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帶著大家到佛堂聽羅漢寺方丈宣講,飲佛水,浴佛香,驅邪避災。


    寶昕與寶玥坐在角落,彭信用眼神示意,寶昕看向左邊靠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夫人,正虔誠地雙手合十閉目念誦,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寶昕留意到她腮邊的晶瑩。


    寶昕摸了摸懷裏的布包,眼神黯了黯,等候的過程很枯燥,差點沒被方丈的誦唱給念睡著。


    “嘶,做什麽?別睡啊。”


    寶昕捂嘴打了個嗬欠,起來早了,暖意襲上心頭,催眠聲陣陣入耳,能不睡嗎?


    突然,她發現老夫人站起身在丫頭的扶持下出去了,趕緊站起來:“我去醒醒瞌睡。”


    香芸、香菱立即跟上,寶昕看老夫人在前麵慢慢地走,也跟在後麵慢慢走,一直走到無人的放生池邊。


    奴仆抬了一筐魚,老夫人在丫頭的幫助下,傾倒進放生池,臉上總算露出了微笑。


    寶昕走過去,偏頭問她:“老夫人,為什麽要放這麽魚進去呢?羅漢寺的和尚不能吃魚吧?”


    老夫人愣了愣,沒想到一個花朵一般的小姑娘上前說話,和藹地迴答她:“這是放生池,放魚生路,做做善事。”


    “是放掉憂愁,給自己一條生路嗎?”


    老夫人眉頭緊蹙,覺得她話中有話,謹慎地打量她。


    “老夫人,我想單獨與你說幾句話,可以嗎?”


    “可是,我並不認識你。”


    寶昕展顏:“我是永定侯府庶七房的寧寶昕,現在認識了嗎?”


    寧寶昕?


    老夫人突然臉色大變,那個,協助朝廷剿滅賊匪窩的寧寶昕?


    外麵隻有零星傳言,可朝廷大員還是知道實情的。


    “你們先迴避一下。”


    寶昕也揮手讓香芸與香菱迴避,扶老夫人坐到放生池邊的石墩上:“外麵還是坐著說話吧。放心,有護衛跟著,我們很安全。”


    “你是專門來找我的?”


    寶昕搖頭,她覺得冒然上門打擾不太好,想到敬佛節在即,就打聽了老夫人的動向,知道這麽些年,隻要老夫人在京城,絕不與那些勳貴打堆,不想聽他們的風言風語,一般都是獨自到羅漢寺敬佛。


    “隻是恰好。”


    “說吧,你找我什麽事?”


    大不了就是在匪窩見到了誰想討些便宜,現在的甄府給得起。


    寶昕看著甄老夫人戒備的眼神,歎氣:“隻是受人之托而已。”


    將布包取出來遞給老夫人,老夫人看著布包表麵的紋樣,臉色蒼白。


    “放心,我沒打開過。”


    老夫人緩緩搖頭:“她……不在了?”


    眼淚突然如斷線的珍珠簌簌而落,卻舍不得眨眼,死死地瞪著布包,卻不伸手接過去。


    “您……怎麽知道?”


    “她年方三歲就學拿針,我自然知道每個圖樣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沒打開過,因為這裏紋樣有暗記,打開了就無法複原。”


    也就是說,大夫人在布包表麵為自己報喪了。


    寶昕黯然點頭:“是的,她沒了。”


    老夫人雙手顫抖著接過布包,一把摟進懷裏放聲大哭,她苦命的囡囡啊,她掛念了十幾年的閨女,還是沒了!


    縱然她被賊匪所擄,縱然她十幾年沒消息,可是她不會像其他人一般,為了所謂名聲恨不得孩子死去。無論怎樣,身為親娘,她希望孩子活著,最好能努力活著迴來,她會照顧她,給她一個生存的地方。


    可是,她沒等到閨女迴來,等來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苦命的閨女啊!


    寶昕被她哭得心酸,想著前世若娘親還在,她被藏起來,娘親一定也如這般撕心裂肺的痛。


    她輕輕地摟住老夫人,陪她落淚,拍著她的後背,老夫人一定憋了十幾年,哭出來也許會好些。


    整整一炷香時間,老夫人哭得暈頭暈腦,才終於抽噎著止了哭聲,丫頭們立即端來熱水手巾伺候她梳洗,也為寶昕整理,兩人重新坐下來說話。


    “讓你見笑了,小小年紀,真是貼心。”


    “沒什麽好笑的,可憐天下父母心。”


    老夫人拍拍寶昕的手背,打開布包,裏麵有一封厚厚的信函,還有幾樣寶昕並未留心看的物事。


    老夫人一邊看信,一邊流淚,一邊微笑,這孩子,忍了十幾年,自己把仇報了,傻啊!


    看完信沉吟片刻,終於長長地唿出一口氣,將布包包好放進懷裏。


    “我應該謝謝你。”


    寶昕搖頭:“是以為大哥送來的,我不過是跑跑路,您不用記我的功。”


    甄大人由淮南巡撫升為兩江總督,權勢還是很大的,寶昕覺得也算種下善因,將來未必沒有求助的時候。


    畢竟他們庶七房是好嗯需要助力的,一旦祖父曾祖都走了,他們不僅要依靠自己,還要依靠朋友。


    “不用推辭,這個我還是拎得清的。寧大人官位不高,但是甚得陛下信任,長此以往,若是能脫離侯府,將來或許還可成為權臣。”


    “我爹可沒那野心。”


    “傻孩子,這不是野心,是自保的能力,難道你們想永遠被踩在承爵的嫡房腳下?以後甄家就是你們的聯盟,有事盡管開口。”


    老夫人心情放鬆了,還有心情逗一逗寶昕。


    女兒已經走了,托付他們照顧外孫。雖然是那人的血脈,可也是女兒的生命延續,不必大富大貴,讓他們能平安長大也就是了。


    幸好一直以來女兒將外孫養在南部的農莊,遠離匪窩,伺候的仆人也是簽了死契的,隻以為女兒在外做生意,將來可以避免不少麻煩。


    “有空啊,到甄府走動走動,其實,我們甄府在你木雕店也買了不少貨品,還訂了三樣一年交貨的木雕。東家,讓師傅快些完成可以不?”


    寶昕笑了,看來老夫人是個堅強的人,她不用擔心太多。


    “其實,有重要的圖紙算是令嬡獻上的,若能求得陛下恩賞,能洗清她多年的……”


    “不必了,什麽好的壞的,我也聽了十幾年了,無所謂了,現在總算有個結局,她心所願,就成全她的安寧吧。”


    老夫人還有許多事要立即安排,塞了一串通透的碧璽珠給寶昕做見麵禮:“這份情,我們甄家領了。”


    看著老夫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寶昕覺得自己的心突然很寧靜。


    所有的苦痛,所有的艱難,終有結束落幕的時候,完全不必驚慌失措。


    前世的苦痛,她絕不允許今生再次落到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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