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落雪對潼城一點也不熟。

    與元翊一同入住潼城鳳凰樓內,蘇落雪就躡手躡腳地溜出房內,找到店小二塞了一錠銀子打聽潼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而且還讓店小二細細講述幾個地方的典故。

    收了銀子,店小二自然說的賣力,直到子時才分散,殊不知這一切全然早已被一直監視他的清朗盡收眼底,當即迴去稟報了元翊。

    此時的元翊則是負手立在窗前,那一輪溶溶明月鋪灑在他冰涼地臉上更顯寒色,一雙精銳的眸子閃爍著如鷹般的銳利,沒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麽。

    看著沉吟許久的元翊,清朗忍不住開口:“爺,這個青衣很可疑,要不要我殺……”

    元翊揚手製止:“沒弄清楚他幕後之人是誰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多留他在身邊一日,我們就更危險。”清朗依舊擔心。

    元翊轉身,冷盯著他:“清朗,平日裏我怎麽教你的?”

    清朗垂首:“清朗知錯,我隻是感覺這個青衣和以往那些奸細不一樣,以往的奸細可以裝的不露一絲痕跡,而這個青衣……”他憋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句形容他的話:“若他真是奸細,那麽他就是最蠢最明顯的奸細。”

    ※※※

    翌日,正要和元翊一齊出遊潼城的蘇落雪就聽聞四周地百姓紛紛傳出潼城取消戒嚴的風聲,頓時一張滿臉光彩的臉就癱了下來,喃喃地問:“大哥,如今潼城取消戒嚴了,你要是有急事出城的話,就先去吧,咱們以後還有機會遊潼城的。”

    元翊卻搖頭道:“既然都到了潼城,又有青弟你引遊,那我多逗留一日也未嚐不可。”

    聽到這裏,她失望的臉色又放光彩:“好呀,大哥我和你說呀,潼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靈華寺,忘情崖,溯方寨……”蘇落雪掰著指頭一個一個地算著昨夜從店小二那兒聽來的地兒,可是數著數著卻突然遁了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目光中有些淒涼:“其實,潼城最美的地方是黃泉路。”

    “黃泉路?”清朗滿臉狐疑地問。

    “其實我慕名潼城的黃泉路很久了,關於它的傳說也是從二姐口中得知,正好今日潼城取消戒嚴了,我便帶你出潼城南門,看看黃泉路。”蘇落雪突然改變了昨夜想了一晚上的路線:“大哥,要不我們去黃泉路看看吧,那裏傳說有一個十分淒涼哀婉的愛情故事。”

    元翊看著他突然轉變的眼神,有些詫異

    ,卻未點破,隻是召喚了一輛馬車,往黃泉路趕去。

    一路上,蘇落雪都神采飛揚地在說著話,而對麵的元翊和清朗全然是兩個聽客,對於蘇落雪的口沫橫飛,清朗一路翻白眼,打嗬欠,元翊就像沒聽見似地,偶爾冒出幾個字迴應一下。

    而蘇落雪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累,也不覺得自己說話無人響應很尷尬,她隻是在元翊麵前,想多說幾句,她知道,也許她這一生也就隻有這一次機會能在元翊麵前這樣毫不避諱地說話。

    八年了,她想對他說的話太多了。

    當馬車停下後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在潼城東門的山腳下,馬夫臨走前給他們指了條路,隻要順著花石鋪好的石階往上走,就能到黃泉路,同時還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黃泉路很邪門的,你們還是不要過多的逗留,看看就好。”

    四周幽靜中帶著幾分淒涼的荒蕪,明明豔陽高照,卻不時卷來幾陣陰涼地冷風,吹地蘇落雪不禁打了個冷顫:“有沒有感覺到一股森森的寒意?”

    “不然怎麽叫黃泉路呢?”清然哼了一聲,“我倒是想看看這個黃泉路,到底怎麽個黃泉法。”

    “人活在這個世上,能去黃泉路上走一遭,也是件愜意的事了。”元翊勾了勾嘴角,率先踏上石階,朝山的深處走去。

    蘇落雪立刻緊隨其後,越往裏走,裏麵的寒氣就愈發地重,小徑被左右兩座大山擋著,毫不見陽光,唯有陰沉地灰蒙。四周淡淡地白霧湧現,縈繞在周身,似置臨仙境一般,偶爾飛過幾隻彩蝶,隨後所見的一座石橋,石橋右側有個豐碑,寫著:奈何橋。

    清朗瞪圓了眼:“奈何橋?”

    元翊卻是淡笑道:“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過了這奈何橋之後有什麽。”

    當他們走過這座石橋,闖入眼簾的是一片猙獰的鮮紅,嬌豔欲滴血,驚豔卻令人心驚。

    蘇落雪一步一步地朝那片鮮紅地花海中走去:“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走至一株開的絕美地花前,她蹲下身子,指尖輕撫花瓣,感受著花瓣上那淡淡地露水:“你看,這真的是彼岸花。”

    元翊也邁步上前,與他並肩蹲下,凝視眼前的花,重複了一句:“彼岸花?”

    “佛經上說過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蘇落雪指著花瓣:“你看這花開,卻無葉。”

    “為何無葉?”

    “相傳一千年前有兩個人名字分別叫做彼和岸,上天規定他們兩個永不能相見。他們心心相惜,互相傾慕,終於有一天,他們不顧上天的規定,偷偷相見。見麵之後便心生愛戀,結下了百年之好,決定生生世世永遠廝守在一起。”

    “可結果是注定的,因為違反天條,這段感情最終被無情的扼殺了。天庭降下懲罰,給他們兩個下了一個狠毒無比的詛咒,讓他們變成一株花的花朵和葉子,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注定此生無法相見。”

    說到這裏,蘇落雪紅了眼眶,水霧蒙了她的雙眸,而元翊也注意到她的表情失態,卻不點破。

    “其實,我一直喜歡一個人,自那日他從湖中將我救起之後,八年來,我都一直喜歡著他,不曾改變分毫。而他,八年來是否記得有我這樣一個人都不知道……”

    “這個人是你喜歡的女子?”此時的元翊沒有放過她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也許隻是在找這一番話的真假:“既然喜歡她,為何不告訴她。”

    蘇落雪猛然仰頭,正好對上元翊那一雙探究地目光,她的心中有一刹那的停滯:“我……我不能。”

    “連喜歡都不敢說,還當什麽男人。”清朗很是不屑地插了一句。

    蘇落雪卻笑了:“大哥,你說這個世上如果真有孟婆湯就好,這樣我就能忘記他了。”

    元翊的手輕撫上她的發絲:“其實,能使你忘記的不是孟婆湯,而是時間。”

    她的淚水,在元翊這句話結束後頃刻滾落,若時間真的能忘記一切,為何八年來,她都忘不了呢?

    元翊看著他的眼淚,眉頭一蹙,目光內有些複雜,頭一迴他看不透一個人,若說他此刻是在裝,那他真裝的一點痕跡也沒有。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三個人都凝望著這片彼岸花若有所思,不再開口說話。

    突然,身後一陣強烈的劍氣逼了過來,元翊察覺到,第一個反應便是扯過並肩蹲在一起的蘇落雪來擋劍氣,可是他的手還沒觸碰到她,隻見她合身朝自己撲了過來,口中驚唿一聲:“大哥,小心!”

    欲刺進心髒的劍猛然偏過,仍舊還是在她背上劃過一道長長地傷痕,頓時血液湧出,染紅了她的青衣。

    清朗不可置信地看著為元翊擋了一劍地他,無數地疑問纏繞在心頭。

    元翊感受著蘇落雪嬌小地身軀撲在自己懷中,看著她背後湧出

    的鮮血,有那一瞬的怔忡。

    十名手持長劍的黑衣人將他們圍住,臉上殺氣甚重,而帶頭的人竟然是南昭侯地長子,荀夜。

    “堂堂辛王真的和南昭侯府勾結在一起。”

    聽到這個聲音,蘇落雪撐著疼痛的身軀迴首凝視著說話的人,他穿著深灰色衣袍,持著的長劍上滑過一道道觸目驚心地血跡。

    “風影?”蘇落雪疑惑地喚了一聲,不知他這句話是何意思,更不知風影怎會出現在此。

    “果真是蘇後派來的人。”負手而立的荀夜目光閃過嗜血地光芒,隨即冷笑一聲:“果真開始懷疑了嗎?”

    蘇落雪臉色蒼白地看著風影,氣若遊絲地問:“你們在說什麽?”

    清朗憤憤地怒道:“不用再裝了,你以為用苦肉計為爺擋了一劍,你就能逃過一死嗎?”

    風影卻笑了,笑的苦澀:“恩人不知辛王今日與你同來就是要甕中捉鱉,將隱匿在潼城的線人一網打盡嗎?你竟然為了一個要殺你的人,不顧自身死活,就真的那麽難以放下嗎。”

    聽到這裏,蘇落雪終於明白了今日的一切,原來今日來黃泉路是早有預謀,元翊要殺她。她想要用生命守護的元翊,是要殺她。

    想到這裏,她咬著唇,忍著疼,從元翊地懷中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風影。

    “你倒是好膽量,既然知道一切,竟敢孤身前來。”元翊亦從地上起身,他的袖袍上也染上了鮮紅地血跡,像極了彼岸花的紅。

    “風影不能見恩人置身險境而不管不顧。”風影上前扶住搖搖欲墜朝自己走來的人,冷嘲一聲:“倒是辛王和荀大少失望了吧,出動這麽多人,卻隻引出兩個人,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滋味如何?你說,若是蘇後知道你們如此苦心經營地在背後對付她,會用什麽手段鏟除你們呢?”

    荀夜冷道:“且不說你們不能活著走出這裏,就算蘇後那個老婆娘知道了又如何,即使她權傾朝野,又能一舉掀翻辛王府和南昭侯府?”

    “看來,辛王和荀大少是密謀許久了。一個娶蘇家扶柳,一個娶蘇家落雪,那又是為何?難道不怕她們在身邊監視你們的一舉一動?”蘇落雪嗤笑著問。

    “你們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因為你們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黃泉路。”元翊陰冷地話音落,十名黑衣殺手便持劍衝了過來,招招淩厲,痛下殺手。

    風影雖然武功高強,卻要一手護著蘇落雪,另一手擋開

    十把劍的攻勢,不出半柱香地時間他已開始支撐不住,一把把刀鋒劃過,血濺了她一身,滿眼地猩紅觸目驚心。

    而荀夜與元翊則是並肩站在那片彼岸花海中,冷眼旁觀。

    風影摟著她,手中劍早已拿不穩,遇見那一招招攻勢,隻能連連後退,他的全身已布滿刀痕,卻始終將蘇落雪保護的很好,沒有讓一刀傷在她的身上。

    蘇落雪看著眼前的一切,淚水夾雜著臉上的血跡滾滾落下,落在那血紅的彼岸花上。

    風影摟著她一步步地後退到奈何橋上,橋下那一陣陣迷霧,根本看不清下麵的一切,可是風影卻在那一刻,帶著蘇落雪縱身從奈何橋上跳了下去。

    “爺!”清朗見到此情況,立刻迴頭詢問。

    元翊沒有說話,荀夜便發話了:“清朗你帶幾個人去四周看看是否有到達橋下的路,你們幾個守好出山的路口,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過。”

    “是!”眾人領命後便立刻離去。

    荀夜側身看著一直不說話的元翊:“怎麽,才認識那小子兩日,就不忍殺他了?還是因為他為你擋的那一劍?”

    元翊淡淡地笑了笑:“我隻是覺得今天的事不簡單。如果真是蘇後密謀調查我,為何送人進來送死?青衣若是知道一切,沒有必要為我擋那一劍。”

    “可那個風影又是怎麽迴事?”

    “感覺他是來送死的。”連元翊都為自己這句話而笑了。

    荀夜思附了片刻,才道:“你在洛城人脈廣,打聽一下這個風影的來曆吧。”

    ※※※

    蘇落雪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在往下飄,而風影的手至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過她,一直緊緊握著。

    難道,他們兩真的要葬身此地了嗎?

    撲通——!!

    兩人掉入那深深水潭,濺起巨大水花。

    隨後,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微弱地內力從水底向上推,而風影一直緊緊握著的手也漸漸地鬆開。

    蘇落雪死死握著那隻即將脫離的手,恐懼占滿了整個心間:不行,風影,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可是,風影最終還是掙脫了她的手,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內力,將蘇落雪從水底送了上去。

    脫離水底的蘇落雪無力地伏在岸邊,狼狽虛弱地看著那湍急的水流,哭著喊著風影的名字:“風影,你迴來,你還沒教會我易容術……你還

    沒讓我看看你那張可怕的臉是不是假的……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世……”

    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第一感覺到人性的可怕,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任性,第一次感覺到心被掏空……

    “以後我不會再任性的纏著你幫我易容出去玩,不會再不顧一切的逃婚,不會再讓你為難,不會再讓你為我受罰……隻要你迴來,求你迴來。我真的錯了,我錯了……”蘇落雪失聲慟哭。

    四周隻有那娟娟流水之聲,無人迴應一句,她早已嘶啞了喉嚨,隻能沙啞地喃喃著:“風影,你真的要拋下我一個人嗎?讓我帶著愧疚活下去嗎?讓我……帶著仇恨活下去嗎?”

    ※※※

    “王爺,大少,小的們找遍了都沒有通往橋下的路。”搜了一整天的他們氣喘籲籲地迴來稟報。

    “沒有?”荀夜銳利地目光掃了他們一眼。

    “既然沒有通往橋下的路,那便也沒有通往橋上的路,既然他們掉下去不死,也活不成。”元翊道:“先離開這裏吧。”

    “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繼續搜。”荀夜的口氣異常冰寒。

    “荀夜!何苦這樣,即使他們能活著走出這裏又如何,蘇後知道了又如何?”元翊蹙眉,極為不讚同他的想法。

    “如今時機還未成熟,怎能這麽快暴露自己。一向淡泊的辛王什麽時候也開始感情用事了,你的私心是想那個小子有幸存活下去吧?”荀夜一語道破:“如今的我們,不允許有任何感情用事。”

    元翊卻沒有否認:“你說的不錯,可有時候能感情用事總比絕情棄愛強。”

    “大少,我也覺得他們兩身受重傷從這麽高掉下去不可能有存活的機會,尤其是那個風影,起碼中了我們三十多劍,即使存活下來,在那種地方也必死無疑。”清朗此刻開口了。

    荀夜深深吸了口氣,冷冷地對上元翊的眸子:“諒他們也難逃此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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