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語,謝正卿隨意翻弄著書案上的那些字貼,皆是朱譽晏白日裏所書。他繞至書案後麵,抬起一隻腳踏在那張龍椅上,毫無敬畏。


    口中則問道:“肖皇後,你想你的兒子能平平安安的長大為人,卻又為何來求我?隻要你收起平日裏對待其它嬪妃們的手段,自然不會再有皇子死於非命。這壇子汙水,旁人計到我身上便也罷了,你怎麽有臉?”


    肖皇後始終搭攏著眼皮,似有些窘於麵對。原來她自以為隱秘無人知的那些手腕兒,竟逃不過這個人的眼。不過既然說穿了,謝正卿自然是派人查過了,那她再狡辯也沒什麽意思,倒不如坦誠相對。


    肖皇後起身走到書案前,眼底帶著些許可憐,“首輔大人,本宮有本宮的苦衷,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了,那本宮便要為此事鄭重向你賠禮。你不拆穿本宮,便是於本宮有恩……”


    “收起這套令人生厭的假惺惺!”謝正卿將雙眼一眯,顯露出一絲陰厲。“我不拆穿你,願意替你背上謀害皇子的罪名,自然有我的算計。你此刻無需賠禮,需要你付出代價之時,也無需


    怨尤。”


    肖皇後臉上微微一怔,難道謝正卿欲拿此事要挾於她?“首輔大人此言何意?”她急急追問。


    “等到了那一天,你自會知道。”謝正卿麵無表情的與她對視,


    第132章


    出了禦書房, 謝正卿見外出收集消息的岑彥業已迴了,此刻正站在門外等候著自己。


    “冀洲的狀況如何了?”謝正卿問道。雖說每日冀洲知府都有奏折呈上來, 他也較為相信蘇明堂對朝廷的忠心,但他更願相信親眼所見。故而派了錦衣衛前去。


    岑彥邊跟在首輔大人身後, 緩步往景陽宮外走去, 路上小聲迴稟著收集來的情報:“大人, 蘇大人起先的確是依您之命去了冀洲平亂, 但章州乃是受災之地,蘇明堂很快便發現他越是善待逃往冀洲的難民,便越是激發了更多的章州難民往冀洲逃荒。故而這些日子下來,非但未能改善冀洲之亂, 反倒使得冀洲成了大量難民的聚集地!”


    “這麽說來,冀洲知府每日呈上來的奏折, 竟是謊報?”謝正卿眸色黯淡。


    “大人,也不盡算是謊報,冀洲知府所言倒也屬實, 的確是救濟了不少難民。隻是避重就輕,對不利的一麵緘口不談。如今冀洲因著難民不斷增多, 已從小搶小偷演變為占據山頭,明搶明掠過往客商!他們如今已不單單僅為糧食,而是以此謀生, 以此為業。”


    “依屬下看,一來冀洲知府擔憂如實上報,自己官職便難保。二來他也聽說了大人給蘇家下聘之事, 故而對蘇明堂很是敬畏,自然不敢參他治理無方。”這話,岑彥也是大著膽子說出來的。


    身為錦衣衛,最大的使命便是服從。那麽不管順耳的還是逆耳的,中聽的還是不中聽的,但凡是大人問的,他們都要如實上報。


    謝正卿麵色倒也平靜,他派蘇明堂去並非是多相信蘇明堂的能力,隻是相信蘇明堂的忠誠罷了。再就是蘇明堂這一路升得委實太快,若無點兒實績也難以服眾。


    眼下既然蘇明堂能力不足已是焦頭爛額,隻有他再扶他一把了。


    “八百裏加急,命蘇明堂立即轉赴章州。並通知章州周邊各洲、郡、縣,撥出官府儲備糧倉三成,軍糧二成,即刻運往章州!全力配合蘇明堂賑災!”


    “是!”岑彥也看出來了,大人這是強行要送蘇明堂一份實績。


    也難怪,之前因《鵲華辭》案蘇家被軟禁之時,坊間便有蘇家賣女求榮的說法。大人看重蘇姑娘,自不想她被外界流言所影響。故而隻有將蘇家扶持起來,才能有強強聯姻之觀感。


    想到這兒,岑彥忽又想起樁瑣事:“大人,近來蘇姑娘總在通過各種渠道打聽蘇明堂的情況。”


    “各種渠道?”謝正卿驀然駐下腳步,臉上帶著明顯的不快。


    “是啊大人,蘇姑娘所找的渠道皆是些七八品的芝麻綠豆官兒,自然是打聽不出什麽的。”邊說著,岑彥略顯窘迫的幹笑了聲。


    讓謝正卿不快的是,蘇妁的‘各種渠道’居然不包括他!她寧願沒頭蒼蠅似的胡亂找人問,也不肯來找他一迴。自從關係挑明後,他顧著她的名節不敢公然傳喚,譬如中秋想同她賞個月,便要邀一大家子進宮。


    可是她若想找他卻是極易。想進宮她有令牌。想通過褚玉苑轉達,褚玉苑的管家下人也皆認得她。可她偏偏就這般沉得住氣!


    沉鬱的歎了一聲後,謝正卿還是很快消了氣,平靜的吩咐道:“那就放消息出去,冀洲一切皆好,蘇明堂辦事得力。”


    她不願來找他,可他總要讓她安心不是?


    ***


    坤寧宮內室,剛剛迴來不久的肖皇後此刻正坐於梳妝台前,透過銅鏡看著心腹女官映芝為她拆卸頭飾。


    映芝機靈的很,自肖皇後迴來一見臉色不對,便什麽也不問,隻靜靜的做事。


    的確,以肖皇後剛迴來時的那股子憋火勁兒,誰多嘴誰倒黴!如今淨完了麵,肖皇後也冷靜了許多,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想要與人分擔心中愁悶。


    畢竟任她平日裏再穩重,也還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有傾訴欲。她的所有心事都隻傾訴與映芝一人,而這映芝是個頂有主意的,每每總能出得奇招兒為皇後娘娘解憂,故而也更加得肖皇後器重。


    “映芝,你為何不問本宮事情進展如何?”穿過銅鏡,肖皇後冷眼看著手裏正忙和的映芝。


    映芝並不怯懦,隻稍放緩了手裏動作,抬起頭來也透過銅鏡望著肖皇後,笑意淡浮:“娘娘臉上都寫著呢,奴婢又何需去找那個罵。”


    “本宮看你是膽子越發的大了!”這話雖加重了幾許語氣,但並不帶氣。


    映芝繼續笑笑,不說話,隻小心翼翼的為皇後娘娘梳理頭發,等著她自己吐苦水。


    這近十年的相知相伴,映芝除了是肖皇後身邊兒得力的左右手,還是軍師,是良友。


    故而肖皇後也不與她計較這些,徑自言道:“本宮將之前所盤算的那些,給謝首輔說了。可他非但未答應,還拿這些年枉死的皇子之事要挾本宮!那個人,早已查明了一切,卻什麽都不說,本宮當真是猜不透他打的什麽算盤。”


    聽完這話,映芝剛好將最後一縷發絲梳順,認真想了想後,抬頭道:“娘娘,這些年出生或未出生的皇嗣,因咱們而隕的沒有十個,也有□□。既然那個人查實了這些,那咱們的路也沒得選了。”


    肖皇後驀地轉過頭,與映芝直接對視,雙眸圓睜,眉頭蹙起:“你是說……”


    “娘娘,這些年數位皇子死於非命,皇上雖因畏懼首輔大人的強權而百般隱忍,但也因此生了反骨,開始籠絡起朝臣來,甚至數次企圖重奪大權!對待手握重兵與東西兩廠錦衣衛的謝首輔,皇上尚會如此,若是有一日知道這些事為娘娘所為,又當如何?或此事不徹底解決,早晚咱們也是一死。而且這麽大的罪名壓下來,不是一兩條命可以平息聖怒的。隻怕到時您的娘家也會受此牽連。”


    肖皇後起身,繞過椅子往外走了兩步,眼神張惶的四下裏看了看,似在做個極艱難的決定。最後她還是皺著眉搖了搖頭:“那個人可是謝正卿!”


    “娘娘,不管那個人是誰,他都是血肉之軀。”說著,映芝跟上前去,身子稍傾,聲量極低,半附耳狀說道:“趁現在尚能暗殺,即便不成,他樹敵眾多也懷疑不到咱們頭上。可若現在不動手,一但等到他要計較那些事了,咱們便如篝火上架烤的羔羊,再無反抗之力!”


    一聲重重的歎息後,肖皇後咽了咽,細眯著雙眼看映芝:“謝正卿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就算是本宮願意拚上這一迴,可去哪裏雇傭那麽多高手?戊京到處都是錦衣衛!”


    “娘娘,在戊京自然是動不了他,但出了戊京可就未必了。聽說上迴汪萼大人便是在城郊動的手,險些成功!慶懷王與汪大人未做成的事,娘娘未必不行。其實曆史上就有不少大人物皆死在了女人手裏,因的便是他們從未將女人視作對手。輕敵,才是致命所在。”


    “哼,”肖皇後略顯輕蔑的嗤笑一聲:“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隻是,難不成你還有法子將當朝首輔支出戊京去?”


    “奴婢有。”


    肖皇後正眼望向映芝,卻見她眼底泛著異常篤定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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