南侯府的關係?」


    當時蕭恪管顧玉青叫姐姐的時候,滿屋子人,人人麵色驚駭,唯有蕭煜例外。


    他這例外,一則有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什麽,二則,也有可能是他滿心都在顧玉青身上,根本沒有聽到蕭恪說什麽。


    哪怕不論是蕭煜還是慧貴妃的反應,都直指第二種可能。


    可皇上心頭那個叫做疑惑的種子,還是悄無聲息的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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