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這是風沙天,並不涼爽,相反透著一股幹熱,稍不留神,手臉都會皸了。


    逝者已逝,可身後事還得安排好。


    “鮮於掌櫃,達渥部你知道嗎?他們的喪葬方式是什麽?”


    鮮於掌櫃沉思半晌,方道:“是那個有寶石礦的達渥部嗎?我記得他們是火葬,他們信奉火神,認為自己的火神之子。”


    寶昕看看青蕎懷裏沉睡的孩子,心裏堵得慌,一把火了了,如何讓阿多看見阿晚逝去的遺容?她沒有資格這般草率低處置阿多的女人。


    “青梔,你迴去把地窖的冰塊運送過來,得先保護好阿晚的遺體。另外告訴彭信,趕迴丹雅一趟,邱先生配藥,防腐芳香的。”


    記得邱先生說過,以前邱家作為皇商為皇室提供藥材,其中就有邱家祖傳的專供皇室放進駕崩皇帝棺槨,用以保存遺體的藥材配方,不說多了,至少能保一年不腐,足夠了。


    鮮於掌櫃若有所思,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東家,這裏不方便存放這位小夫人的遺體,畢竟是做生意的地方,您看?”


    東不阿建議:“城北有義莊,分為幾類。一類收留無主的,火葬入罐埋之,一類放在專門挖好的地窖保管,等待家人認領,還有代為存放遺體,交些費用,會按要求保管。”


    寶昕想了想,無論是餐館還是督軍府,的確不適合安置阿晚,最關鍵的是,不知道阿多何時能迴到達渥部,何時能得到消息趕過來。


    “還是先用冰保存著,待風沙略小,拜托東不阿去問問,我們再講阿晚送過去。”


    天色已晚,寶昕決定今日不迴督軍府,她覺得,阿晚一定很惶恐,在這還算陌生的地方。


    隻有自己能陪伴她,帶著她的孩子,讓她安心。


    安排了人迴府報信,帶幾件她的素淨衣裙,又讓鮮於掌櫃周圍打聽一下有沒有奶娘,孩子太小,離不得母乳。


    母已去,好歹得把孩子照顧好了。


    與死者同屋,寶昕沒有任何不適,在燭火的映照下,阿晚看起來宛然若生,寶昕又看著離她不遠的孩子,笑了笑。


    她前世今生最大的秘密,一直壓在心頭,沒想到會對著隻有兩麵的阿晚吐露,心情鬆快了不止一點點。


    或許是因為她覺得阿晚活不了了,告訴她秘密不會對自己有影響,或許是真的憐惜這個傻女人,用自己的秘密來安慰阿晚給她希望,說不定,阿晚根本不信,她不過白白忐忑而已。


    廚下送來晚膳,可寶昕一點都吃不下去,搖搖頭,“你們吃吧,一會兒我餓了再說。”


    出於對亡者的尊重,後院布置了靈堂,寶昕燒了紙,抱著孩子去了另一間屋,安頓孩子。


    “東家,這婦人就住在不遠的地方,先喂著孩子,若合適再談其他,您看成嗎?”


    鮮於掌櫃帶來的婦人,二十來歲,很幹淨,圓臉,穿著樸實,臉上有些風沙,進屋前拿布巾擦拭過,寶昕滿意她的仔細。


    “孩子還小,你精心些,不會虧待你。”


    “是是,小婦人劉氏,養過三個孩子了,很有經驗,能補貼一下家裏,小婦人很感激。”


    西北的婦人請奶娘的很少,她們身體好身子壯,靠自己就足夠了。


    寶昕將孩子放在劉氏懷裏,劉氏憐惜地看著他,聽說孩子娘剛剛病故,心疼得不得了,主家舍得給錢,她願意盡心。


    可能是劉氏有乳香,孩子在她懷裏拱了拱,安心睡去。


    寶昕將孩子與乳娘安置在隔壁屋,又讓鮮於掌櫃盯著些,對寶昕來說劉氏還是陌生人,她可不希望盲目信任讓孩子受委屈。


    她又進去看阿晚,安慰她:“阿晚,你靈魂尚未走遠,孩子我給請了奶娘,不會餓著他的。阿晚,你真的很是讓人心疼,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了!”


    又燒了些紙,斜坐在椅子上發呆。


    迷糊間,一個溫暖的懷抱擁她入懷,額頭落下一個溫暖濕潤的吻,寶昕聞到熟悉的氣味,七零八落的心終於落定,踏實下來。


    “阿摩哥哥,你怎麽來了?”


    秦恪將她抱進先前的臥房,靠坐在床邊抱住她:“我能一直忙?我能不管媳婦兒?還好我迴來了,否則你準備一晚不睡糟蹋身體?”


    “那是阿多的女人,很可憐的女人。對阿多一心一意,為了他們的孩子拚盡一切,可最終她尚無確切的名分。”


    寶昕感傷不已,若換作她,她是做不出來的。


    秦恪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你啊,想太多了。她付出的心甘情願甜甜蜜蜜,你在這裏替她不值,何必!我的媳婦兒啊,果然是最善良的。哦,等等,我也去燒點紙,死者為大。”


    秦恪放開寶昕,去了那屋,不一會兒又迴轉。


    寶昕抿嘴笑,她的阿摩哥哥,其實也是個重情心軟的人。


    “今生遇見你,是我的福氣。”


    “傻瓜,哪一生遇見我,都是我們共同的福氣。我讓人把冰塊運過來冰上了,另讓人快馬去取藥材,還帶了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過來,棺蓋是琉璃的哦。”


    寶昕愕然,她怎麽忘記棺木一事了?


    “金絲楠木也是隨處可取的嗎?”


    “從別人那裏借的。”


    寶昕白她一眼,秦恪做正經狀,寶昕總算露出笑意。


    “我餓了,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再說。”


    秦恪沉下臉:“記住,無論什麽事,都比不上你的身體。”


    很奇怪,待阿晚入棺,放好藥材蓋上琉璃棺蓋,風沙停了。天明準備讓人抬著送義莊暫存時,沉重得很,十人都抬不動。


    寶昕秦恪太年輕,不懂,還是鮮於掌櫃省起:“做娘的,要跟孩子告別吧。”


    寶昕不太相信,讓奶娘將孩子抱到棺前,孩子突然放聲大哭,這下,棺木兩人輕鬆抬起,毫不費勁,令人嘖嘖稱奇,引來許多人圍觀,感歎做娘不易,好心的大娘大嬸買了紙錢香燭路祭,倒是讓寶昕想起“哀榮”一詞來。


    待阿晚在義莊安頓好,寶昕又安排了人日夜守護,義莊的人算是白得錢,因為是督軍府送來的,他們不敢偷懶,給阿晚最好的院子寄放不說,香花祭品不斷,阿晚並不寂寞。


    劉氏做事精細,特別是勤快,將孩子打理得幹幹淨淨,連奶腥味兒都少,不像城裏有的奶娃娃,做娘的不用心,孩子都能長奶虱子。


    孩子沒有大名兒,寶昕就叫他乖乖,他習慣了寶昕的聲音,一聽見寶昕叫她就咿唔做語,仿佛在與寶昕一問一答聊天般,惹得寶昕好笑不已。


    秦恪不放心她,何況大事落定,就安心在府裏陪伴,看她與靳敏兒對孩子如此感興趣,覺得好歹能分掉她的憂傷,他也能安心去大理公事。


    靳敏兒也特別喜歡乖乖,總是有感而發:“若是當年我的孩子……罷了,怎麽又想起來了。”


    “要不要做乖乖的幹娘?我們倆都做他的幹娘好了,分分他的災,讓她少生病。”


    靳敏兒看怪物一般:“原來,做人幹娘是為了給孩子分災麽?天呐!好吧,我願意做乖乖的幹娘。我要給我的幹兒子取個屬於我的名兒,就叫……嗯,就叫靳衍成,好聽不?”


    “那我豈不是也要取個名兒?寧雲軒,好聽不?”


    秦恪坐在不遠處,把玩著手裏的茶杯:“我要做幹爹,給孩子起名秦瞬君,好聽不?加上阿多這個親爹起名兒,你們這是想把孩子弄糊塗?不如大家一起想個小名兒叫著吧。”


    靳敏兒失笑,想到秦恪說的那光景,可不得把孩子弄糊塗!


    “小名兒的話,好養活就成,不如王爺想一個好了。”


    秦恪放下茶杯理了理袖口:“孩子娘拚死保護他,最希望的一定是孩子平安,不如,就叫安安好了。”


    安安?


    寶昕與靳敏兒對視一笑:“挺好。”


    風沙過後連日大雨,天總算放晴了。


    劉氏抱著安安與寶昕他們坐在花園亭子裏:“正逢孩子娘裝棺安頓到義莊,連日大雨大家都說是孩子娘留給孩子的福氣。可不是福氣,誰作為朋友願意這般付出,還將孩子娘身後事做得這麽圓滿周到。”


    寶昕滿意劉氏,按月簽為短工,月錢豐厚,吃得還好,劉氏不僅能送錢迴去,寶昕還常常讓她給孩子們拿肉迴去,不過兩個月,劉氏與家裏人都長得很好。


    “安安!”


    “啊……”


    寶昕一說話,安安就應答,劉氏打趣,這是想說話呢。


    七個月,好好練練,說不定真的能說。


    “阿摩哥哥,怎麽阿多還沒消息?會不會……”


    會不會已經被他爭位的兄長滅殺了?


    “不會,沒有消息是好事。依佧還沒消息?葉循喆快來了吧?”


    “沒有,不知道做什麽去了!找不到金礦銀礦,難道就一直不迴來?真是讓人憂心。”


    “沒事,迴頭我去西平城問問小豬,他不是又蜂鳥嘛!”


    小豬跟著寶昕他們過來,他覺得姐夫身邊的人才多,能教給他許多東西,他一直在秘密軍營裏混。


    “也隻能這樣,否則,葉循喆得怪我們把他媳婦兒給弄丟了,嘻嘻,可沒處賠他一個。”


    七月初,深夜,秦恪夫妻例行活動剛結束,就得到稟報,說達渥部邏狄求見。


    寶昕一時沒迴過神來,還在想著誰是邏狄,秦恪憐惜地揉揉她的頭發:“你先洗一洗,喝點茶,換了衣裙再出來。”


    天氣熱,洗澡是件讓人愉快的事,可一晚上洗幾次,也很煩的。


    寶昕瞪他,推他趕緊出去,這才想起來,邏狄不就是阿多嘛。


    他得到消息,來接阿晚了嗎?


    寶昕一骨碌地爬起來,招唿青湖她們趕緊替她打理,然後捏著手帕搖著團扇,去了待客的花廳。


    “阿多,你可來得真早啊。”


    阿多起身見禮,寶昕才發現,天,阿多怎麽長得這麽高壯了?


    小模樣依舊俊美,可是透露著更多的陽剛之氣。


    估計被阿晚的事刺激了,眼中全是陰翳,看見寶昕,好歹露出幾分笑意,如同驅散了漫天烏雲。


    這個還不足弱冠的男子,已經成長起來,鹿死誰手還真難說。


    “達渥部的事都處理好了?”


    阿多笑了笑:“尚未。我剛迴來,就得到消息趕過來,先接阿晚迴去,入土為安。”


    “那安安呢?哦,就是你孩子,我們做他幹爹幹娘,給他起了小名兒叫著,大名兒當然留給你的。”


    “安安?挺好的。孩子還得放你這裏,等我將達渥部的事處理好,再接他。”


    寶昕覺得阿多越發能耐了,天擎關夜間要閉關,他是怎麽過來的?買通?


    “你們的情誼我記著,有報答的一天。”


    “阿多,你不能委屈阿晚,她隻是你的小妾,你不覺得她這樣的女人,你應該給她個交待嗎?”


    “我明白,我會的。明日我就走,今生隻要我掌達渥部,就永遠聽你們的。”


    “不會吧,你不得聽你們法堯王的?”


    “我要讓達渥部強大,法堯王也不敢小覷。強強隻能合作,不可能輕易被吞並。我們的寶石礦會一直供應你們,我會用寶石礦為達渥部帶來富足。”


    “你們本來夠富了。”寶昕嘟囔,真的,達渥部真的很會利用寶石做生意的。


    “我想去陪陪阿晚,你們能不能派人帶下路?”


    寶昕看了看秦恪,秦恪點頭,寶昕道:“你等等,我們一起去。”


    她經常過去,能把阿多送到阿晚身邊,阿晚一定很高興。


    寶昕讓阿多等等,是另有打算,轉身去了後院,把熟睡的安安抱了過來。


    “這是阿晚以命相護的孩子,你也不問問不看看就想走?來,抱抱他,可敦實了。”


    阿多突然捂住嘴,咬了咬牙,伸手接過孩子,將臉埋進孩子胸前,任熱辣辣的眼淚滑下。


    成長的代價如此大,他真的承受不起。


    傷害他們的人,等著他的報複吧!


    “孩子剛吃過奶,你跟孩子待一起歇歇吧,天亮咱再過去。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


    阿多無力拒絕,點點頭,去了客房。


    寶昕心下暗道:若是先見過阿多再迴房,估計今晚的活動根本無法舉行,沒興趣啊!


    阿多跟著寶昕他們來到義莊,看見周到的布置,感動不已,由他來做,估計還不如寶昕他們。


    他早就換上了粗麻衣服,“噗通”一聲跪下,叩謝寶昕他們的義氣。


    說實在話,當年也是他欠下寶昕他們的恩情,沒想到這場緣分還惠及了兒子,隻能說造化弄人。


    阿多帶來的人,都是心腹勇士,看著阿晚栩栩如生的麵容,全部驚訝得合不攏嘴,不知道這是什麽手段。


    “放了藥材,不說十年八年,至少一年兩年不會腐。”


    阿多抬手擦掉眼淚,這種恩情說謝謝就太見外了,也太輕。


    “等我消息。”


    此時天剛蒙蒙亮,他們一行便扶靈出城,趕往達渥部,阿多決定,土葬阿晚,這樣的阿晚,他不舍得用火焚毀。


    “阿摩哥哥,他會給阿晚名分嗎?”


    秦恪肯定地點頭:“西梁的王能娶大妃、次妃,阿多他們可以有正妻、次妻,其實相當於我們這邊的平妻。想來,能給阿晚次妻名分。”


    阿晚會滿意嗎?


    那個實誠的女人,估計就是做妾也是高興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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