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奮鬥走到老人跟前時,一縷陽光掃過了他的臉。

    那幾乎是一具幹屍般的臉——那些肉緊緊地附著在他的頭骨上。他的頭皮上覆蓋著一縷縷白頭發,張開的嘴裏露出了發黃的斷牙,額頭上的皺紋深如刀刻。

    李奮鬥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迴來了!”那老人忽然開口道,“迴來了就好,迴來了就好……”

    李奮鬥一愣,又聽那老頭厲聲道:“我不會怕你的!”

    李奮鬥開始以為他在對自己說話,可他的眼光卻是越過他的肩頭而去的,顯然,他是對著自己身後的空氣說話。

    真是個古怪的老頭。李奮鬥彎腰拍拍老頭的肩膀道:“老伯。”

    就在兩人眼光相對的一瞬,李奮鬥一下子愣住了。不知什麽原因,老頭那雙本應該是黯淡無光的、深陷到眼窩裏的眼睛突然閃著亮光,充滿了可怕的活力。

    李奮鬥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問:“老伯,我……我是不是嚇著您了?”

    “你是什麽人?”

    “我叫李奮鬥。”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說著說著那老頭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將李奮鬥嚇了一跳。

    “我是剛來的學生。”

    “你說什麽?學生?什麽學生?哪裏有什麽學生?”他顯得很不解,低聲咕噥著。

    李奮鬥連忙將自己被錄取的事情向他簡單陳述了一遍。聽完以後,那老人的表情似是震驚不小,臉上頃刻流露出極其誇張的神情,“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騙我!”

    “什麽不可能?”李奮鬥也是一頭霧水。

    “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

    “我叫許恆之。這個名字你聽過沒有?”

    “啊?校長?”李奮鬥不由得猛地一怔,“您是校長?”

    “東尼大學已經停辦四十年了。從我接任校長職位的幾十年以來,學校從來沒有招過一個學生,更別說十個了!”

    李奮鬥心跳加快了,試圖提醒他:“可我們明明是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白紙黑字,上麵還有您的親筆簽名啊。”

    許恆之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掃了李奮鬥一眼,眼神在瞬間變得十分淩厲,“一定是有人冒充我的名義在搗鬼!”

    “啊?”李奮鬥瞪大了眼睛,“可是……”

    他盯著李奮鬥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覺得這裏麵一定有什麽陰謀,你們不該來這裏的!其實,東尼大學一直沒有重新招生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許恆之張了張嘴,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幽靈!”

    李奮鬥的臉上現出驚愕和懷疑的表情。

    “幾十年了,我大哥和他的老情人一直遊蕩在我們周圍……”許校長眼裏閃動著奇怪的光,嘴裏發出了刺耳的笑聲,“哈哈,他和她詛咒了這所學校,所有來這裏的外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哈哈,不得好死!”

    李奮鬥全身一陣戰栗,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自己深入地下防空洞的恐怖經曆。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定睛一看,關雅蘭正朝他們走過來。

    “我們還會見麵的。”許恆之壓低聲音說,“歡迎到鳳凰台做客。”

    “鳳凰台?”李奮鬥渾身又是一震。

    待關雅蘭走到身邊時,許恆之已經滑動輪椅走遠了。

    李奮鬥有些詫異他竟如此匆忙地離開,難道他是在刻意避開關雅蘭嗎?

    “關老師,你來啦。”

    “奮鬥,怎麽樣?好些了沒?”

    “好多了。”李奮鬥揮動胳膊晃了晃,“你看,基本沒問題。”

    關雅蘭笑了笑,“這樣我就放心了。”

    李奮鬥望了一眼許恆之遠去的方向,帶著幾絲疑惑問道:“剛碰見一個病人,他自稱是校長。”

    “嗯,是的,他就是本校的許校長。”

    “他怎麽會在這裏?”

    關雅蘭答非所問:“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啊。怎麽了?”

    “許校長的精神有問題,經常會胡言亂語,無論他說什麽,你都不要相信。”關雅蘭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冰冷。

    李奮鬥心有餘悸地道:“他說這裏有……有幽靈。”

    “嗯,我料到他會這樣說。”

    “為什麽?”

    關雅蘭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還夾雜著一種不尋常的難受,“許校長說起來也挺可憐的,他患這種病已經有幾十年了,找了許多醫生,可一直沒治好。”

    “怎麽會這樣?”

    “好像是受到驚嚇造成的。幾十年前的一場大火

    後,他就有些精神不正常了,後來一不小心跌斷了腿,落下個半身不遂的毛病。正如你聽到的那樣,他總認為老校長死了,但魂魄還留在島上,說歸說,我們從來沒見過啊。現在你明白他為什麽對你說那些話了吧。”關雅蘭頓了頓,繼續說道,“十五年前,我來這裏工作的時候,許校長已經在輪椅上了,至於那些早前的事情,我也是聽別人說罷了。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奮鬥露出同情的神色,“許校長的確怪可憐的。”

    “是啊,真希望他能趕快好起來,重新管理這所學校。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肩上的擔子一天比一天重。”

    “他沒有孩子和親人嗎?”

    “沒有。老校長遇難後,許家人便接到了律師送來的遺囑,那是老校長事發前立的。你也知道,許多有錢人為了以防不測,往往會提前立下遺囑。遺囑上說,學校由他弟弟許恆之接管。此事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包括老校長的妻子。一家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後不歡而散。經曆過那場家庭變故和意外之禍後,他就沒有考慮婚嫁之事。唉!”關雅蘭重重地歎了口氣。

    李奮鬥又小心翼翼地道:“許校長還說,他不知道學校開始招生的消息。”

    “不會吧?這都是他的主意啊,就連你們十個人也都是他親自篩選的!”

    李奮鬥更困惑了,繼續聽關雅蘭道:“你很奇怪我們怎麽會聯係到你的吧,其實這些年來,許校長一直在從事慈善事業,包括成立‘敬恆孤兒慈善基金會’,資助了許多孤兒……這次在錄取每個學生之前,我們聯係過許多福利與慈善組織,並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爭取將機會留給最適合幫助的人。”

    李奮鬥還是一頭霧水,“那許校長的病?”

    “他那種精神症狀隻是間歇性的。記得前一段時間還是好好的,現在又犯了。想必他早將招生這件事給忘到九霄雲外了。”

    “原來是這樣。”

    “好了,我看你這種年輕人野慣了,估計在醫院裏也待不下去,如果沒什麽大礙,就可以迴學校上課了。”

    關雅蘭催促他出院,這使李奮鬥感到她在掩飾什麽。

    當年所發生的一切,蒙上了更陰霾厚重的疑雲。但既然關雅蘭這樣說,李奮鬥便不好再說什麽,隻得故作輕鬆地說:“好啊,待在這裏快把我憋死了。”

    關雅蘭又安慰他幾句,然後離開了。

    接著,李奮鬥找到白大褂,白

    大褂再給他做了一次檢查,見沒什麽問題就為他辦了出院手續。

    迴去的路上,李奮鬥在心裏琢磨著許恆之與關雅蘭的話,他直覺上覺得,兩個人的背後似乎都隱藏著什麽秘密。他想起關雅蘭見到他與許恆之在一起時的目光,那是如針般銳利的目光!

    迴想來此處的這段時間,不正常的現象已經很多了,他始終有一種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覺。對他來說,這個秋天注定是個多事之秋,他能感覺到有種力量正籠罩在周圍,卻不知道那力量究竟來自何方。

    此時,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團。況且,他現在待在這兒也是提心吊膽的,那些古怪的事情搞得他日夜不得安寧。與其擔驚受怕,不如直接去調查。

    男生宿舍樓門前,包括關雅蘭在內的幾個師生站在一起正說著什麽。關雅蘭的氣色明顯要比以前差了許多,她人雖然站在那裏,但看上去就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好像根本沒在聽別人講話。

    李奮鬥剛走過去,就嗅到了一絲劍拔弩張、硝煙彌漫的火藥味。

    馬達盯著範古軒道:“你不一直都是牛虎的小跟班嗎?”

    範古軒哼了哼,“我就是我!誰告訴你我是他的小跟班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一直跟著他了?”

    “因為你們兩個住同一個宿舍,關係也最親密。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找你找誰?”

    “你這分明是血口噴人!我還懷疑牛虎的失蹤跟你有關係呢。大家誰不知道你和牛虎之間有過節?他一直想搶你女朋友,所以你恨他……”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將所有人都震住了,紛紛將目光轉向馬達。馬達也亂了分寸,額頭上冒出汗珠,忍不住罵道:“你胡說什麽?”

    “你跟我急有什麽用呢?”

    “你……”

    範古軒那句話的殺傷力果然很大,一下子讓馬達陷入措手不及的被動境地。不過,李奮鬥倒是覺得範古軒有些不對勁,因為這小子一改往日口吃的毛病,說話變得流利起來,在與馬達的吵架中沉著冷靜,絲毫不落下風,這顯然是不正常的。如果這口吃的毛病不是假裝的,那麽就證明他事先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工作,所以能從容應對。總之,這個人的表現前後迥異,由老實巴交、可憐兮兮,到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究竟哪個才是他的真麵目呢?

    馬達緩和了一下情緒,說:“昨晚我一直在校醫院,陪著李奮鬥。”

    李奮鬥點了點頭道:“沒錯。”

    範古軒輕笑了一下,問李奮鬥:“你能保證他一直都在你身邊嗎?”

    李奮鬥一時語塞,他現在冷靜下來一想,的確,範古軒說得沒錯,他直到早晨才醒過來,又怎麽能知道馬達這一夜究竟都幹了些什麽呢?按理說懷疑馬達有些忘恩負義,但誰又能保證馬達不是用他來做擋箭牌呢?

    馬達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太緊張了,冒了一頭汗。

    李奮鬥用探究的眼光看著他,他不予迴應。

    最後,還是鍾欣然站出來道:“範古軒,你可以懷疑別人,但先得將自己的嫌疑洗刷清楚了再說。我問你一句,你昨晚都幹了些什麽?”

    “睡覺啊!”範古軒很快說道。

    “誰能證明你在睡覺?”

    “沒有人。”

    “既然這樣,那你值不值得被懷疑呢?”

    “隨你怎麽想,反正我心中沒鬼。”

    “好了,大家都別吵了。現在不是互相懷疑的時候。”關雅蘭打斷了幾個學生間的爭吵。

    “關老師,我們要不要報警?”李奮鬥提議道。

    關雅蘭有些不滿地斜視了他一眼,說:“還是暫時等等看吧,警察一來會打擾我們正常的生活秩序。我想大家都不願像犯人一樣麵對警察無休止的盤問吧?”

    李奮鬥心裏一動,偷偷瞟了關雅蘭一眼,什麽警察會擾亂正常的生活秩序,她分明是想掩蓋什麽事實嘛!實在是看不透這個人,也不知道她有什麽打算。

    然而,大家都不吭聲,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懷鬼胎。

    關雅蘭又擺出一副安撫民心的樣子,說:“沒什麽大事,大家不要驚慌。或許牛虎很快就迴來了……現在,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紛紛離去。李奮鬥剛走幾步,就見夏艾跟了過來,那眼神好像是有話要跟他說。於是,他跟著夏艾來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裏。

    “美女,有何指教啊?”李奮鬥打趣道。

    “少來了,我要跟你談正經事兒。”

    “你說吧。”

    “我想,牛虎或許已經遇害了!”夏艾壓低了嗓子道。

    李奮鬥的心立刻提了起來,“為什麽這樣說?”

    “隻是我的感覺罷了。”夏艾歎了口氣,又緩緩地說,“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其實牛虎是我男朋友

    ,在來這所學校之前就是。”

    “什麽?”李奮鬥猛地吃了一驚。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的確。”

    “也許你更想不到的是,以前我還在酒吧做過陪酒小姐!”夏艾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記得兩年前的一個晚上,酒吧裏來了兩個客人,他們一上來就對我動手動腳,我實在受不了,就潑了他們一臉酒,客人氣急敗壞,要來打我,危急時刻牛虎就出現了,狠狠地教訓了那兩個人。當時牛虎是那個酒吧的保安……後來,我覺得牛虎這個人比較有安全感,就做了他女朋友。”

    “又是英雄救美。”李奮鬥笑了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這夏艾和牛虎,一個是陪酒小姐,一個是保安,怎麽會收到錄取通知書呢?究竟是怎麽迴事?

    “跟牛虎在一起後,起初我們之間相處得還可以,可後來矛盾就出來了。他開始嫌棄我的職業,埋怨我經常被客人吃豆腐,而我也諷刺他沒本事掙錢。於是我們三天兩頭吵架,冷戰更是家常便飯,但我們誰也沒有提出過分手。”

    “後來呢?那錄取通知書是怎麽迴事?”

    “說真的,牛虎平時工作很努力,他希望能掙更多的錢讓我過得好一些,但一個保安能掙到幾個錢呢?也許就是這個原因讓他的脾氣變得很暴躁。直到有一天下午,他急匆匆地拿著兩張錄取通知書,讓我跟他一起去町灣上學。我當時很驚訝,覺得是天方夜譚,他說隻要跟著他就行了,其他什麽也不要問。我本想不去,但他告訴我,這是個機遇,將會改變我們一生的命運,所以我就答應了。可到了這個島上我才發現,跟我預想中的反差太大了。我幾次對牛虎說要迴去,但他說事情還沒辦完……”

    李奮鬥饒有興致地問:“牛虎要做的究竟是什麽事情?”

    “這個他一直沒對我講。”

    “那他追安靜的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啊,他那是故意想氣我罷了!這種雕蟲小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夏艾輕笑了一下,盯著李奮鬥,“我不也找你刺激過他嗎?你可別得了便宜就不認賬啊。”

    李奮鬥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鬧了半天他這才明白,自己隻不過是人家小兩口吵架的道具罷了。他故作鎮定地一笑,“幸虧我早就知道你是逗我玩的,要不早被騙色騙感情啦。”

    “嗬嗬,那就好,咱倆誰也不吃虧。”夏艾笑笑,又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該不會是看上安靜了吧?

    ”

    李奮鬥看了夏艾半晌,說:“你認為我會看上她?”

    “難講!你的心思誰能猜透啊?”

    “拉倒吧,就衝哥哥這一表人才的,找個美女不難吧?瞧瞧我這打扮、這品位,再看看我這體格,有二頭肌,也有腹肌……”

    “快打住打住,別臭貧了。我就是隨便說說罷了。”

    夏艾收起了笑容,表情又嚴肅了起來,她壓低了聲音說:“我想如果牛虎不是遇害了,至少會迴來帶我走的,可現在……”

    “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幫你查清楚。”

    “那太謝謝你了。”

    李奮鬥說完以後有些後悔,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牛虎事件”背後的不尋常,憑他一人之力又能幹些什麽呢?

    莫名的恐懼愈來愈盛,是對校園的恐懼,是對周圍同伴的恐懼,還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他覺得有必要先去某些地方摸一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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