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才,皇後語落,當即就後悔了。


    且不說一通脾氣會斷了她本就不怎麽隆厚的君恩,單單方才那句話,用的那樣足的力氣,隻怕此刻外麵一眾大臣賓客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特意在皇上麵前一番說辭,讓這賓客們不合規矩的跟著一同前來沉香閣,為的就是給靜毓助勢,讓顧玉青的醜事鬧得人盡皆知,可眼下……


    什麽叫苦水自飲,皇後可謂領悟。


    隻悔的滿心滿肺像是浸在黃蓮汁子裏。


    可開弓沒有迴頭箭,若是再不能將今日的事多加利用一番,靜毓這罪,那才真真是白受了。


    陰翳的眼中氤氳著怨毒,皇後低垂的羽睫半遮半掩,投在眼底的陰影隨著睫毛的顫抖而晃動。


    待到皇上語畢,皇後抬起帕子掩麵哽咽,「陛下,臣妾膝下隻靜毓一人,素日疼她若珍寶,眼見她遭受如此橫禍,臣妾心中怎能不恨不憤,臣妾雖是國母,可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尋常母親。」


    皇後訴泣之聲淒絕,皇上再怎麽盛怒,也不禁被這哭聲顫的動容,方才洶湧而來的狐疑便跟著淡了幾分。


    眼角餘光一瞥,眼見皇上神色微動,皇後哽咽之聲愈發悲悽,「陛下,臣妾絕無攀扯誰的意思,與慧貴妃姐妹十幾年,臣妾素日待她如何,陛下又豈非不知,隻是今日之事,實在不是臣妾妄言。」


    說著,皇後掩過眼底恨意,帶著巨大悲慟的眸子微閃,抬眼朝慧貴妃看過去,「我也隻是就事論事,平心而論,公孫衍與平西王府小王爺,皆無可能是那狂徒,至於董策,無論身形還是年齡,與我們看到的狂徒背影,如出一轍,將心比心,若是明日受到傷害的是煜兒,難道你不會心焦心燥?難道你看到可能是真兇的人,就因為他是某個妃嬪的親人,就可以不假懷疑的放過?」


    一改方才的盛怒滔天,咆哮如雷,此刻皇後哽咽泣訴的聲音,反倒更有說服力,讓人聽著,心下思緒不由跟著她的思路而去。


    悲慟如她,轉頭看了蕭靜毓一眼,眼底的心疼鋪天蓋地,頭上一支步搖隨著她頭上的動作,左右搖擺,閃著奕奕光澤,黃金被陽光照射而發出的特有光澤,晃在她的側臉,愈發給她素白的麵上憑添一份絕望的慟愴,讓人看了不免心頭髮澀。


    瞧著多年髮妻如此,皇上心頭那抹懷疑又淡了一分,吩咐道:「把董策留下,其餘人皆且迴宴席大廳等著。」


    真兇未有抓到之前,今日進宮的人,任誰也不能先行離開。


    隨著皇上的話音,皇後瞧著蕭靜毓的眼底,悲慟中就漫出一抹笑意,而慧貴妃捏著帕子的手指卻是倏地冰涼。


    果真,君恩似水,可滾燙可冰寒。


    且不說董策是否是真兇,此時此刻,皇上如此單單把他留下,端的是寧肯錯殺不可放過。


    隻如此一來,置董策於何境地,置永寧侯府於何境地,更置她於何境地。


    更何況,煜兒與董策一貫要好,董策遭人詬病,又讓煜兒如何自處。


    皇上言畢,內侍公公立即領命轉身而去,剛剛邁步不過三四腳,聽得背後蕭煜的聲音響起,「兒臣去傳話吧。是否是真兇還有待查明,萬一是冤枉呢!若是就這樣直接把董策留下,讓人如何議論他。」


    語氣裏,帶著氣急敗壞的惱怒和擔心。


    蕭煜與董策素日感情好,此時他維護董策,也是情理之中,皇上頷首同意,蕭煜提步就朝外而去。


    沉重的木門被他「吱呀」推開又合上,內侍站在廊下,看著蕭煜朝董策走去。


    一身玄色錦袍被風吹得衣角翻飛,眼見蕭煜走來,董策滿麵焦灼,「怎麽樣?」聲音壓得極低。


    可隨著蕭煜的出現,嘈切的人群早就落針可聞,他縱是將聲音壓低,四周豎起耳朵關注的人依舊聽得一清二楚,聞言,更是恨不得兩隻耳朵都長到同一側來,好聽清蕭煜究竟如何迴答。


    蕭煜麵上沒了他以往的那副吊兒郎當不著調的樣子,神色頗為凝重,卻偏偏又牽強一笑,像是要遮掩什麽一般,笑道:「沒事,靜毓好著呢,一點事沒有,別瞎操心。」


    他的聲音倒是沒有刻意的壓低,隻是也不高,不過站在他周圍的人聽到罷了。


    可,足矣!


    說著話,蕭煜扯了董策朝一旁樹下而去,迴頭以目示意內侍總管,內侍當即扯著他的嗓子通傳道:「陛下有令,讓各位大人帶著各自家眷且迴宴席大殿等候。」


    說著,內侍緩了口氣,又道:「各位,散了吧,就不要守在這裏了。」


    既是陛下口諭,誰敢不聽,當即一眾人三三兩兩朝外而去。


    蕭煜的那句話,卻是在人群中傳開。


    旁的不說,單單隻是點了蕭靜毓的名,大家心頭的猜測便有了主題。


    若非公主出事,一貫沉穩端莊的皇後怎麽會發出那樣的怒吼,而太醫院裏品階最高的兩位禦醫,從沉香閣中出來時,麵上又怎麽會有起死迴生一樣的表情。


    這,分明就是,公主出事了。


    可,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男子倒也罷了,縱是心下驚駭疑惑,也不會當眾議論,可有些沉不住氣的女賓卻是交頭接耳起來。


    眾人漸漸離開,誰也沒注意,沉香閣院中古樹旁邊,董策與蕭煜並肩而立,並未一同出去,而他們不遠處,正隨著眾人抬腳離開的九皇子蕭恪,步子遲緩,不知不覺,走到最後隊尾。


    眼瞧著大家出了沉香閣的門,蕭恪卻是猝然止步,轉頭朝蕭煜定定看了一眼,提步走過去。


    「四皇兄,我也想留下。」蕭恪仰頭看蕭煜,眼底閃著祈求的亮光。


    蕭恪一向沉默寡言,更是甚少與人主動接觸,他的存在,隻仿佛是這皇宮禁院內,飄蕩的一縷孤魂,絲毫不真實,可有可無的讓人根本想不起,還有這樣一位皇子。


    若非上次顧玉青被蕭靜毓綁架,蕭恪表現的極為不同尋常,蕭煜也不會在他身上多加注意。


    此時看著蕭恪的眉眼,蕭煜猛地心頭一顫。


    這雙眼睛,竟是像極了顧玉青,黑白分明的桃眼,讓人百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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