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滿朝沸騰,所有言論皆是反對冊封蘇落雪,而荀夜越往下聽,麵色愈冷。

    “你們所有人都反對冊封蘇落雪?”荀夜冷聲問。

    “請帝君三思而後行。”眾人齊聲道。

    荀夜冷冷地笑了一聲,不大不小,正好傳入百官耳中,跪地的百官相互對望一眼,隻覺那聲冷笑寒意逼人。

    “你們可聽過故劍情深的典故?”荀夜不輕不重地問。

    董瑞立刻明白帝君這話的意思:“微臣聽過這個典故,但是此時的情況不一樣,許平君並非蘇落雪,所以還是請帝君三思。”

    “對,蘇落雪並非許平君,但是她所做的隻能比許平君有過之而無不及。”荀夜說到此處,緩緩起身,邁下龍椅,雙手負立:“蘇落雪身上有兩處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疤,一處在左肩口,是箭傷。這箭傷是當年在莞城一戰朕潛入康國帳內燒糧草,蘇落雪不顧自身安危引開周圍士兵而中的,正因為她敢於將生死置之度外,才有了那一次燒糧草的成功。”

    “這第二處傷在背脊,這一處最為嚴重。去年朕奉皇命出兵討伐匈奴,她也隨行在軍,一次戰役她慘遭被俘,朕與幾位將軍商議好行動便孤身一人進入匈奴軍帳。千名士兵阻殺我們,她沒有臨陣逃離,而是與朕並肩退敵,最後不顧生命勒住匈奴軍大帥的脖子,朕才能取其首級,而她也中了一槍。若是當時她走了,也許朕已喪命在軍帳內,這種生死相隨的感情難道配不上故劍情深四個字嗎?”荀夜一步一步邁下龍階,字字句句迴蕩在大殿中,鏗鏘有力,引得滿朝文武無話可說。

    “蘇落雪罪臣之女,她卻未與蘇家同流合汙,一心向著荀家,向著朕這個夫君,甚至死生相隨!朕有什麽理由將糟糠之妻逐出皇宮,那朕豈不是忘恩負義,有愧所謂的仁義二字!”

    “帝君說的在理。”華修打破了滿朝文武的沉寂。

    “帝君雖然說的在理,但是臣還是反對冊封蘇落雪!”董瑞執意道:“難保她不是為了博取帝君您的信任才做的這些,待到時機成熟,為蘇家報仇!”

    “是呀,帝君,此女萬萬不能冊封!”

    頓時,又是一聲聲地勸阻。

    “夠了!”荀夜一聲怒吼,殺意頓顯,直射董瑞:“若誰再阻止冊封之事,就是想陷朕於不仁不義,殺無赦。”

    所有人皆被他眼中的殺意震懾住,瑟瑟而不敢再說話,唯獨董瑞仍舊不死心道:“帝君!”

    “朕意已決,退朝!”荀夜揮了揮衣袖,便獨自下朝,空留那跪了滿地的文武百官相互對望。

    ※※※

    太後殿內周麗婉單手支著額頭滿臉愁容,就在一個時辰前,以兵部尚書董瑞為首的十名官員跪在太後殿外,求她勸阻皇上冊封蘇落雪為華妃的旨意。

    “太後娘娘,此事該如何處理?”看著太後心煩意亂的模樣,湛藍小心翼翼地問道。

    “哀家自然與外頭那些大臣一般,不願見到帝君冊封蘇落雪,可是今日帝君在朝堂上的態度哀家也聽說了,夜兒的脾氣我這個當娘的最清楚不過,若是與他硬碰硬的來,哀家絕對硬不過他,極有可能適得其反。”周麗婉長歎一聲,腦海中亦在尋思著一個解決的辦法。

    “帝君看來是真的很重視蘇落雪,不惜與滿朝文武為敵也要冊封她,太後您如今去阻止,怕是會影響您們母子的關係。”湛藍也頗為擔憂地說。

    “那也不能真的由他冊封蘇落雪為妃吧?這後宮正一品四妃之位怎可由一名罪臣之女正位,哀家絕對不能容許。”周麗婉說到此,緩緩起身:“哀家要去帝君那兒一趟。”

    湛藍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隨著她那緩慢的步子走出殿外,掃了眼那群仍舊跪在地的大臣們,目光一黯,卻是越過他們徑自朝禦書房走去。

    一路上,周麗婉都在盤算著如何能夠將這件事處理好,卻在禦書房外巧遇華雪,她麵色清冷,手捧鳳印,一見周麗婉便盈盈而拜:“兒臣參見母後。”

    “帝後也是來找帝君的?”周麗婉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她手中捧著的鳳印,大概猜到一二。

    “是的。”

    “找帝君需要攜鳳印前來嗎?”

    “兒臣是來交還鳳印於帝君,兒臣自問無資格再統攝六宮。”

    “帝後你向來冷靜,卻在對待這件事上這麽糊塗。”

    華雪垂首,發髻上的流蘇被風吹動,傳出聲聲脆響。

    “哀家知道,你會不甘心。”周麗婉上前一步,握住華雪的手淡淡地說:“原本愛自己的男人卻被別的女人搶走,換了哀家,也會怨恨。可你要懂得,這裏是後宮,不是相府,你貴為帝後,若就因這點小事交出鳳印,今後何以統攝六宮?”

    “母後,兒臣……”華雪還想說話,被周麗婉打斷:“如今這個形勢,帝君冊封蘇落雪一副勢在必行的態度,哀家想了想,此時不應該硬著來。”

    “母後的意思要順著帝君冊封蘇落雪為妃?”華雪的聲音明顯有著氣憤。

    周麗婉微和婉笑:“且順了帝君此刻的心意,區區一個蘇落雪,往後還有許多時間對付。”

    華雪聽到此處,沉默了片刻,卻還是搖頭道:“兒臣還是覺得定要阻止帝君一意孤行,今日早朝,他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放言若有人再阻止他冊蘇落雪,殺無赦。可見蘇落雪已將帝君迷的神魂顛倒,怕是將來會紅顏禍水……”

    “你也知道帝君說了殺無赦三個字,若此時帝後你再火上澆油,不是給自己找難堪嗎?”周麗婉鬆開華雪的手,冷冷地盯著她:“你自己考慮清楚,若這鳳印真的交了上去,也許,你就永遠收不迴來了。”

    華雪的手一顫,握著鳳印的手緊了緊,目光閃爍著一抹不甘。

    “帝後都能廢黜,更何況一個妃嬪。”周麗婉冷笑一聲,便慵自朝禦書房門外走去,而華雪怔了怔,也緊隨周麗婉的步伐而去。

    禦書房檀香煙霧嫋嫋,四處充斥著一抹淡淡地香氣,周麗婉與華雪的到來並未幹擾到正在揮筆疾書的荀夜。

    荀夜未抬頭,隻是邊寫邊道:“若母後來是想勸阻朕立妃,還是迴去罷,朕意已決。”

    “帝君為了一個女子,打算與滿朝文武為敵嗎?若哀家硬是要阻止你冊妃,你又當如何?”周麗婉走至案前,俯視著荀夜正在寫的聖旨,筆鋒正好落在“欽此”二字上就筆。

    荀夜這才放筆,抬頭,起身,看著周麗婉,一字一句道:“母後不要為難兒臣。”

    “你告訴哀家,真有那麽喜歡蘇落雪嗎?”

    “是。”

    “如今你執意冊封她,若有朝一日發現蘇落雪有異心,你又當如何?”

    “她不會。”荀夜毫不猶豫,脫口道。

    “哀家說的是萬一。”周麗婉步步緊逼。

    荀夜目光一黯,思附片刻才道:“若有朝一日真的發現她有異心,殺無赦。”

    “好,君無戲言,今日哀家與帝後是見證人。”周麗婉側首看了眼站在禦書房門外的華雪,用眼神示意她進來。

    華雪一步一步走近荀夜,雙手捧著鳳印,指尖隱隱泛白。

    “帝後這是何意。”荀夜瞅見她手中鳳印,目光冰寒入骨。

    “哀家知曉此刻的帝君定在擬冊封詔書,詔書不單單隻要蓋上玉璽,鳳印也不可少,故哀家攜帝

    後給帝君送來鳳印。”

    “母後的意思是……”荀夜未曾想到她竟然這麽容易便同意了冊封之事,他可是聽聞以董瑞為首的十名官員跪在太後殿,他本以做好了太後刁難的準備,卻未想到,她竟不反對。

    “冊封華妃哀家不反對,但是蘇落雪的身份難免是哀家心頭的一根刺,難保她有朝一日萌生恨意,對皇上不利。哀家亦有聽聞,蘇落雪功夫不俗,這留在帝君身邊始終是一枚利刃。”周麗婉頓了頓,精銳地目光看著荀夜:“哀家要廢了她的武功。”

    “母後!”荀夜脫口道,正想說話,卻被周麗婉打斷:“她若真無異心,會心甘情願為了你廢去武功的,帝君若不舍下狠手,那便由哀家來罷。”

    說罷,便從華雪手上接過鳳印,重重地蓋在了荀夜才擬好的冊封詔書上。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落雪溫婉端莊,德蘊溫良,性嫻禮教,冊封為正一品華妃,賜住西宮雪華宮,欽此。”

    安公公來到白蘭軒宣讀完聖旨後,未待蘇落雪與紫羽起身接旨,安公公身後一名手捧托盤的公公上前一步,擺放在蘇落雪麵前:“這是太後娘娘賜給華妃的,隻要華妃喝了這碗藥,便能接這聖旨。”

    “這是什麽藥?”紫羽看著盤中那碗黑汁,不解地問。

    “普通的藥汁罷了,隻是這藥汁裏放了化功散。”他麵色如常地說道。

    “化功散?”紫羽驚唿,立刻起身:“為何要賜化功散?”

    安公公歎了聲:“華妃娘娘應該知道,帝君為了冊封你不惜與滿朝為敵,滿朝官員阻止冊妃的理由不過是擔心你是罪臣之女,有禍害帝君之心。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大家各自退讓一步,隻要你服下這化功散,便能接這聖旨。”

    蘇落雪緩緩起身,盯著那碗化功散,緊咬下唇,遲遲未接。

    “華妃,你不要辜負了帝君的一片苦心才好。”安公公繼續往下說道:“服下這碗藥,你便是帝君名正言順的女人,你要這一身功夫又有何用,到最後隻會變為百官打壓你的借口。”

    蘇落雪聽到這裏,莞爾一笑:“這是帝君的意思?”

    “是誰的意思又如何,隻要你喝下它,對帝君,對你都好,你也不想讓帝君成為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吧。”

    蘇落雪深深地吸了口氣,探出手,便捧起托盤中的那碗藥,紫羽立刻握住她的手:“夫人,化功散一服,不僅武功

    全失,還將筋脈盡斷,且不說一個弱女子能否承受住那份疼痛,對您的身子也有極大的損傷。”

    “再痛,也會過去的。”蘇落雪笑了笑,凝著滿臉擔憂的紫羽:“我喝它不是因為我貪慕這華妃的名號,而是為了荀夜,既然他能為我與滿朝官員為敵,那我為何不能為了他喝下這碗藥呢?”

    紫羽看著她堅定的表情,霎那間被震住了,緊握著她的手也漸漸鬆開。

    蘇落雪笑了笑,便將化功散一口飲盡,一滴不剩。

    “華妃是聰明人。”安公公笑著將手中聖旨遞給蘇落雪,隨即周遭地宮人齊齊跪拜,高唿:“參見華妃娘娘。”

    蘇落雪看著跪了滿地的宮人,麵無表情地緊握手中的聖旨,一語不發地走進屋中。

    當她關上門的那一刹那,隻覺胸口一陣錐心的疼痛蔓延至全身,緊握著聖旨的手慘白一片,冷汗頻頻冒出額頭。

    她咬著唇,不讓疼痛之聲逸出口中,強撐著全身的氣力走至寢榻。

    她是罪臣之後,但她也有自己的驕傲,絕不會在這幫奴才麵前痛苦難受,讓他們看笑話。

    臉色因強忍著痛苦而血色盡失,她扯過疊好的被褥,將自己牢牢地包裹進去,終於還是支撐不住藥力的發作,全身筋脈盡斷的痛苦發出了呻吟聲。

    門被人推開,紫羽急匆匆地奔進來,見到的便是蘇落雪痛苦的被包裹在被褥裏,痛苦的聲音聽在她耳中無比心驚,轉而吩咐外頭的宮人道:“快去宣禦醫。”

    語罷便衝到蘇落雪身邊,焦急地喚道:“夫人,夫人!”

    此時的蘇落雪已無力答她任何話,隻覺全身像是被無數隻黑蟲啃噬,體內有毒蛇正一點一點的咬斷她的筋脈,除了痛,也隻剩痛。

    迷蒙的眼眸中早已無焦距,隻有那一片片的腥紅籠罩著,她閉上眼,任那說不出的疼痛將她吞噬,那一刻她突然好想母親,記得幼時每當她月事疼痛時,母親總會將一顆蜜棗放入她口中,含著那顆蜜棗,漸漸地,疼痛便遠離她而去。

    母親慈愛的笑容,溫暖的懷抱,令她至今眷戀難舍。

    恍惚間,有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摟入懷中,雙臂那麽有力,隱隱帶了幾分顫抖。

    她想睜開眼,可如今的疼痛令她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默默地去感受著那份溫暖,仿佛為她減去了些許疼痛。

    是母親的懷抱嗎?母親看她這麽痛苦,也不忍心了嗎?

    隨後,隻覺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了她的口中,沁涼如冰。

    漸漸的,疼痛似乎又減少了些許,而意識也漸漸模糊,直至最後毫無知覺。

    ※※※

    當蘇落雪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晚,屋內紅燭噗嗤噗嗤地燃燒著,紅淚低垂。

    她的臉色蒼白無血色,目光在四周溜了一圈,最後停留在寢榻旁荀夜的身上,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深沉地目光蘊含著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帝君……”蘇落雪看著他的目光,一時間有些倉皇無措,沙啞地開口,想要起身,卻發覺全身無力,根本動彈不得。

    “躺著吧,你經脈盡斷,暫時動彈不得,禦醫為你開了方子,要好生調養,身子才會好起來。”荀夜的聲音淡漠如水。

    “我,似乎不疼了。”如今她隻覺全身無力,之前的疼痛絲毫不見。

    “禦醫給你服下天香丸,不僅會令你昏睡,也有鎮痛功效。你的疼痛,皆在你昏迷的這幾個時辰中慢慢消逝了。”

    蘇落雪了然的點了點頭,原來在她意識模糊之前服下的是天香丸。

    荀夜沉默了半晌,終是無聲的歎息,問道:“為何要喝下化功散。”

    “喝下它,才能接旨。”蘇落雪雙眸幽深,低聲迴答。

    “那是太後的意思,朕並未應允。”荀夜握著她的手多用了幾分氣力。

    “太後已經退了一步,帝君也該退一步。”蘇落雪輕輕迴握著他的手,亦是一聲歎息,歎息中有那難言的酸楚,一點點浸透在心房最薄弱的地方,溢滿了每一個角落:“其實我這一身功夫留著沒有何用處,今後,我就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妃子。”

    “你真傻,朕會有解決的辦法。”

    “若這辦法是要帝君與太後、官員為敵的話,我寧可不要。我可不想當紅顏禍水,惑亂君主的奸妃。”

    荀夜看著她的強顏歡笑,目光黯然,心覺愧疚。

    “你不用愧疚,愛情是相互的,你為了我付出那麽多,那我為你付出那麽一點點又能算什麽呢?”蘇落雪唇角一勾,對上他如水如墨的眼眸,唯一所見的便是一抹白衣蒼顏,蕩漾在幽深地處無比清晰:“我可不會就這麽倒下,你可是承諾過我帝業如畫的,我可要看看,你是如何做到的。”

    荀夜俯下身,在她的嘴角落下一記輕吻:“這帝業有你才如畫,若失了你,不過是水

    墨黯然。”

    蘇落雪的笑意蔓延,甜蜜無比:“其實什麽帝業如畫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我隻希望在這寂寂深宮中,能永保一份真情,待到白發蒼蒼,我能喊你一聲老頭子,你喚我一聲老太婆。”說到這裏,蘇落雪黯然一笑:“我是不是很傻,其實曆來帝王之愛都不可能天長地久……”

    荀夜緊緊擁著她,嘴角亦閃過一抹笑,似雪的冰冷,又似水的溫柔,她的話似乎敲打在他內心最深處的柔軟:“你永遠是朕唯一的妻子。”

    帷幕深深,餘煙嫋嫋,籠罩了一室淒涼。

    緊緊相擁的二人的心,卻靠的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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