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聲音,正是從那道半掩半合的鏤花木門內傳來。


    顧玉青本就難耐的心頭登時一怔,眼睛唰的落向那道木門,捏著絲帕的手,不由攥緊,屋內果然有人!而且,這說話的人,正在哭!


    她是梅妃吧?


    體內血液一瞬間沸騰翻滾,顧玉青幾乎嗖的一下,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抬腳就朝那道門走去。


    縱然此舉有失禮貌。


    可她忍不住!


    早就死了數年的人,每到忌日,她都會黃紙高香送上的人,此刻卻是極有可能與她隻一道門之隔,這讓顧玉青怎麽能忍得住。


    她是兩世為人,她是因著年幼喪母被逼過早的擔起一府重任,她是歷經奪嫡腥風血雨,可她也是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慾,她也會衝動,會失控,會激動,會……會所有其他人在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出來的一切正常或者不正常的反應。


    隨著起身,一直縮在懷裏的小手爐「哐當」落地,打著軲轆在她腳下滾動。


    顧玉青仿若不見一般,隻是邁腿直奔那內屋,一腳踩到圓滾滾的手爐,險些摔倒。


    若非吉祥及時扶住,隻怕整個人就要飛跌出去。


    一個踉蹌過後,顧玉青滿麵蒼白,顫抖著嘴皮,跳動著眼角,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道門,幾乎看都不看腳下,就要繼續再走。


    阿婆顯然沒想到,一直沉默的主子會突然發聲,更沒想到,一直彬彬有禮的顧玉青,此刻會爆出如此激動的情緒,甚至直衝那道門。


    當即便起身。


    顧玉青雖然走的快,可到底還是在她就要抵攏門口的一瞬,被阿婆身子一橫,擋在了她與那道木門之間。


    「顧大小姐,方才的話想必您也聽得清楚,我家小姐說了,讓送客。」阿婆麵上帶著不溫不怒的淡然,甚至嘴角淺笑,可眼底的神情,卻是不容顧玉青在逼近一步,一麵說,一麵做出請的姿勢。


    顧玉青前行的步子頓時頓住,眼底含著晶瑩的淚光,朝著那道木門,哽咽而道:「您是梅姨嗎?」


    聲音顫抖,帶了幾許央求,聽著讓人心顫。


    梅姨,一個被歲月塵埃掩蓋了的名字。


    許多年前,私下裏,梅妃總是讓顧玉青如是喚她。


    阿婆沒想到顧玉青雖停了步子,卻朝著裏間問出這樣的話來,登時心口一跳,眼角眉梢便隨著「梅姨」二字,湧上莫大的悲痛來。


    隻是顧玉青一雙眼睛始終凝著那道門,沒有看到阿婆麵上倏忽而現的情緒。


    她沒有繼續攆顧玉青走,卻也沒有讓她再向前一步,那一瞬,仿佛她同顧玉青一樣,在等屋內人的答案。


    聲音落下,便是一陣落針可聞的靜默。


    顧玉青緩了一口氣,眼淚卻是簌簌滾落,滾熱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顧玉青又道:「門口那門神,畫風運筆都是炎哥哥作畫時的風格,屋內的茉莉花香味,是您素日一貫喜熏的……」


    說著話,顧玉青猛地反應過來方才屋內人喚這阿婆阿佩,腦中浮光掠影,記憶一瞬間情緒,顧玉青幾乎心神百駭,「您當年的婢女,名喚容佩,您此刻喚阿婆阿佩……」


    顧玉青幾乎泣不能聲。


    「您是梅姨,是嗎?您告訴我,你是梅姨,對不對,您是梅姨!梅姨,您沒有死……」


    顧玉青聲嘶力竭,激動哽咽之下,聲音暗啞。


    隨著顧玉青言起,屋內忽的又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仿佛在極力的壓製什麽,含糊不清,卻是帶著十足的力道,道:「阿佩,送客,我的話難道你沒有聽到!」


    語落,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咳的聲音,幾乎要將整個肺咳出來,聽得顧玉青渾身都在顫抖,登時不敢再多說什麽,深怕她再多說一句,屋內的人就要咳出一捧血來,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道開了個縫隙的門。


    透過那道還算大的縫隙,顧玉青能隱約看到裏麵大炕上,坐著一個身著儒紅色衣裙的女子,女子背對她而坐,因為劇烈的咳嗽,整個身子弓成一團,後背隨著咳嗽的聲音,不住的上下起伏。


    除此之外,顧玉青看不到更多。


    想要繞開阿婆,一腳衝進去,看個究竟,可顧玉青不敢,她不敢跨過那道門。


    如果對方是梅妃,那她的強行闖入必定會讓她這已經稱之為劇烈的咳嗽再加重。


    更何況,梅妃刻意相避,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緣故,她要尊重她的選擇。


    如果對方不是梅妃……顧玉青不知自己是否能承得住這樣巨大的情緒起伏。


    所以,她不敢跨過那道門。


    麵前被屋內人稱作阿佩的阿婆顯然是被屋內的咳嗽聲攪的心痛難耐,在屋裏人話音落下一瞬,幾乎是連推帶拽,將顧玉青朝外趕。


    「這裏沒有什麽你要找的梅姨,我家小姐身子不適,這玉佩你們已經拿到,就趕緊走吧!」


    一麵說,一麵已經將顧玉青推到了門口。


    吉祥跟在顧玉青身側,心急如焚卻是插不上手。


    以她的力氣,一把扯開那阿婆自然不再話下,可眼下情形,她怎麽伸得出手。


    更何況,吉祥看的真切,顧玉青雖極不情願的被那阿婆推出,可到底並沒有強烈掙紮反抗,幾乎是半推半就,順著那力道就出了屋子。


    她們前腳才邁出正屋的門檻,後腳大門便被「咣當」一聲合上。


    怔怔看著抵在鼻尖的木門,顧玉青眼中熱淚猶如泄閘的洪水,汩汩不斷,激動,欣喜,震詫,駭然,意外,悲慟……種種情緒猶如一張層層織好的棉絮,將她緊緊包裹。


    唯一的理智尚存,顧玉青知道,此時此刻,無論是於屋內人還是於自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片刻的失神過後,顧玉青深吸一口氣,抹了眼角麵上淚痕,扶著吉祥朝外離開。


    坐上迴赤南侯府的馬車,車夫揚鞭,馬車顛簸而行。


    因著方才在屋裏那一摔,原本滾熱的小手爐,其中炭火已經熄滅,此刻冰涼一片,吉祥隻得將車中備下的一床羽絨被緊緊覆在顧玉青身上。


    顧玉青則是半個身子倚靠在身後一個鬆花靠枕上,眼睛閉合,神思翻滾,任由吉祥服侍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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