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迴去的路上,荀洛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往前走,而傘也始終撐在她的頭上,她卻覺得此時的氣氛格外凝重。一路上,她因全身是雨水,冷風吹過衣衫,她打了幾個哆嗦,這才感覺到冷。

    她不禁朝荀洛的身側靠了靠,想用他的身軀為自己擋一些風,卻發覺這風來自四麵八方,猛灌她的衣衫內,她在心裏暗罵一句華修。若非是他,她又怎會與他在雨中站了那麽久。

    “現在知道冷了?”荀洛睇了她一眼:“聊什麽那麽盡興,站在雨中都不舍得走。”

    “我聊的盡興都被你看出來了?”她冷諷一句,至始至終她都處於恐懼中,根本沒有他所謂的盡興。

    “華修這個人還是少接近為好。”

    “怎麽說?”她佯裝不解地問。

    “華修這麽年少,能接下華家如此龐大基業,且能遊走在天朝各大門閥中,將政治玩弄在鼓掌間,可見心機與城府有多深沉。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

    聽到這,她了然,於是試探性地一問:“你與他關係很好麽?”

    “大哥與他關係似乎不錯。”

    蘇落雪在心中嘀咕一句:早就發現了,不然怎會聯手要殺我。

    她探出手抹了抹臉上殘留著的雨水,如今想想都還心有餘悸,這麽多人想要殺她,她怕是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但是想起方才華修對她說的話,她還是覺得有道理的,他是為了她好,若她想置身事外,隻能抽身而出,站在荀家這邊。

    可……她始終姓蘇。

    感覺到她突然的沉默,他問:“在想什麽。”

    “荀家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了……”

    “是反蘇後,不要理解錯了。”他糾正。

    “反蘇後與造反有什麽區別呢,你們說帝君都已被帝後控製,反她就是反帝君,推翻帝後的政權後,難道你們會把江山還給元家,而你們荀家功成身退?其實你們荀家就是想借著民心改朝換代,對不對。你們想要的隻是一個名義,所以將矛頭對象了帝後。”

    “這叫順應民心,帝後一手遮天的時代也該過去了。盛極必衰,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即便是如今的天朝已失民心,但你們永遠擺脫不了謀朝篡位的惡名,史記也將流傳千古。”

    “你就那麽肯定,會是惡名?”

    “亂臣賊子終究是亂臣賊子。”

    說這句話時,她近乎於咬牙切齒,多日來積存在心中的怨氣使她想找一個地方發泄。每迴與他們荀家人一起,聽著他們如何謀劃著要反蘇家,罵蘇家,她卻不能發作,還必須裝作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她早就受夠了。

    荀洛聽到她這話,劍眉一挑:“看來,你對荀家意見挺大。”

    說罷,他們已經到了華府門口,蘇落雪才想著壓抑地氣氛終於得到解脫,隻怕與他說的越多,自己的情緒會控製不住。

    她跳出紙傘,迴首就要給荀洛打個招唿,準備先溜走,才發覺荀洛全身已濕透。她愣了愣,一路上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竟未注意到他將傘全部給了她,心底頓時有些感激及愧疚:“你也全身濕透了,快迴去換身衣服吧,免得著涼。”

    他好笑地說:“這話該我對你說吧。”

    她低頭瞅了眼衣衫早已全部濕透:“那我也去換了。”打了聲招唿便轉身跑迴自己住的地方。

    而他,依舊拿著紙傘,站在華府門口,目光伴隨著她在奔跑中漸漸消逝的身影,這才收起紙傘。

    ※※※

    蘇落雪迴到屋內,正好瞧見紫羽在外候著她,一見她渾身濕淋淋地迴來,便立刻吩咐著下人打了一桶熱水送進屋內。

    她進屋,也未問紫羽怎會前來造訪,隻是褪去全部濕透的衣裳,後坐進了浴桶。冰涼的身子一坐進熱水中,便得到了溫暖,掃去了她全身的寒氣,隻覺一陣舒爽湧入心間。她舒服地呻吟一聲,整個身子向桶壁靠去,閉上眼享受著此刻的舒爽。

    紫羽站在浴桶邊,看著臉上掛著暖暖地笑意的蘇落雪,似乎也被她感染,原本凝重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這許多天過去了,大少奶奶還為對大少坦誠自己的身份?”

    “嗯。”她依舊閉著眼,低聲應了句。

    “你還想等什麽?”紫羽退後幾步,就屏風後的桌子坐下,隔著屏風依稀可見裏邊人影的一舉一動。

    “莞城一戰結束吧。”蘇落雪緩緩睜開眼,側首隔著屏風看著坐著的紫羽:“希望你能為我保密。”

    紫羽淡淡地笑了笑:“你想自保。”

    “是,我想利用僅剩的日子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我又憑什麽為你保密。”

    “若你要說,早在我受傷昏迷之際就將我的身份告訴荀夜了。”

    紫羽麵色平靜,也不知在想些何事

    ,半晌,她才道:“你說的不錯,但是當初不說,並不代表我現在不會說。”頓了頓,隨即又笑道:“可是,我還是想看看即使不透露身份,又如何能自保。”

    深深吸了口氣,從凳子上起身,深深凝了她一眼:“我很欣賞會自己操控命運的女人,你就是。”說完,便邁步而出,獨留蘇落雪一人。

    蘇落雪再次閉上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

    “這次我們要變被動為主動,殺康國一個措手不及。”

    深夜,華府的議事廳內依舊紅燭閃閃,燈火通明,荀夜站在正中央,對著在場所有將領說的一句話,使原本各執一詞的雙方頓時安靜下來,隨即統一的瞅著首座的荀遠。

    “不行,我們必須保留實力。”荀遠始終堅持保守的主張。

    “父親,你要保留實力到何時?康國再次攻城那一刻?我們拖延時間,同樣在給康國養精蓄銳,那當初我去敵帳燒糧草又有什麽意義?”荀夜亦堅持他的主張。

    “夜兒,你要明白,如今等於我們荀家軍在孤軍奮戰,不論成敗,朝廷不會派一兵一卒支援我們。如今我們守住莞城,就占了很大的上風,若是主動出擊,雙方都會損兵折將。到時,我們兵力大減,若是帝後要削弱我們,簡直易如反掌。”

    “父親您考慮到的就隻有兵力嗎?繼續退縮下去,咱們荀家軍在百姓心中神聖的地位會失去威信的。”說到這,荀夜將目光從荀遠的臉上收迴,轉身,在所有在場的將士身上轉了一圈,才娓娓道來:“這些年,荀家早已功高蓋主,朝廷視我們為威脅,可天下百姓卻心向荀家,此時若我們為了保留那所謂的兵力,失去了民心,那比咱們失去一大半的兵力還要可惜。”

    此時,周圍開始竊竊私語,皆在商議著荀夜說的這一番話。

    荀夜在這竊竊私語中繼續道:“退一萬步,即使荀家這一仗輸了,百姓們不會怪荀家軍,怪的隻是朝廷袖手旁觀,冷眼看自己的子民處在水深火熱而不伸出援助之手。古往今來,得民心者得天下,並不是兵多則得天下。”

    “說的好。”一名將士猛然起身,走至荀遠麵前單膝跪下:“侯爺,大少說的對,如今帝後想要鏟除我們,時機已到,必須靠這莞城一戰徹底籠絡民心,以待完成大業。”

    “是呀,侯爺,帝後已經逼我們到這個地步了,咱們該反擊了。請侯爺允我們領兵,攻打康國。”又一名將領起身,跪下懇求。

    “唰唰唰!”在場所有將領皆起身,單膝跪下,齊聲道:“請侯爺允我們領兵,攻打康國。”

    荀遠看著此番景象,再看看荀夜,原本緊蹙的眉頭緩緩鬆弛而下,亦起身,走到荀夜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夜兒,如今你已有自己的主張,在眾將士麵前亦有威信,為父很高興。”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暗啞,仿佛那一瞬間老了十歲,“好,此次攻打康國,我就命荀夜為兵馬大元帥,率十二萬大軍,討伐康國。”

    “侯爺英明。”眾將領滿臉激動地齊聲道,那聲音,振動了整間議事廳。

    聽著眾將領的齊聲唿喊,荀遠不得不承認,他已經老了,而荀夜在軍中的威信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如今領兵打仗,即便是沒有他荀遠,想必荀夜亦能獨獨撐起這一片天罷。

    看著荀夜犀利而精銳的目光,還有方才他說的那一番話,荀遠是明白的,荀夜的野心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

    春雨方歇,滿園青草芬芳,萬物潤無聲。

    直到深夜醜時,荀夜才從議事廳離去,這一路上,他的步伐都十分緩慢。

    迴想著在將領各自散後,他與父親坐下細聊了片刻,父親問他:“夜兒,你恨為父嗎?恨為父當初硬要你娶蘇落雪,讓你與華雪那段感情最終無果,可為父也是為了荀家好呀……我知道你的心不會僅限於潼城,父親也從來不反對你做的任何事,你自有你的想法,誰都阻礙不得。可你是否想清楚,若箭發,便無法收迴,不論成敗,史記上都將記你謀反的一筆,不論你多麽師出有名。而荀家九族,所有門生,都將與你綁在一條繩上,父親不敢賭……夜兒,你懂父親的苦心嗎?”

    頭一迴,父親這麽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一番話,看著父親雙鬢愈發花白,他猛然驚覺父親已老了,而心中對他曾有的恨,似乎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轉入園,步伐卻頓住,迴廊清風拂過紗燈,晃晃悠悠,溶溶光色傾灑在迴廊石凳上一個睡著的人身上,顯得那麽安詳。

    荀夜看著他片刻,便走入迴廊,於她身邊坐下:“你怎麽在這。”

    睡夢中的蘇落雪醒來,迷蒙著雙眼看著歸來的荀夜,還未緩過神來,盯著麵前的他一會兒才想起來找他何事,立刻道:“大少,聽說你們商議出兵攻打康國之事?”

    “嗯。”他點頭。

    “商議的如何?”

    “打。”

    也許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她並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想了想,便道:“記得上迴大少讓我留在荀家軍。”

    荀夜不語,靜待後文。

    “我決定了,我要追隨荀家軍打這一仗。”她說的很認真,眼神透著一抹堅定。

    他扯了扯嘴角,隨即起身,俯視著依舊坐在石凳上的她:“迴去收拾一下。”隨後,便轉身推門而入。

    她迷茫地看著進去的他將門關上,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荀夜已同意帶她上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從石凳上起身,伸了個懶腰,便轉身離開此處。

    華修和紫羽說的不錯,她應該掌控自己的命運,不能再被任何人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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