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母子再次睡下,秦恪才走了出來,負手而立。


    牛院判與彭信商議過,與其等殿下自己發現,不如主動承認,也能表示他真的沒有惡意。


    彭信遊俠兒出身,最是不拘小節,這些年在寶昕身邊,倒是學得謹慎許多,他並不認為牛院判做的事有什麽大不了。


    “見過殿下。”


    秦恪眉頭動了動,他一到樹屋就認出了老邁的牛院判,為什麽呢?


    那是因為,當年知道牛院判救治了寶昕的離魂症,雖然也有依佧的功勞,但是,他還是記牛院判的功,迴到京城特意留心,對這麽一個特別關注的太醫,怎麽會因為他須發皆白兒錯認呢?!


    既然彭信站在他身邊,寶昕也順利產下孩兒,那麽,秦恪覺得,姑且認為牛院判對他們並無惡意。


    這也是看見牛院判他並未第一時間出手的原因。


    “牛院判,別來無恙。活著就好,希望你珍惜。”


    “是,小民有罪。”


    “罷了,你沒治,其實你也治不了,更左右不了秦聿煦,怪不得你。”


    大巫說過,一般人隻能延緩秦步琛的病症,隻有她能治愈。


    “謝殿下。”


    秦恪讓他坐下,聽他再次講了前因,點頭:“能以醫術為民,那也是你的功德。以後別再摻和皇室這些事,身為醫者,大多會成為替罪羊,知道了?”


    “小民明白,今後一心為民治病,替他們分憂,積德行善。”


    秦恪笑了,拍拍他因為緊張微微向上聳的肩膀:“放心,我不會告訴皇祖父你在此地,你安心就是。我們也不會在此很久,也是因為媳婦兒要生孩子,才選擇這裏,權宜之計。”


    秦恪提起當年他治療寶昕的事,特地感謝他,提出若是朝局穩定,有朝一日,許他迴京開藥店。


    原本牛家就有藥店,也是因為不得已,才放棄,秦恪今後若是給了牛院判這個恩典,他的後人就不必流離失所,還要每日擔驚受怕惟恐被其後算賬。


    雨停了,天色大亮,秦恪讓一部分人先下山,穩婆也送了下去,孩子都生了,穩婆沒什麽用了。


    秦恪迴屋,伺候寶昕吃了早膳,寶昕又將孩子打理清爽,喂了奶,準備下山。


    寶昕拿出千兩銀票,秦恪愣了愣,搖頭,全部換成銀子:“這樣他方便。你知道他是誰嗎?是當初替你治病的牛院判。保密喲。”


    寶昕失笑,真沒想到,牛院判與自己這般有緣,又幫了自己一次。


    “千萬別為難他哦。對了,我覺得這樹屋不太結實,你留下一些人,替他修葺一番,就是野獸來襲,也能抵擋一二才好。要不,再買個廚娘來替他做飯?一個人怪清苦的。我是不管你們怎麽認為,他可是幫了我兩次了。”


    “媳婦兒,你怎麽就不能相信我是與你站一起的?你說天是紫色的,我絕對不會認為它是黃色的。”


    “去,天本來就不是黃色的。你好好謝謝他,一定讓他收下銀子。”


    無論是寶昕還是秦恪,大巫送的乾坤袋裏,本來就裝了不少寶物,銀子更是不缺。


    秦恪抱了一箱銀子出去,放在牛院判麵前。


    “這是?”


    “答謝救命之恩。先別急著推辭,我知道你其實不缺銀子,拿去買藥材種子,或者幹脆開家藥店,多義診幾次,也是好事不是?拿著吧。”


    將屋子裏簡單收拾好,孩子交給彭信,捆在胸前,秦恪抱起寶昕,用夾棉披風裹住:“走吧,我們迴家了。”


    牛院判恭送他們離開,這才發現,秦恪留下二十多人,準備砍樹砸石,替他修葺屋子。


    “這……這可怎麽敢當?”


    “老丈,我家爺的一片心意,你就安心受著吧。再說了,樹屋太過簡陋不結實,這大山上,你一個人住著,也是挺危險的。”


    牛院判輕歎,對著秦恪他們離開的方向拱手:“那就謝謝你們爺和夫人了。”


    這般仁義的皇子皇孫,才是坐上那個位置的最佳人選,才是百姓之福。


    他迴屋,發現耳房幹幹淨淨,眉頭抬得高高的:“神了!夫人他們定有奇遇啊。我得想辦法告訴兒孫,跟著恪殿下,牛家有出路。”


    上山慢,但是好走;下山快,可是路滑難行,還得顧忌懷中的寶昕,那就更要慢些。


    彭信帶著孩子,輕鬆愉快,很快就到了山腳迴了府,可寶昕與秦恪晚了半個時辰才迴府,彭信那看熱鬧的眼神,秦恪恨不得跟他大戰一場,這有什麽可比性嗎?


    香芸早就過來了,看寶昕迴來,激動得抽噎了幾聲:“孩子已經安置好了,睡得可乖了呢。夫人,昨晚,擔心得我……恨不得立即趕過來。”


    寶昕倚靠在床榻上,迴到自己的地盤,就是舒服。


    “沒事,你過來,還會成為拖累,彭信也放不開手腳啊。這樣就好,今後再有這種情況,記住彭信的囑咐就成,他們比較有經驗。”


    睡了一夜加一個上午,寶昕精神很好,看著小床上的孩子,舍不得轉眼。


    “孩子頭發好皮膚好,過幾日再見見陽光,肯定越來越白皙,一看就是個俊小夥兒,喔唷,不知道將來得迷住多少小姑娘呢。”


    “你呀!”


    寶昕好笑,但是聽著又很開心:“他真的很乖,不會無緣無故地哭叫,滿足了要求,就睡,好像誰教過一般。我以前怎麽也想不出有了孩子自己會是怎樣的,現在才知道,有了他,心裏眼裏就全是他了。”


    “做娘的,當然是這樣,畢竟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對了,童媽媽可好?孩子生了,還是讓她早些迴去,她孩子還小呢。”


    “嗯,奴婢……”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早就放了你奴籍,再這麽自稱,你就迴去吧。”


    “夫人!好吧。我看過她,她嚇壞了,惟恐你和孩子有損傷。當時除了躲好不添亂,也別無他法。她一直歎氣,說若是她能跟長子、次女那般能耐,就好了,至少可以殺兩個出出氣。”


    寶昕捂嘴,童媽媽做了大齡母親,這想法也開始不著調了?


    “言明大哥與隋五娘的能耐,那也是拿命練出來的,他們小時候可憐啊。府中也不知道傷亡如何?賊人太可惡了。平日裏,好像我們也沒露財啊,怎麽就盯上我們了?”


    香芸哪裏知道,看寶昕要去淨房,扶她過去,待她利索了,將她扶上床蓋好被子:“夫人就別勞神了,喝碗雞湯不?油是撇了的。”


    “現在不喝,你給我弄點溫開水喝。對了,午間讓他們加些蔬菜,我喝了水先睡會兒。”


    “夫人有傷沒有?”


    寶昕愣了愣,這才想起香芸問的是什麽。


    “奇怪啊,沒傷口,就這麽生了,難道是大巫的作用?我聽說有的人生孩子,撕裂可厲害了。”


    “真是神了,孩子並不瘦小哦。”


    “是好事就行,管他的。”


    喝了溫水,寶昕縮進被窩,睡了過去。


    此刻,她才是完全放下心來,好好將息很重要。


    秦恪將府內巡查了一遍,又仔細問過管事,知道傷亡者都得到了及時妥帖的安置,才放下心來。


    “殿下,吉翁先生過來了。”


    “嗯,去書房。”


    吉翁這段日子在山中營地,因為太上皇在此,他幾乎不曾來過。


    “殿下,夫人可安好?”


    吉翁快急壞了,這是誰啊?一定是盯著殿下這處宅子許久了,看太上皇他們離開,殿下也走了,這才動手,先毀了夫人,給殿下致命一擊。


    “夫人沒事,已經生下孩子,男孩兒。”


    “恭喜殿下!”


    吉翁大喜,拱手作賀,秦恪笑得合不攏嘴:“孩子可乖了,不鬧騰。”


    “是個懂事的。到底是誰這麽惡毒啊?”


    秦恪倏地收了笑,歎息:“你想想,誰最恨我?”


    吉翁想了片刻:“殿下打小離京,與人交往少,結仇說不上啊。”


    “是啊,可就是有人與我結了仇。你想想,我懷了誰的好事?”


    吉翁低頭,突然抬頭,臉上有驚愕之色:“除了……曾經奪取帝位的秦聿煦?可他不是死了嗎?屍體都辨認過才下葬的。”


    秦聿煦的死,都知道與秦聿暉有關,守個皇陵,哪裏就這麽輕易地被洪水衝了去?那麽多人隻衝他?


    “本來也沒發現是他,昨晚趕迴來救援,發現一個人的身影,居然是秦聿煦做恭王時的侍衛官,在他奪取帝位後就不見了蹤影。我就帶人跟著他,居然發現了秦聿煦,哈,真是好笑。”


    “所以……”


    “所以,我隻是看見了他的侍衛官,再無其他。”


    秦恪將手往下一揮,吉翁懂了,這樣的禍害留不得。


    “你可知道是誰救了他?”


    秦恪動了動手指:“你完全想不到,竟然是那個利用他,然後又離開他的息妍。收買皇陵護衛官,用替身換出了秦聿煦。陛下以為自己聰明,沒想到人家會將計就計。”


    “好不容易活出來,為什麽會來尋你的麻煩?”


    “若不是我,他現在應該坐得穩穩的,他的息妍也不會離開他。嗬嗬,所有的罪過,在他眼中全是我的。這是他親自說的。他知道我在乎寶昕,所以,對付了他們母子,對我而言是痛苦,對他是痛快。”


    吉翁氣憤不已,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奇怪,他怎麽知道你們在比落腳?又如何知道夫人有孕?盯了這麽久,府中沒發現?”


    秦恪苦笑,“據他所說,加上我的推測,太後在東南的時候,應該就知道秦聿煦未死。”


    “太後?”


    “太後寵他那麽多年,知道他未死,應該會高興,無意告知行蹤也正常不是?何況,太後身邊伺候的莫姑姑,對秦聿煦還挺忠心。無所謂了,他已經去地府報到去了。”


    書房外傳來稟報聲,是林統領迴來了,秦恪讓人進來。


    “殿下,遵令看著秦聿煦他們的……嗯,那個女人後來趕來了,帶走了他。我等一直跟著,上了一座山,那裏挖了坑,那女人將秦聿煦放進去,潑了火油,自己也進去了,點燃,化灰。她好像知道我們跟著,對我們喊了一句‘麻煩幾位幫把手,一會兒將土掩上’,就點燃了。”


    秦恪眯了眯眼,點點頭,傾城紅顏最後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命中注定吧?!


    據說息妍的容顏勝過宣彤彤,可秦恪一點沒覺得宣彤彤亮眼,也許是寶昕入了眼,其他人都視若無物?


    “所以,你們等到現在?”


    “是,看著他們化灰,鏟了土掩蓋。”


    “做得不錯。傳令下去,這事不許露出風聲,包括府中賊人來襲。”


    “是。”


    秦恪又傳令整個府中,所有人禁口,不許在太後跟前提及此事。


    他坐下,親筆寫了封信,不提自己看見並殺了秦聿煦,隻提消息泄露,看見賊人中有秦聿煦以前的侍衛官,如此而已。


    “邵子坤,你親自將信送到綏博隋府,交到太上皇手裏,多餘的話不用說。”


    “是,屬下明白。”


    且不說秦恪做出了安排,且說太上皇,到綏博的目的,是為了與隋參政好好說說話,兩人經常在書房待著。


    “按說,作為駙馬,許多都不會擔任實職,可我啊,實在是欣賞你喜歡你,所以才賜婚,將你安排在這邊。你也是老實,這麽多年居然不求迴京,安安心心地待在這裏。”


    “微臣覺得,能繼續為朝廷做事,就行,至於什麽地方,臣不挑。”


    “你也是我打小看著長大的,今後啊,好好幫著阿摩。”


    邵子坤很快將信送到,太上皇疑惑,打開一看,先就笑了:“阿摩得子,可喜可賀啊。”


    繼續看下去,臉色就沉了下去。


    都是聰明人,他們的一舉一動別人清楚,自然是有人傳出去的。


    在太上皇的刻意掩飾下,連秦聿暉都不知道,秦聿煦的侍衛官居然知道?


    笑話!


    太上皇多年執政,這麽點彎彎繞都想不明白,那就白做了多年皇帝。


    太上皇心中暗自思忖:秦聿煦也是自己的兒子,難道他不希望他好好的?可是,已經長歪了,他的心不再與他們親近,他們不是親人了,否則,他的刀不會對著小輩舉起。


    不過是阿摩當日救了昏迷的他和被圈禁的太子,壞了他的事,錯就錯在他與太子沒如秦聿煦的意死去。


    太上皇胸口一陣煩悶,揚聲喚大喜:“藥丸。”


    誰真心相待,就衝這藥,秦步琛也看得出來。


    他不想再陰謀中死去,若是壽命所限,他死得其所,可若死在自己兒子手裏……嗬嗬,他就該懷疑是不是前世作惡太多,今生得報應?!


    “我決定,將四衛交給阿摩。再過一個月,七駙馬陪我去見見良王他們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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