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爾加拉下意識地倒退出幾步,仔細掃視周邊的環境,這裏相對洞道而言,寬敞了數倍,四周全是林立的鍾乳和石筍,地上也相對平坦一些。地下河衝刷出的暗溝比比皆是,各色的鍾乳石花綻放在潺潺的地下河淺水中,仿佛簇生的蓮,又似翻滾的浪。

    四周地上還有大量的幹屍、穿孔的頭骨及不同曆史時期的骨器、石器、青銅器、鐵器、彩繪陶器、木器、編織物等東西,七零八落地散布在這個空間的各個角落。

    這些幹屍並不完整,有的已經被掏空了內髒,也有的失去了胳膊和腿,而且身上穿著的奇裝異服更加讓汗爾加拉感到震驚。

    眼前這具幹屍屈膝側臥,身穿羊皮大衣,頭戴羊皮帽,額頭係彩色毛絛帶,絛帶上綴有海貝飾物,耳上戴有銅、金耳環,脖子上戴著綠鬆石項鏈,內穿翻領彩色毛大衣,腳穿皮鞋,鞋幫上捆綁毛絛帶,毛絛帶上綴有小銅鈴;雙手交叉,右手握著一根纏了銅片的木杖,帶有明顯原始宗教薩滿教的信仰神偶色彩。

    這應該是一名薩滿巫師……

    通過幹屍的臉,看出幹屍的長相不像錫伯人,更不像蒙古人,她推斷幹屍應該是高加索白種人,在距今四五千年前從西方、北方遊牧民族在新疆一帶定居下來的。

    這幹屍如果是薩滿,怎麽會死在這?他們在這茫茫的天脈中的洞穴裏,難道在研究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

    猛然間,汗爾加拉發現了幹屍身邊的灰褐色糞便。她腦子裏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些幹屍死前是完整的,那隻雪豹到了這裏,以幹屍為食,才會產生那種奇怪的糞便……

    就在這時,一旁石筍後麵,猛地躥出一個影子,帶著腥風撲向汗爾加拉!

    2007年5月20日陰東烏珠穆沁

    風越來越大,草原的臉就像孩子,一會兒一變。剛才還滿天星鬥,轉眼間就風雲翻滾,遮星蔽月,就連遠處準巴彥塔拉的山影,也被雲影吞沒。

    風聲打西邊來,從準巴彥塔拉的山縫裏鑽出來,攜帶了大量淒厲嚎叫。

    邵人建閉著眼,“你們聽,嚎聲越來越大了,想必是奔這邊來的。”

    貉子咬著牙,把汽狗的彈夾充滿了瓦斯氣。

    “你快拉倒吧!”王涵雖然知道剛才辦了孬事兒,但是還自認為比貉子清醒,“你以為汽狗能幹得過那些玩意?”

    “笨蛋!關了車燈!它們一準兒拿這兒當牧民的居住區了。”風向東

    從後座上又給了王涵一巴掌。

    “你他媽也敢打我?”

    “閉嘴……來……啦……”

    四個人不錯眼珠兒地望著西北方向,黑暗裏似乎有無數的眼睛貪婪地瞪著休克的越野車。

    草原風似乎帶著前所未有的壓力,隨時可以把人的靈魂吹散,整個天,好像要壓下來啦。

    “來啦!”風向東點燃一根煙。

    貉子趕緊從他嘴上把煙拔下來,“你他媽還有心思抽煙!”

    向東一把搶迴來,“幹嗎?我這要死的人了,抽口煙有個鳥事兒啊?”

    “你給我。”

    “不給!”貉子把煙叼在自己嘴上。

    風向東一把揪住了他的耳環,“你給不給?”

    “我擦!得……給你。”

    “別鬧啦!來啦!”邵人建皺著眉,耳朵裏全是由遠至近的嘈雜聲,這是爪子趟著牧草飛速奔跑的聲音,是騰格裏的使者在暗夜裏巡視草原的聲音,是來自地獄裏空群而來的惡鬼的聲音……

    忽然,車裏“嘭”地一聲,貉子捂著鼻子,“風向東你他媽瘋啦?”

    風向東低著頭,手裏捧著打開蓋子的紅眼六獸銅匣:“貉子,趕緊找找崩開的蓋子。”

    “不就在這兒嗎?打著我鼻子啦!這個酸啊……”

    王涵可驚了,“你……你開六獸銅匣啦?還嫌不夠熱鬧啊?”

    風向東眯著眼,“廢話……我煙頭不小心燙到寶石了。”

    平靜的草原在風和草的作用下本已煩躁起來,瞬間又夾雜了這些趟草而來的爪,立刻變得沸騰起來。

    四個人蜷縮在車裏,隻感覺到越野車的車身被撞得咚咚響,“擦擦”的聲音是利爪在牧草上踐踏。

    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前擋風玻璃前麵。

    王涵清楚,車前蓋是掀起來的,這東西來自車頂上,正探著腦袋朝車裏望。如此判斷的原因是方才車頂上“咚”地一聲響,和一些輕碎的腳步聲。

    風向東把六獸銅匣抓在手裏,顫抖著嘴唇,不知道在念叨什麽,我想,那應該是麵臨恐懼的一種自我安慰。

    邵人建輕輕推了推王涵,“發動車子啊!”

    “我發動個屁啊,車裏沒水啦,發動也跑不了。”王涵把聲音壓得最低,並且略帶哭腔。

    貉子悄悄地往車外望了一眼,這些

    家夥個頭大得出奇,手裏的汽狗在它們麵前還真是個擺設。

    要不說貉子賊大膽兒呢,悄悄地把玻璃搖開一個縫兒,探出了汽狗的槍管兒,“邵教授,這玩意兒弱點在哪?”

    “我的老天!你要幹嗎?”邵人建可嚇壞了。

    “我逗逗它們,放心,車結實,它們進不來。”

    “貉子!你別犯渾啊!”王涵都快驚了,“你他媽趕緊關上窗戶!”

    “邵教授,到底是哪兒?”貉子不理他那個茬兒。

    邵人建歎氣,“哎……應該是鼻子尖兒。”

    這時候,有個家夥看見車窗開了個縫兒,以為這是個突破點,立馬撲到左後車門兒,立起來把嘴伸到車窗戶那兒。

    “哢哧——”貉子還真開槍了。

    六毫米鋼珠不偏不倚地正給那家夥揍到鼻子尖兒上。

    這東西一聲怪叫,躥出去好遠。

    貉子似乎勝利了,關上車窗一個勁兒地樂。

    但是……情況並不樂觀,汽狗一響,再加上挨揍的那位撕心裂肺的嚎叫,立馬使得越野車四周躁動起來。

    嚎叫聲、喘氣聲的頻率加快了,已經有數不清的爪子按在了車玻璃上。

    越野車在如此龐大數量的造訪者麵前,顯得異常的渺小。

    或許,這就是人類,在自然麵前的渺小。

    忽然,嘈雜聲裏多了另外一種聲音。

    這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怪。

    夜訪者們的興奮和好奇似乎由貉子的槍聲,轉移到了這些奇怪的聲音上。

    邵人建先察覺到了聲音不對頭,“這什麽動靜?”

    2007年5月20日陰察布查爾婆羅科努洞穴

    汗爾加拉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迅速閃開,反而非常堂而皇之地被鍾乳後麵的雪豹撲倒。

    她清楚,雪豹瞎了一隻眼,很生氣,也很痛苦。

    但是在生存麵前,絕對容不得任何憐憫。

    她奮力地撐著雪豹的腦袋,力量已經到了極限。手上反握的斷箭,卻無法派上任何用場。

    也許汗爾加拉在考慮這支箭究竟該不該插過去,因為追來的本意,是打算拔掉雪豹眼裏那支箭。

    這就是薩滿,不同於常人,卻與神祇最為接近的人。

    這是一滴口水,腥臭無比的

    口水……滴在汗爾加拉的眼角,黏著而又滑膩……女薩滿替雪豹流著淚。雪豹的口水之所以會成為女薩滿的淚,這不是巧合,而是一種莫名的天與人或者自然與懂得自然的人的一種奇怪的交融。

    雪豹,忽然全身一震,壓住汗爾加拉的兩隻爪子鬆開了。

    “別緊張……我不是來傷害你的……別緊張……”汗爾加拉喃喃地低語,雪豹好像聽懂了。

    但是,野獸畢竟對人是非常警覺的,它遲疑地離開了汗爾加拉的身子,卻齜著牙,喉嚨裏依然在拉鋸似的低吼。

    “你別怕……我剛才不得已傷了你……”

    她慢慢地靠上前去,“別怕……我隻是想……拔下你眼裏的箭……”

    雪豹低吟著,竟然奇跡般地一點點地靠近汗爾加拉。

    “好……過來……乖……”汗爾加拉其實心裏也在忐忑,她搞不清雪豹的意圖,因為它另一隻眼睛裏全是血絲,那隻被箭射傷的眼睛,還在由於雪豹的劇烈活動而汩汩淌血。

    “來……過來……”她的指尖已經碰觸到雪豹臉上的皮毛了。

    再靠前一點……那箭杆兒的末端就要抓在手裏了。

    就在這時候,雪豹忽然一下奮起,猛地張開血盆大口一嘴咬住了汗爾加拉的肩頭!

    2007年5月20日陰東烏珠穆沁

    “這啥動靜?”邵人建和王涵在前座,發現圍著車的黑影全部散去了,隻留下車窗上那淺淺的爪印。

    貉子聽著窗外的聲音……

    除了牧草被動的搖曳聲,其中夾雜的“噝噝——沙沙”的怪聲,好像在死亡地穴裏聽過似的。

    這是節肢動物……絕對的節肢動物。

    是他媽什麽動物呢?居然能使騰格裏的使者發出“嗷嗷”的慘叫。

    風向東嘴裏喃喃地念叨著:“呢邁嗬耶……亞巴德……”

    “我說,你……你念叨什麽呢?”

    風向東不答理他,依舊哆哆嗦嗦地抱著開了蓋的六獸銅匣,蜷在後座上念叨。

    “啊?”貉子趕緊去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王涵……邵教授……這丫發燒啦!說胡話呢。”

    “別出聲兒……”王涵伏著身子,把臉貼在方向盤上,迴頭瞪著貉子,“你想讓外麵兒那些東西注意咱嗎?”

    “我去你媽的!”貉子急了,“向東發燒了,趕緊著,來點兒

    藥物的先吃吃。”

    “有沒?”邵人建從前車臉兒的格子裏找了半天,也沒摸出個所以然。

    王涵臉上五官都揪到一塊兒了,“這車上沒藥……你說這個風向東,這時候發哪門子燒啊?”

    “或許是精神高度緊張,嚇的。”邵人建倒是給向東定了性。

    退燒藥,到底沒有找到。但是隨著車窗外聲音的消減,風向東仿佛漸漸安靜下來。

    一個個綠色的小燈,終於向西北方飄遠了,爪子掃蕩牧草的聲音,也隨著綠瑩瑩的小燈遠去了。

    王涵長出了一口氣,把臉上的汗抹了一把,“唉呀媽呀,可算走啦。”

    風向東的臉色,由於光線微弱,看不清是緩過來沒有。他咽了口唾沫,撐著身子爬起來。

    “我擦,你丫沒死啊?”貉子也抹了一把汗,他額頭上汗的來曆與王涵的明顯並不同。

    風向東喘著粗氣,“剛才,我不知道為什麽……特難受。”

    “你啊……就是嚇的。”邵人建打亮了車內燈。

    貉子摸摸向東的腦袋,倒是沒剛才那麽燙了,“你怎麽迴事兒?剛才嚇死我了。我……我得尿泡尿去。”說著就想推車門下車。

    “別!”風向東一把拉住他,“你們聽。”

    外麵由遠及近又來了一種聲音……這就是方才那些節肢動物的聲音。

    貉子探出去的腳,又急忙縮迴了車裏,“我擦!這……這今兒還沒完了。”

    “啊!你的腳上……”王涵指著貉子的軍警靴,發現靴筒上居然沾著一些銀白色的絲。

    貉子也是一驚,趕緊用手去撣鞋。

    這些絲黏著而富有韌性,用手撕扯發出“噝噝”的斷裂聲。

    四個人麵麵相覷。

    “這……這他媽是什麽?”貉子覺得無比惡心,趕緊把手在椅背上蹭了蹭。

    風向東直勾勾地舉起手裏開了花的六獸銅匣,指著側麵上的蜘蛛,“薩滿的詛咒。”

    節肢動物關節的聲音越來越響。

    “蓋上蓋子。”邵人建倒是門兒清。

    “廢話!”貉子苦著臉,“我要是找得到蓋子,早他媽扣上了。”

    這時候,遠處車燈光閃,蘇木爾取了水迴來了。

    “快!告訴他們別下車!”貉子抄起步話機,又罵了街,步話機偏偏這時候……

    沒電了。

    2007年5月20日陰察布查爾婆羅科努洞穴

    汗爾加拉左手抓著一支血淋淋的雕翎箭,右手捂著肩頭的傷,靠著鍾乳石坐在地上喘氣。

    那隻雪豹,輕輕地舔了舔她的手。

    “以後……你別再吃這些東西啦……幹屍,不能吃,有毒的。”

    雪豹輕聲低吟,仿佛聽懂了。

    “來……我看看你的傷。”

    雪豹甩著臉,不願讓汗爾加拉碰觸它的頭。

    “來啊,看看……乖。”

    雪豹不情願地俯下身子去,任憑汗爾加拉用手電照著去看那隻瞎眼。

    她從側兜摸出一個小藥瓶來,還好,瓶子是塑料的,沒有碎裂。

    錫伯族遷到盛京各地以後,仍保持養狗的習慣,平時看家護院,放牧時也帶著狗作為幫手,孩子們上山也喜歡帶著狗作為護衛。所以,錫伯人隨身都習慣性地裝著給狗治療的傷藥。

    汗爾加拉磕出瓶子裏的藥末兒,一隻手摟住了雪豹的脖子,“哎,疼一下啊。”

    “吼!吼——”雪豹爪子使勁撓著地,看起來很痛苦。

    汗爾加拉的藥剛剛接近它的傷眼,雪豹實在挺不住了,甩開汗爾加拉扭頭跑了。

    “哎!你怎麽跑啦?”

    她站起身打著手電,追著雪豹拐了一個岔路,眼前忽然覺得有些亮起來。

    抬頭看,滿天的星鬥被環形的岩壁圈起來,一輪明月把皎潔的光灑在這個鐵桶似的圈子裏。

    地下河在這裏分成了若幹小細流,向四麵展開,把“鐵桶”中間一塊平坦的心形巨石地麵衝刷成無數脈絡狀的小溝,就像心髒裏的血管。

    圍繞著石壁下,生有大簇的水晶和方解石,把銀白色的月光折射到各個角落。

    雪豹,就蹲在這塊心形的巨石上,低下頭去,伸著舌頭舔細流的水喝。

    “哇……”汗爾加拉被這自然美景震撼了,慢慢地跳上心形的巨石,對雪豹撅著嘴,“你真不聽話,就上一點藥嗎,又不是殺了你。”

    雪豹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內疚,用毛茸茸的尾巴去掃汗爾加拉的臉。

    “拉爾塞米(討厭!)!”汗爾加拉佯裝不高興,板著臉舉起藥瓶,“你上不上?”

    雪豹沒表示反對。

    汗爾加拉再次摟住雪豹的脖子

    ,給它上藥。

    這次,狗傷藥終於塗在了雪豹的傷處。

    汗爾加拉高興地拍了拍雪豹的頭頂,“這才……”

    忽然,她發現身邊的石頭兒上,有個六角形的盲孔。

    “嗯?”

    她跪在地上仔細看,這個六角形的孔顯然不是天然的,絕對是有人故意弄出來的。

    再仔細看看,這樣的六角形石臼並列有三個,每一個都有蘋果大小。

    “阿布卡恩都裏(天哪)——”汗爾加拉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記得小時候,薩滿師傅就說過,錫伯人在西遷以後,把自己民族的寶藏藏了起來,把寶藏的秘密分別裝在三個六角形的盒子裏。

    三個盒子,一個留在察布查爾,另外兩個分別送給了盛京的留守族人和當時的清朝皇帝。

    當初為防止有人私自打開聖盒,族裏的薩滿在天脈借助自然之心的力量,給三個盒子下了詛咒,隻有三個盒子一起打開,才會平安無事。

    “這裏……難道就是自然之心……當初族中薩滿給六獸銅匣下咒的地方……”

    對啊,洞裏那些幹屍的穿戴,不正是薩滿嗎?

    汗爾加拉四下裏用手電照照,見石頭上還有些刻上去的文字。

    這些文字是滿文,因為當時的錫伯人,還沒有自己的文字。自打1766年錫伯人西遷到伊犁察布查爾地區,依然延續使用滿族文字。一直到20世紀中葉,錫伯人才對自己的民族語言進行了規範,以斯拉夫和拉丁字母作為基礎製定語言,但是並沒有推廣開,一直到1991年才正式規範。

    那麽這些滿文,就是當時錫伯人西遷時期使用的標準文字。

    汗爾加拉其實對滿文也懂得一些,但是畢竟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自然更精於漢文和現在的新錫伯文。

    可想而知,這些以六方體石臼為中心,呈放射狀向周邊鑿刻的文字,對她而言基本上算是天書。

    既然是天書,總也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的罷了,細心的汗爾加拉還是從馬甲內兜掏出筆和小本子,把這些文字按方位一一記錄了下來。

    這些文字,是自然之心的一部分,汗爾加拉擁有一顆和大自然接近的心,此時站在自然之心上,渾身有一種說不清的清澈感。

    要走啦,繼續去找錫伯人的根,她仿佛又聽到了大薩滿的唿喚,帶著自然之心的一部分

    ,去布爾津,這些文字,她早晚要弄明白怎麽迴事。

    雪豹在身後默默地跟著,汗爾加拉幾次趕它不走,也就罷了,任憑雪豹跟著她走迴了洞穴裏。

    明天,並不漫長,但是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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