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邊慌不擇路,邊喊道:“我們得想法反擊!”


    融寒崩潰想,手無寸鐵拿什麽反擊,牆上的蟑螂嗎!


    槍聲很快蓋過了他們的聲音,三人分散,融寒向著黑暗盡頭奔跑。


    手電光關了,她在黑暗裏跌跌撞撞,不知道在水中跋涉了多久,後來汙水也沒了,轉進了另一個管道。槍聲似乎已經落在了遠遠的地方,沒有聽見另兩個人的聲音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安全——如今看來,下水道也沒辦法藏身。


    慌不擇路地與二人失散後,她站在漆黑的下水道裏,發現了一個問題。


    她,在迷宮一樣的下水道中迷路了。


    在異國他鄉迷路,沒問題,可以開導航。


    但在異國他鄉的下水道迷路……這算什麽??熏死在下水道裏,這種死法也太獵奇了?


    在這裏化作膨脹的巨人觀,然後變成白骨,最後隨著水流衝到濾網,和各種垃圾、老鼠屍體攪在一起?


    後麵有軍用機器人在巡邏,前方不知該走向哪裏。


    下水道中,不能席地而坐,不能靠牆休息,不能蹲下思考,更不知要怎麽走。


    就像一台程序bug太多、無法運行的電腦。可人連死機重啟的機會都沒有。


    她站在密閉的漆黑中,沒有光也沒有聲。


    走投無路的絕境,足以將深陷其中的人逼瘋。


    但這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她很熟悉,總是經曆過很多次了,所以身體仿佛生出了機能,洞悉了黑暗,忘卻了汙穢,隻會麻木往前行走。


    漆黑中,眼前浮出幾行娟秀的字,當顧念決絕地用生命獻祭時,留下的遺書。


    她說,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難走、很絕望的路走完,躍過百丈深淵的懸崖,淌過洶湧湍急的洪水,翻過不可攀爬的山巔。沿途壯麗的風景是對你的迴報,而你得學會欣賞,催眠自己這一切是有趣的,才能覺得人生光明。這才是比很難走的路還要殘忍的考驗。


    有人沒有找到光明,於是結束在黑暗裏。


    那段話不斷浮現,她也許行走了很久,摸索在黑暗中,走到了下水道的盡頭。


    這條很艱難的路被堵上了,牆壁橫亙在了麵前,無路可走。


    “……你一定能行。無論發生什麽。”


    黑暗中似乎擦亮了一根火柴。飛機墜落前,那句奄奄一息的話,又在腦海的盡頭響起。她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她打開視訊機上的手電光,又往迴尋找,最後看到了另一條下水道入口,裏麵是七折八拐的迷宮。她打開指南針,朝著大使館的方向前行。


    連差點失事的飛機都開過了,死神亦曾對她寬容,這點走投無路又算什麽。


    法國天黑的晚,到八點多時,才隱隱有黑的跡象。


    但這個夜並不安靜。


    城市各地不時發生爆炸,火光衝天,街區路麵上還有巡視的機器人。


    就像21世紀的人們無法想象古代人糧食匱乏;22世紀的人也無法想象,沒有ai管家要怎麽生活。70年代後,為了便於壟斷,全球商用機器人,統一了鏈路控製規程,這就導致了,如今上海的根服務器指令,可以傳達給全球每一個機器人,讓它們滿大街溜達著殺人。


    雖然商用機器人遠不如戰鬥機器人——細節設計不適用於殺人,但光憑數量,就足以占領每個城市。


    她躲進下水道確實是明智的,因為這一夜,全世界90%從導彈襲擊中幸存下來的人,又都消失在了清洗式屠殺中。


    當天際出現破曉星光時,融寒終於找到一個半打開的下水道井蓋,新鮮的空氣湧入下水道中。


    她爬上地麵,癱靠在路邊一堵殘牆下。


    在彌漫著硝煙的晨曦裏,放眼望去,這座充滿曆史的國際大都市,已被導彈炸得麵目全非,隻能從殘碎的石塊上辨認它曾經的建築風格。


    她的背後,是一個雕塑館,周圍不高的巴洛克式建築都已經被炸毀,畫廊屋頂被爆炸波掀翻了,玻璃和半麵牆也被炸飛,所以她一眼看到了館裏白色的石膏雕塑。


    它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有個未完成的大型作品,雕的是十二使徒為耶穌抬棺,因為基座底麵寬,還沒有倒塌。


    雕塑的主人趴在地上,後腦被槍擊穿了,橘彩色大理石地麵上一灘血跡。


    窗簾半扯落,液態石膏灑了一地。


    巡邏的機器人,從街的另一邊過來。


    石膏導熱係數低。


    她的腦海一下蹦出這個念頭。也許……能遮擋一點人體的熱輻射。


    融寒左手一撐,撲到牆後的石膏桶旁邊,飛快將窗簾浸在石膏裏,漿了一遍,石膏滴滴答答,她往身上一裹,像穿著和使徒一樣的白袍子,混入了抬棺的十二使徒中。


    雕塑還差兩個使徒沒有完工,他們個頭不高,頭顱垂得低低的,長袍的風帽遮住了額頭,臉向著地麵,充滿著宗教式的肅穆安靜。


    巡邏的機器人,壓過街道,光輻射係統在10米半徑範圍內四處掃描,忽然,黑色眼珠裏,紅色光點一亮。


    ——東南有一定閾值的熱輻射。


    ——符合人體輪廓識別。


    ——算法結論:人類。列為目標。


    ——指令:使目標的一切生命反應值,驟降為零。


    它們向目標移動。


    .


    融寒藏在滴著石膏的窗簾下,機器人的聲音,向這裏靠近。


    ——馬上逃離這裏?還是保持不動?能跑得過機器人嗎?


    她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發抖。


    巨大的力量克製著她,那或許是危險逼近時,人類身上本能的求生欲。


    “砰!砰!砰!”


    幾發子彈穿過血肉的迸射聲。


    牆角下,額頭流血昏迷的人被補了三槍,徹底咽氣。


    十幾米殘牆後,靜靜矗立著一座抬棺雕塑。


    機器人的目光掃過去。


    ——感應到微弱熱輻射,係數不在閾值內。


    ——無明顯人體輪廓。


    ——結論:非目標體,無指令行為。


    機器人往其他方向移動,聲音逐漸遠去。


    融寒身上一鬆,空氣重新迴到肺裏。


    她依舊一動不動,數著地板上滴落的白色石膏,數著前麵一個雕塑的紋路,等待機器人走遠。


    但她沒有如願。


    有一個腳步聲,踏著死亡的節拍,朝這裏走了過來。


    空氣似乎變得十分擠壓,又似乎是肺部痙攣而窒息。


    腳步越來越近,終於,到了融寒麵前。


    她幾乎僵直的視野裏,出現一雙白皙的,纖細的手,向她伸來。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膠著了。


    下一刻,偽成使徒的窗簾,猛然被對方掀了起來,劃出一個弧度,扔在了地上,發出悶聲。


    石膏的粘膩還停留在頭發和衣服上,下水道的汙痕顯出她幾分狼狽。


    她一寸寸,僵硬地抬起了目光。


    對麵的人很高挑,使得“抬起目光”這個過程,都似乎漫長。


    ——麵前的人,她見過的。


    幾乎全世界的人,在媒體的狂轟濫炸下,都深刻記得他。


    跨世紀夜的12點鍾,她和陸初辰坐在咖啡廳,從新聞上看到的,第三代“女媧藍圖”,斯年。


    按照國際協議,他如今在慕尼黑工業展和巴黎時尚科技展。


    作為強人工智能,他的識別能力非常強——與人類無異的視覺係統,還多了神經電輻射、血液微震聲波信號,隻要能喘氣的人,都在他的識別範圍內。


    淺色的碎發下,冰藍色深邃的眼睛,冷漠對上她的目光。


    那華美精致的臉上,仿佛彌漫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是很冰冷的殘忍,在這周遭的一片狼藉下,顯得非常可怖,像個美麗的魔鬼,又像墮落的天使。


    他的名字象征了祝福,可他卻賜予了人類殺戮。


    這一刻融寒終於意識到,跨年夜那個新聞裏,他的微笑,為何看起來怪異。


    根本不是人對人的微笑。連敷衍都算不上,好像對著一片渺小的樹葉。


    這多麽可怕。


    ——人類製造了他的生命和意識,卻沒來得及賦予他道德概念。


    所以他白皙的皮膚上,還濺了零星的血跡,像是紅寶石,映得更白皙。殺戮,到了他的手中,竟有了美感。


    斯年的手中,正玩著一把精巧的銀色□□,似乎欣賞這死亡的優美。


    他拇指關節輕輕一動,給槍上了栓。


    什麽話也沒說,也許覺得碾死一隻螞蟻不需要道別。槍口抬起來,指向她。


    她收縮的瞳孔中,映出他居高臨下的冰冷神色。


    世界一瞬間死寂,她聽見自己的心髒,緩慢有力地跳動。


    每跳一下,就仿佛在說:


    不想死。


    作者有話要說:  安全帶腰斬,這個確有其事。09失事的法航客機,後來大西洋上打撈出殘骸,就發現有些屍體是客機墜毀的瞬間被安全帶切成了兩半。


    發現上榜日期得是12號,這之前沒法更太多,得改隔日更了。


    今天不太舒服,撐著發了文,我先去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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