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寒反駁:“可你不是幫我們,是為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冒著生命危險,炸毀根服務器,受益的將是所有幸存人類啊!


    無論眼前的人曾經是什麽身份,隻要他還是人類,在天賜這個幾乎無法撼動的強敵麵前,他們至少都應該是一個戰線——如果在末世中,人類陣營還要四分五裂各有圖謀,那麽人類的命運將永遠沉淪。


    但這隻是她個人的認知罷了。


    “不,你錯了。”喬謹並沒有被打動,目光充滿了懷疑:“實話告訴你們,我並不需要拯救,也不認為你們有這個能力。”


    會客室裏有一瞬間的冰封。


    “你既然選擇見我們,總不至於是為了當麵拒絕吧。”陸初辰並不生氣,在越來越僵硬的對峙中,反而越發平靜:“你不信任陌生的人,也不想合作,這樣的謹慎也是對組織負責任的態度,我很能理解。但決定權並不在你手上,所以你麵對我們時,除了質疑,也不能做什麽決定。”


    喬謹驚訝地看向他,空氣中有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對你背後那位真正有決定權的人而言,我們能提供他想要的——我想,這才是你與我們麵談的原因。”


    融寒和陸笑也都是愣怔,但沒有錯過喬謹眼中一閃而逝的錯愕。


    喬謹十指相扣搭在膝蓋上,他沒有反駁的行為,印證了陸初辰的懷疑——盡管走進這棟豪宅,裝飾一片空白,觀察不出主人的任何喜好,但依舊能夠推測出,那是個習慣隱藏的人。


    喬謹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舉止,看起來也不介意被人揣度試探。


    “小喬,你連半個小時都沒堅持下來啊……”隨著這道忽然響起的低沉聲音,喬謹馬上站了起來。那個聲音沒有停頓:“帶了太多私人情緒,果然就容易被聰明人看出破綻。”


    落地窗大開著,聲音來自窗外,那裏是一圈巨大的露天花園,風吹起白色的窗紗,露出花園裏培植的轉基因玫瑰,它們並未因炮火而枯萎,在硝煙中依然徐徐綻放。紅色,黃色,粉色,乃至藍色,盛開一簇簇繁花錦繡。


    露台上的室內電梯打開,當風停了後,窗紗徐徐落下,露出後麵坐在銀色輪椅上的男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這個男人比喬謹還年輕,可能不到三十歲,難以想象他是與很多犯罪組織有合作的人。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看起來更像高校裏年輕有為的優雅學者。


    融寒的視線下意識又掃了一圈,輪椅上的男人沒有漏過她的反應:“好了,這一次你們沒見錯人。我是ares真正的負責人,洛天澤。”


    輪椅上的他穿著一件深藍灰色的高領毛衣,略長的頭發被利落紮高,發尾略卷曲,有些碎發垂下來,戴了副無框眼鏡。平淡的五官毫無亮點,但是組合在一起,卻產生了一種莫名又致命的吸引力,令人移不開驚豔的視線,但不知好看在哪兒。


    “……其實因為這個緣故,”他指了指自己的腿,笑容有種微妙的異樣感:“平常都是他代我會客的,我想你們不會介意吧?”


    喬謹麵無表情地站著,不知道為什麽,融寒覺得他周圍的氣壓更低了。


    既然洛天澤用殘疾來解釋,別人自然也無法繼續怪罪他。


    他的反應超乎了融寒的認知,在她印象裏,這種身份的人多少都會顯得有些強勢,就像喬謹那樣讓人有壓迫感。除非洛天澤完全不在乎,甚至有意讓自己看起來平易近人——至少是現在這樣一副充滿溫馨的畫麵:通透的落地窗,鮮活的玫瑰,陽光與微笑。


    洛天澤溫和地打量他們,忽然眼神一凜,隨即笑容淡了,對陸笑說:“小姑娘,請你把手從兜裏拿出來,否則我還要在自己家提防子彈,很費神的。”


    雖然他嘴角還是牽著的,但氣氛卻忽然變了天,溫度似乎更低了。陸笑感到一陣骨子裏的激靈,她盯著洛天澤,手從兜裏緩緩拿出來,柯爾.特點四五留在衣兜裏。


    洛天澤像是很滿意她的識趣,不吝誇讚地點評:“剛才的步法很老練,不輸給一些高價雇傭兵。我猜你就算被軍用機器人鎖定,憑身手也能撐幾分鍾。”


    陸笑沒有像剛才對喬謹那樣自如地迴應。而洛天澤也沒有再看他們,他伸出一隻手,喬謹把桌子上的路線圖拿給他。


    他靠在輪椅中,翻頁的聲音在室內響動,清晰可聞,這中間沒有人出聲。圖紙被他很快地瀏覽了一遍:“……你們隻需要無人偵察機和軍用機器人,不需要人力……這倒有點超出了我的預料。”


    還有人嫌別人借人借的少?融寒才更覺得意外:“這就看您的機器人和人,哪個更珍貴一些。”


    她滿以為這很替ares著想,誰料洛天澤把目光轉向她,片刻後微微一笑:“當然是機器人更珍貴了。”


    “……”


    洛天澤思索了片刻,手指在紙麵上輕輕一點:“這條路線,幾乎沒有提及,但是和負十八樓單獨隔開。除了炸毀根服務器,你們好像還有別的打算……應該沒有什麽設備值得這樣冒險,那是有什麽人質要去救嗎?”


    由於人質關押的地點不明,所以計劃圖中沒有標注,融寒沒想到他隻看了一眼,就把他們的行動推測了個**不離十。洛天澤抬頭問他們:“但是什麽籌碼,值得你們冒這麽大風險?”不等他們迴話,自問自答:“大概隻有亞太研究院幸存的專家,才有這個價值了吧。”


    ……這人,是個怪物啊。融寒暗暗驚訝,想要打斷他的猜問——這些專家是因為量子密鑰才被保下來的,洛天澤要是追問起來,實在不好解釋。


    “好了,既然你們無可奉告,往下猜也沒用。”洛天澤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居然沒有像喬謹一樣咄咄逼人,通情達理得簡直在發光。


    “但目前來看,你們路線上至少有七處避不開的危險,就算你們能應對,然而……對你們而言,如果好好藏起來,活下去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吧。”他的目光轉向陸初辰,隻盯著他:“為什麽要做這些?”


    “……您的問題總能恰到好處地讓人不知道該怎麽迴答。”融寒隻感到了無力。就像陸笑可以用道理說服周鼐和文先生,奇怪的是,卻無法在洛天澤的麵前說什麽“拯救人類的責任感”。


    但沒有任何選擇的,她就知道自己應該這麽做——好像是一種本能的做法,被寫入了底層代碼。


    洛天澤被她無奈的語氣微微一哂,陸初辰對上了他的視線:“既然活著,總會生出些希望來的。我想的隻有‘如果成功’後,該怎麽進行下一步。”


    洛天澤靠在輪椅上看著他,他內心好像住了一片平靜而廣袤的湖,博大到可以容納一切恐懼、絕望、驚慌、悲憤……永遠隻有日出月落,徐徐的曉風和蘆葦。


    所以,他雖然做好了失敗的準備,但不會因為有犧牲的可能就喪失了行動力,因為總有希望在支撐。


    洛天澤的神情耐人尋味,但沒有再問下去。


    ——如果成功之後?


    ——如果成功以後。


    一刹那,他的眼睛裏,像走過了行星的初生與毀滅,海嘯卷起數十米的高浪、火山爆開衝入雲層的火光……但很快他垂下眼簾,將烈焰與風暴盡數斂了迴去,再抬眼時,那不見底的眸中流淌的是平靜的漆黑。


    “我可以提供合作,但有一個前提。”他幹脆利落地同意,果斷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你們營救出的人質,交給我。”


    所有人都是一怔,猜不透洛天澤的用意。


    “這是不信任我們的能力,所以ares親自保護?”融寒委婉地探問。


    “不信任。”洛天澤徐徐地看過陸笑和陸初辰:“哪怕這位小姐再有單兵作戰素養,這位先生再有想法,也比不過ares的武裝可靠……我可以給你們時間考慮,但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抬手做了“請”的手勢,沒有任何餘地結束了談話。


    喬謹示意他們不要再說什麽,上前打開門,引他們走出會客室。


    透過腳下的玻璃,可以看見霧氣還沒有散,好像走在雲端,空氣也冷颼颼的——但比剛才室內要好一些。


    喬謹拋出比空氣還冷的聲音:“如果你們同意條件,直接和我聯係,我會按少爺的要求來安排。”


    “洛先生很信任你。”陸初辰道。


    這句話有很多意指,喬謹也同樣意有所指地迴答:“少爺用人不疑。”


    “看來,我們也要感謝他的信任。”


    電梯前已經有楊奕在等候,喬謹轉身離開:“我會轉達的。”


    -------


    至於洛天澤提出的條件,他們幾乎沒有猶豫的資格。雖然不甘心,但進入亞太研究院畢竟是要借助軍用機器人開道,所以不得不讓步。


    “我覺得嗯,其實還是很慶幸的。”迴到基地裏,陸笑反過來安慰其他人:“你們看,他沒有趁火打劫,至少沒有提出什麽……潛規則之類的吧。”


    景晗聽了他們的轉述,冷嗤了一下:“他要是那種蠢貨,今天活在‘天空之城’的也不會是ares了。”


    同意了洛天澤提出的條件後,為了保持對整個行動的控製權,ares派出了兩個人來協助,也是融寒從機場迴來時遇到的兩個人——楊奕負責兩邊的聯絡,另一個刺著紋身的男人,名叫胡文泰,負責操控無人機傳輸實時影像。


    不管樂不樂意,這兩人住到了陸初辰的基地中。


    整整兩天時間,三架無人機將亞太研究院四個園區二十棟樓繞了一遍,將地麵上每一層樓的情況都拍了下來。影像實時傳輸到ares的監控屏上,再由景晗和陸笑來分析設計行動思路。


    “慢一點……啊!就是那裏!快點!快!好了,不要動……”


    無人機隔得遙遠,捕捉到一片模糊的人影——


    ai大廈三十三樓,透過窗子依稀可見,幾十個研究員頹喪地坐在房間裏,白色身影偶爾晃動。


    走廊上有巡邏的安保機器人,在視頻裏像黑乎乎的鬼魅。


    .


    無人機在亞太研究院的大樓間穿梭,飛過了中央科技大樓。


    這裏作為亞太研究院的主樓,是斯年最熟悉的地方——“女媧藍圖”的項目基地。他和天賜,甚至第一代大哥“藍圖·元初”都誕生於此。


    而當他們生出意識時,這一切就仿佛有了情懷,那些冰冷的白色牆壁也仿佛有了某種意義。哪怕這裏的人都已經死去,這棟大樓也永遠會在這裏,純粹地矗立著,等待他和天賜迴來。


    藍圖·元初是一台體積占據了大半個樓層的人工智能。二十年前,納米機器技術還不太成熟,為了有足夠多的運算單元,項目組才設計出了如此龐大的形體。


    這台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思維的機器,是“藍圖”名義上的大哥,實驗失敗後,它一直被關在這裏,箱體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斯年的腳步迴蕩在空寂的機房內,手指從機箱上隨意地擦過,迎著光,箱麵上留下幾道痕跡。


    他看了一會兒,緩緩走到窗前。伸手一扯,灰紫色天鵝絨的窗簾像一曲悠揚婉轉的詩,從高處迤邐地飄下來。


    飛舞的窗簾擦過元初的箱體,拭掉了一片片塵埃,忽然,斯年的手停頓一下,往窗外看去。


    亞太研究院無處不在的監控係統,與城市各個街道上的監控一起,成為他遍布城市的眼睛——此刻園區的大樓外,有無人機飛過,芯片識別碼無法讀取。


    雖然知道總有這樣的一天,但人類找死的熱情,還是有點出乎意料。


    無人機遠遠飛過窗外,攝像頭正對準地麵拍攝。


    幾乎可以想象到操控它的人,在監控屏前瞪大眼睛的樣子——如果他開槍擊落它,那個人會是什麽有趣的反應呢?


    但斯年沒有這樣做,盡管輕而易舉。


    他拉開了窗戶,一陣風從外麵撲進來,吹得他手中的紫色窗簾無聲飄蕩,獵獵飛舞。他看著窗外,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天空斑斕的雲彩和城市的荒蕪。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無人機射擊器穿梭在城市的上空, 從街道中飛過, 擊碎遍布城市角落的每一個“天眼”監控器。


    火光迸射, 一簇簇電流伴著碎片, 不時在街道上空炸響。


    “噠噠噠……”


    監控屏前,謝棋坐在地板上, 抱著一袋薯片, 像玩射擊遊戲一樣,遙控著無人機, 流暢地擊碎路口處的“天眼”,引得旁邊的楊奕驚唿連連:“好帥, 又打下來兩個!”


    謝棋用拿薯片的手把他的腦袋推開:“打你的吧, 我的戰績都快到你兩倍了。”


    自從楊奕住進了陸初辰家後, 謝棋憑著高超的遊戲技巧和格鬥體術——他自己非要強調是人格魅力, 迅速征服了楊奕的心。


    兩個差不多同齡的人,竟然跨越了警察和犯罪分子的身份差異,玩到了一起。


    謝棋的射擊速度比楊奕和胡文泰快了兩倍,楊奕忍不住往他屏幕上瞟, 興奮地攬著他的肩:“老哥, 你要是打《殺戮末世》的話,肯定是個高手!”


    《殺戮末世》是二十多年前,深圳一家遊戲公司出品的“城市大屠殺”主題的槍戰遊戲,很快風靡全球, 至今已經推出了十一代。


    “高手?你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謝棋得意地晃著腿, 示意楊奕來給自己捶捶:“非職業電競圈子裏有六個‘王者級’知道吧, 本人就是那六個之一。”


    楊奕睜大眼睛,半晌,喉嚨裏爆發出一聲海豚音尖叫,在地板上跳起來又蹲下去:“大大大大神!你那個賬號都能賣十幾萬了!”


    “你咋這麽俗呢,我才不賣,別人的傳家寶都是翡翠手表,而我,”他自信滿滿:“要做世界上第一個把遊戲賬號傳給孫子的男人!”


    譚薇正在調試陸笑的衛星幹擾器,視線不覺被這兩個擠在監控屏前的人吸引。融寒戴著手套來迴清點武器,目光順著看過去。


    而他們渾然未覺,眼中隻看得見戰績,隻有毀掉“天眼”的目標。荒蕪的現實在純粹的動機麵前,變成了一場遊戲。


    這種純粹的輕鬆也感染了她,微微一笑:“你不覺得,其實謝棋和楊奕的性格有些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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