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是聖上,那便是與聖上同坐玉台之上的謝首輔?可這聲音她卻完全不覺陌生。這人的意思不似詰責,倒似在提點她此事認不得也求不得,反倒應以言語圓之。


    蘇妁幡然醒悟!立馬直起身子,沉著恭敬的答道:“迴大人,小女向聖上獻此壽禮,確有典故。還請皇上勿要動怒,先聽小女將此物來曆稟明。”


    簾幕後的人聞之淡笑,既而輕喝一聲:“今日千秋壽誕,凡持刀劍入堂者,每人杖責二十!”


    當初楊靖被處死時,禁軍首領便被謝首輔換過了,可如今禁衛卻還敢唯皇上之言馬首是瞻!看來有必要再敲打下了。


    待錦衣衛上前將那十數禁衛拖出去後,原本怒目而立的朱譽晏也眸色惶惶,悵然坐迴榻椅裏。


    謝正卿動不得,謝正卿看上的人亦動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杜公子對女主的看法,不知寶貝們是否可以理解呢?他喜歡她的嬌媚,想要得到,卻因為自己出身陰影,覺得這種長相過媚的女人娶迴家做正室會被人嘲笑,隻適合圈養。


    另外關於之前在蘇妁房裏,謝首輔說話她未認出來的事,評論區解釋了無數遍,但越來越多的寶貝問,所以在此正式解釋下哈:文中描述為他在她耳畔,噴薄而出的那種聲音,其實就是氣音啦~人正常說話是聲音渾厚有力的,而隻用氣音時除了曖昧,真的聽不出什麽音色。


    第三十章


    朱譽晏麵色難堪的與皇後對望一眼, 心道看來經此一事,日後就連禁衛也不敢無所忌憚的效忠於自己了。


    此時謝正卿卻略顯玩味的盯著珠簾外, 意調溫柔,似興致大好:“蘇姑娘, 且說說你所獻壽禮的典故?”


    帝後也一同望向簾外。既然此人不管做了什麽謝正卿都不許旁人動, 那麽他們便隻有祈望她能編出個像樣的理由, 能堵住悠悠眾口。不然聖上今日受此譏侮, 卻又懲戒不得,日後在百官前還有何顏麵可談。


    “是。”蘇妁不慌不忙的應了聲,又偷偷揉了揉膝蓋。


    細風不時從堂前拂進,偶爾會將那水晶珠簾拂得叮當作響, 碰撞出清越的聲音。蘇妁自是不敢抬眸直視玉台之上的三位尊駕,但簾幕後的人卻偶爾能從刮起的簾幕縫隙中覷她一眼。


    恰巧她揉腿蹙眉的這個小動作落進了謝正卿的眼裏。便聽得他溫言道一聲:“平身吧。”


    朱譽晏麵色無波, 心下卻嗤笑,當朝首輔還真是懂得憐香惜玉。


    聞言蘇妁膽怯的抬頭,似想看看皇上與皇後的表情, 她也拿不準這會兒該聽誰的。但偏巧她抬頭之際,那風又止住了, 什麽也沒看到。


    宋吉見她不起,又知同樣的話謝正卿必不會說第二遍,便笑嗬嗬提點道:“蘇姑娘, 首輔大人都準您平身了,難不成還要雜家去攙您才肯起?”


    畢竟蘇妁激怒的是聖上,可如今聖上隻字不言, 她便愈發的為難。若是起了,是不是代表她認為首輔之言大過皇上?


    宋吉咂砸嘴臉上訕了訕,留意一眼主子的顏色,見並無波動。他便幹脆真殷勤的下了玉台,打算去扶蘇姑娘。


    可蘇妁自知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是這般眾目睽睽,又是個宦官……


    不等宋吉另隻腳從玉台上邁下,她便麻溜的說了句:“謝大人。”之後便從地上起來,並不友好的斜睨了一眼宋吉。


    這人,她素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就連上輩子近在咫尺的宣旨,她都未敢看清他的臉。隻影影綽綽記得是個麵容白淨,眉尖眼細的娘娘腔。


    如今細端,還真是個沈腰潘鬢的傅粉何郎。


    見蘇妁自行起身了,宋吉也安了心,趕快又迴了簾幕後侍奉在首輔大人身後。蘇妁也理了理下身的裙擺,不卑不亢的娓娓道來。


    “稟皇上、皇後、首輔大人,梁代有一妙筆畫家,名喚張僧繇。據傳此人極愛畫龍,曾於金陵安樂寺的寺壁之上畫了四條龍。眾人瞻仰,卻見蟠龍棱威而無目。張僧繇道,點之既飛去。眾人疑之,固請點之。俄頃,雷電破壁,二龍乘雲騰去。隻餘未點睛的二龍留於寺牆之上。”


    見她好似說完了,皇上首輔沒有開口,倒是皇後娘娘耐不住詢了句:“你講的乃是畫龍點睛的故事,可這與你弄個無眼的蟠龍獻與聖上又有何幹係?”說到這兒,肖皇後似有似無的譏笑一聲:“難不成蘇姑娘覺得自己的技藝堪比梁代大家?”


    “稟皇後娘娘,民女不敢,且此玉盤又非民女所雕,精與不精與民女無關。隻是聽說自那之後,張家便傳下祖訓,凡張家後人,畫龍者不可點睛。”


    非但皇後怔住,一旁的皇上也聞言怔了怔,開啟尊口:“你的意思,這件玉盤乃是張僧繇的後人所雕?”


    蘇妁突然跪地,神色恭肅道:“皇上,此龍雖未點睛,卻實屬極品。民女僥幸得之,自知福輕命薄不敢將真龍私藏於家中,才鬥膽獻給皇上!請皇上仔細看看玉盤背麵。”


    朱譽晏將玉盤翻轉,果然見其背麵有個瑑刻的私印:張興修。


    “這玉盤竟真是張氏後人所製……”這下朱譽晏非但將眉宇間的慍色消散了,還如獲至寶般抱著那玉盤站起,喜道:“如今再細端,果真是唿之欲出,維妙維肖!”


    皇後亦是看著這件曆經多朝多代的珍寶,激越非常。


    倒是依舊坐在榻裏的謝正卿淡定如前。


    一個是畫畫兒的,一個是雕玉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行當,隻憑著碰巧都姓張,便強拉硬扯成一家人!張乃大姓,更何況張僧繇世代居於金陵城,而這玉盤卻是來自西域於田的進貢。


    她倒是聰明,自己不曾親口說這是張僧繇的後人所製,隻拿個故事和印鑒引導,便讓旁人深信不疑。縱是日後戳穿了,也無欺君之辭。


    這丫頭,真是一如既往的膽大!


    饒是如此在心中申斥,謝正卿的唇角卻不自覺的勾起抹淺淡弧度,甚為愉悅。


    “快平身吧。”這迴皇上終是舍得張口施恩。頓了頓,又覺還不夠,便吩咐道:“賞廣陵十匹,如意珠帳一幅。”


    聽聞聖上消怒還給了賞賜,不僅蘇妁鬆了口氣,席間諸位大人也暗暗鬆了口氣。畢竟是千秋壽誕的大好日子,誰也不想不歡而散。


    當然最釋懷的便是杜家父子。經此波折杜淼也不敢奢求聖上賜婚了,從入仕以來他就老實巴交的做牆頭草,哪兒邊得勢往哪兒邊倒,隻求安安生生的,甭管哪處著火,隻要別燒到他們杜家來便好。


    隻是此時,卻仍有兩人麵色難堪,一個是汪萼汪大人,一個是鎮國將軍李達。


    汪萼正目光炙灼的瞪著蘇妁。哼,上迴在朗溪縣監斬楊靖時,初見這丫頭便發覺古靈精怪的,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


    而李達就坐在汪大人的斜對麵,時不時的迴頭瞥一眼汪大人處,看有何可交流的。


    雖說李達位居從二品,但因常年征戰在外,迴京師晚,故而在慶懷王的一眾追隨者中資曆次於汪萼,凡事便也多倚賴著些。


    果然汪萼給李達使了個眼色,李達隨即領會,這是要他上去找找那個小姑娘的麻煩。


    身為個錚錚鐵漢,去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一想到這丫頭是杜家的準兒媳,他便又覺得活該!


    今日來杜府,他便是憋著一口氣兒來的。原本這盛宴該在他將軍府辦,一場不知何處而來的大火卻便宜他們杜家!哼,這下他去搗搗亂也好。


    蘇妁這廂叩謝隆恩後緩緩起身,慶幸隻是有驚無險。就在她準備借機告退,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時,忽然身後又有人站出來找麻煩。


    那人膀闊腰圓,肌腱發達。長相彪悍,言語也是又鋒芒逼人。單是低喝著喚她一聲,都令她不寒而栗:“蘇姑娘!既然這龍是張僧繇的後人所雕,那想來也有點睛騰空的能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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