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昕拉著佟芳卿的手,很溫暖,並不算粗糙。也對,祖母身在農莊,可身邊不可能沒有伺候的人,而且佃戶也不是養著好看的。


    “祖母初次見麵,孫女給您見禮了,祖母安!”


    佟芳卿抓住蹲身行福禮的寶昕,半跪在地將寶昕小小的身子摟在懷裏,輕輕的,惟恐摟壞了。


    “安呐,乖孫女,乖……”


    再也忍不住激蕩的心情,佟芳卿流下眼淚來:“嗚嗚,怪孫女,祖母對不起你們。”


    寶昕迴抱她:“祖母,您真好,您是瑾兒嫡親的祖母啊!您知道我的小名叫瑾兒嗎?”


    “知道知道,你爹在信裏說過。”


    “哼,爹不好,寫信居然不帶上我們,也該讓我們跟祖母好好親香親香,什麽意思嗎!”


    “噗,”佟芳卿哭不下去了,這個孫女怎麽這麽暖人心呐。


    “走,天氣冷,我們快進屋說話。餓了吧?先吃放,還做了好些糕點,唔,晚上好像不能吃太多糕點。”


    祖孫倆親熱地手牽手進了屋,屋裏隻留下香芸香薷、梅朵、盤阿婆伺候。


    梅朵是前幾年買來的丫頭,很敦厚踏實,前主家被問罪,奴仆發賣,她被路過的佟芳卿買了下來。


    盤阿婆是她未嫁前的大丫頭,兒女各自成家,夫君早逝,她便自請迴來伺候陪伴佟芳卿。


    他們都是時分忠心的奴仆,而且十分了解佟芳卿的性格愛好和過往,用起來很順手。


    寶昕愕然地看著桌上十幾盤菜,差點沒嚇暈。


    “祖母,您不會把全部家底兒搬出來了吧?”


    “嗤,”佟芳卿再次失笑,點點寶昕的腦袋:“你這丫頭!瑾兒好不容易來一趟,祖母傾其所有也是心甘情願。不餓嗎?快吃。”


    “祖母,全是我愛吃的,您怎麽這麽了解瑾兒呐?”


    佟芳卿歎息:“兒孫不在身邊,你以為我不想念?既然注定不能相伴,那就了解你們的喜好,做你們喜歡的事,就等於你們在身邊了。祖母無時無刻不牽掛著你們。”


    寶昕咧嘴,卻笑不出來,將香芸夾到碗裏的清蒸魚塞進嘴裏,哽咽:“真香,滑嫩。”


    佟芳卿簡直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愛了,伸手摸摸寶昕的小臉,覺得怎麽都摸不夠。


    “你要多吃點。奇怪,以前你爹寫信來,總說你如何圓潤,現在看來,哪裏圓潤了?莊子裏秦三娘的兒子,那胳膊長得如江南的肥藕,一截一截的,那臉嘟起來,像發好的饅頭。”


    “祖母,孫女是女兒家,長那樣能看嗎?”


    “能,絕對能。你才多大啊,正該長身體,多吃。秦三娘是蜀地人,她說‘吃了就睡,油才巴背’,懂嗎?”


    “意思能明白,多吃多睡才長得好嘛,養豬一般。”


    “哈哈哈哈,我孫女真聰明,可以考狀元了。”


    祖孫倆邊說邊吃,什麽“食不言寢不語”早就扔到一邊,越聊越親近,仿佛他們相處多年一般。


    這就是血脈天性。


    祖孫倆同榻而眠,平靜了些許。


    “瑾兒,你真的願意叫我祖母嗎?你不怕別人說你沒有規矩嗎?”


    寶昕縮進祖母懷裏,祖母身形保持得很好,褚氏雍容,可發福老態,因為長期擺著侯夫人的譜,一臉兇相。


    祖母在鄉村,與人和諧相處,逢人三分笑,常在田間地頭走動,又沒有吃苦受罪,氣色身形絕對一流。


    “祖母,在瑾兒心裏,您是爹爹的生母,自然是瑾兒嫡親的祖母,這不是規矩能改變的。規矩如此,那為什麽侯夫人做不到視庶房為親生呢?這是天性。”


    佟芳卿難以相信,這話是這麽個小不點兒說出來的,而且,她居然能與她聊到一處去。


    “孫女啊,我其實也這麽想。她無法善待別人生下的兒女,我理解,也不曾怪她,可她若想害命,這就沒有道理了,畢竟做不到專一的是她的夫君,有仇怨她該去尋她夫君鬧,甚至尋妾室鬧,都成。”


    “她一次次伸手對付你們,我就覺得她不僅缺德,更是惡毒。”


    “祖母,您為什麽離開侯府?曾祖母將您與祖父的事講了,沒有說您為什麽離開。”


    “啊?她還講這些?看來,太夫人很喜歡你哦。為什麽離開,這個很複雜。”


    佟芳卿思緒萬千,萬千話語在心底打轉。


    當年,在她心裏,當寧盛樑娶了褚靈嬌之後,青梅竹馬的情分就隻能永遠放在心裏了,她縱然落魄,也不能為妾。


    可她的竹馬太自私,尋了借口請她喝酒,就這樣她成了姨娘。


    是,她可以自盡,也可以出家,可她終究不舍得年少相伴的情誼。


    父親氣恨,以迴老家為借口,遊曆天下,從此以後再不曾出現在她麵前。


    昀兒年方三歲,嫡三子莫名中毒,所有的證據全指向她,她氣怒交加,吐血病倒在床,這才引起侯爺重視,遣人親自查找證據,查到褚氏頭上,一時間與江恩侯府吵鬧不休,最後,以她退讓為結局。


    為什麽退讓?


    因為那時候,她突然接到父親重病的消息,希望見她最後一麵。


    她心痛如絞,她的生活不該是陷在這深宅大院爭鬥不休,她再也看不到一點希望,再也不曾快樂過!


    她心灰意冷,罷了,侯府血脈侯爺會顧,她就趁此機會一走了之。


    她將重病的父親接到重興農莊,這個莊子早年就是佟家的,從寧侯爺手裏轉了一次,再次迴到佟芳卿手裏而已。


    父親了無生趣,隻看著佟芳卿發呆。


    佟芳卿精心照料,反複認錯,又已經離開了侯府獨自生活,父女之間的關係才緩和了。


    五月天,鳥語花香,接到農莊四個半月的父親精神大好,非要到紫藤花架下曬太陽。


    定定地看著紫藤花,父親笑了:“卿兒,父親對不住你。以前總告訴你你娘沒了,其實,她隻是離開了爹爹。爹爹沒用,不能給她安定幸福的生活,你以後遇見她,別怪她。”


    那時候,佟芳卿笑了,怪她?她就算看見她也不認識她。


    當時她怎麽迴答的?


    “嗯,不怪她,我沒法怪她。”


    父親滿意地笑了:“她比爹爹小了二十來歲,我們是老夫少妻,分離是必然,隻是提前而已。她再嫁了,還給你生了兩個弟弟,她的夫君也身在高位啊。”


    所以,她是有兩個高門異父的弟弟嘍?


    她不稀罕,看著爹爹生命在流逝,她無法說出掃興的話。


    “哦,真好。”


    “是啊,看她生活得好,我就放心了。現在你也能自在過日子,不必低人一頭,我再無牽掛。她最愛紫藤花啊,開得真好,真漂亮。千絲萬縷,萬千牽絆啊!”


    父親走了,在紫藤花架下安心地閉上了眼,看著父親瘦削的臉頰,她的心裏刹那間充滿了恨。


    父親一定見過那個女人,他沒了活下去的支撐,他是被她的幸福提前送走的。


    有了這般對比,她除了牽掛孩子,對侯府再無一絲感覺,對侯爺再無一點情分。


    若是真心相待,就該放手任其獲得幸福,此刻,她不僅身離開,心也真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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