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槐玉虛托著她的肩,生怕她再有閃失,訓斥的口吻:“軟骨頭,站都站不動了?”


    江窈躡喏著唇,半晌沒吐出一個字,她藏在袖裏的手不停的攥著,適才一幕幕湧上心頭。


    她現在無地自容到,都想像土撥鼠一樣鑽個地洞溜了。


    “千字文。”他扔給她一卷書簡,“一百遍。”


    江窈依舊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她心有餘悸的開口:“我以為你會放任我跳下去,是我自己稀裏糊塗往下跳的。”


    謝槐玉佯作出後悔不迭的神情:“其實我更想撈我的筆架。”


    “我不是因為你殉情的。”江窈試圖解釋給他聽,她不想讓他誤會,“不對,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殉情的。”


    “難道不是麽?”謝槐玉故意扭曲她的本意,不得不承認,小公主越描越黑的樣子,確實有幾分討喜。


    她腮上緋紅,他在得寸進尺,隻因為他想看到她更有趣鮮活的模樣,“那在靜安寺第一眼看到我就恨不得嫁給我的,是哪個小姑娘呢?”


    江窈撿起麵前的書簡,氣急敗壞的砸到他臉上,卻被謝槐玉輕而易舉接在手裏。


    她朝後退兩步,一臉認真的反駁他:“我沒有第一眼看到你就恨不得嫁給你。”


    繼上次在刑場看到謝槐玉連夜做噩夢之後,江窈當天晚上在鳳儀宮又失眠了。


    她輾轉反側,反思起自己為何總是在謝槐玉麵前落下風這個不爭的事實。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的保守防禦模式成功給了謝槐玉可乘之機,她應該轉為主動出擊模式才對。


    翌日,江窈神色懨懨的去了國子監。


    “過幾日我會在府上辦個茶會,不知殿下肯不肯賞光?”秦正卿並未察覺出她的異樣,失眠的後遺症在她身上可謂是一件都沒體現出來。


    江窈支著腦袋看他:“都有什麽人呐?”


    秦正卿道:“大多是國子監的同袍。”


    “我還是不賞光了吧。”江窈毫不猶豫的拒絕。


    “殿下今日不習字帖了麽?”秦正秦有些好奇。


    江窈默默的搖頭,腦海裏似乎有什麽話浮現出來,始終卻想不起來。


    晌午將至,謝槐玉悠哉悠哉的踱步到四方堂。


    他今兒穿了身窄袖長袍,淡藍色的棉麻材質,一眼看過去絲毫不像入仕為官者,倒更像是個文人騷客。


    江窈安安分分的坐在裏頭,唯獨她紮眼得很,旁人都在提筆書寫時,她捧著書把自己蒙得嚴嚴實實,旁人都在誦讀念書時,她握著筆開始寫寫畫畫。


    墨塊蓋在宣紙一角,江窈手上的畫作才完成一半,便被突如其來的一雙手抽走。


    骨骼分明,修長白皙,她順著這雙手看上去,看到謝槐玉棱角分明的下頷。


    宣紙上畫著個臃腫的小人,蹲在角落畫著圈圈,如果謝槐玉沒有猜錯的話,這上頭有一塊玉佩的特寫,尤其是寫的歪歪曲曲的古體字“謝”,那麽這個人應該是他無疑了。


    江窈要是知道謝槐玉的評價的話,一定會對他嗤之以鼻,明明是萌係,什麽臃腫啊,妥妥的深度直男審美。


    謝槐玉覺得,小公主真是無時無刻不在刷新著他對她的認知。


    賬總要一筆筆算,“你昨兒抄的書呢?”


    江窈果斷沒聽懂,即便懂了現在也隻能裝聽不懂:“什麽抄書?”


    “千字文,一百遍。”謝槐玉傾身看她,既然這麽不長記性的話,今天再抄一百遍好了。


    江窈瞥了一眼秦正卿全程吃瓜看戲的表情,她好像在他眼裏看到了憐憫的神色。


    “我要是和你說我的抄書被秦世子拿走了——”她眨了眨眼,“你信麽?”


    成功從吃瓜群眾搖身一變成當事人的秦正卿:“……”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麽操作。


    謝槐玉好整以暇的問道:“你覺得我應不應該信?”


    “……我當然覺得你應該信。”江窈坦蕩的看著他,無所畏懼道。


    謝槐玉挑了挑眉,江窈索性避開他的視線。


    “那就是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他獨斷道。


    江窈拍案而起:“我為什麽要把你的話放在心上?”


    謝槐玉微微抬了抬下頷,諱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


    江窈氣焰頓時便低了下去,本來就是他莫名其妙罰她抄書,現在好像又成了她的不是。


    謝槐玉卻不這麽想,建章公主視法紀如無物,從不恪守教條,光熙帝送她來國子監可不是讓她屢次開辟破例的先河的。


    不在沉默裏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江窈打定主意,她遲早要把謝槐玉攆出國子監的。


    朝野上她說得不算,國子監卻早已被她“占山為王”。


    反正她遲早都要和謝槐玉兵戈相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分別。


    等她再抬起眼睫時,謝槐玉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戒尺,長七寸,厚六分。


    江窈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她覺得他怕不是中了降頭。


    昨兒是她犯迷糊,今兒便風水淪落轉,輪到他犯迷糊。


    “過來。”他打量了一遍手裏的戒尺,晦澀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小殿下。”


    江窈聽他喚過自己許多次小殿下,有過平淡,有過戲謔,唯獨這一次,小殿下摩挲在他的唇齒裏——


    像是鷹隼飛過萬古長空後留下的長鳴,久久盤旋在她心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婚後小劇場:


    謝小公子在國子監每次被司業打手心後,迴公主府第一件事都是找娘親哭訴。


    江窈軟聲軟氣哄完兒子後,當天晚上謝槐玉就被拒之門外。


    日常跪戒尺的謝槐玉:“……”他能說什麽,他真是悔不當初。


    要是有時光機這種神器,他一定會選擇迴到當年,搖一搖自己的腦袋,聽海哭的聲音。


    第25章


    江窈杵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睨著謝槐玉,一對黛色的柳葉眉輕輕蹙起,挺翹秀氣的鼻翼泛紅。


    眾人屏氣凝神,一邊對謝相佩服的五體投地,一邊對建章公主又無限惋惜。


    秦正卿握著拳頭清咳一聲,衝她一個勁的擠眉弄眼,他這些時日和江窈接觸下來,挺機靈古怪的小姑娘,不至於會把自己陷進死胡同,他想盡辦法給她眼神暗示,插科打諢便應付過去的事,何必和謝相死磕。


    然而江窈半點餘光都沒舍得朝他這裏刮過來。


    穿堂風襲起謝槐玉的衣袂,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眉宇染墨,神色清冽。


    江窈就這麽靜靜的和他四目相對,她肩膀上站著一黑一白兩個小人好像在打架,黑說黑有理,白說白有理——


    江小黑:過去,諒他也不敢拿你堂堂一個公主怎麽樣,當然是選擇和黑暗勢力跳極樂淨土。


    江小白:不過去,諒他也不敢拿你堂堂一個公主怎麽樣,當然是選擇和黑暗勢力鬥爭到底。


    總之,在這場頭腦風暴裏,唯一可以得出的共同點就是,諒他也不敢拿自己堂堂一個公主怎麽樣。


    江窈心裏有了底,沒等她風風火火一個健步衝將過去,謝槐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跟前,手裏仍舊操著一把戒尺。


    “按照國子監的律例,凡是不尊師命者,都要挨二十個手心。念在公主殿下是初犯,又是誠心悔過的份上,便折中吧。”


    怕是謝槐玉和她生活在兩個次元璧哦,她什麽時候誠心悔過了?


    江窈看著一臉正直的謝槐玉,仿佛在說今兒打了你的手心,隻當是為民除害了。


    她麵上掛著人畜無害笑意的問他:“謝相此話當真?”


    “當真。”謝槐玉理所當然的語氣,實在不理解小公主小腦袋瓜子裏成日都裝的什麽,想來光熙帝忍痛割愛,先是有了靜安寺的事,後是把她打發到國子監來讀書,旨在希望挫挫她的銳氣,免得日後做任何事都沒有半點長性。


    奈何夏主薄是個得過且過的,巴不得早日辭官迴鄉,扛個鋤頭去種地,落得一身閑,犯不著主動去攬吃力不討好的差使。


    江窈大大方方的伸出掌心,幹淨白皙,掌紋淺得幾乎看不出來。


    秦正卿替她倒抽一口涼氣,依他這幾年混跡國子監遊刃有餘的經驗來看,一板子戒尺下去,光是消腫都得三五日,何況小公主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家,而且素聞謝相武功卓越,下手肯定是個沒輕沒重的。


    “我為殿下打包票,殿下昨兒確實是抄書了。”秦正卿謔得一下站起身,“謝相,事情是這樣的。”


    謝槐玉遲疑的摸了摸下頷:“可以說來聽聽。”


    江窈:“……”請開始你的表演。


    秦正卿正了正神色:“早上公主將抄書借給我賞閱,我順手交給小廝了,不知抄書現在何處。”


    謝槐玉挑了挑眉:“是不是還要叫你的小廝進來問話?”


    “府上的仆侍丟了主子的東西,自然該罰。”秦正卿麵不改色心不跳。


    江窈冷不丁開口:“我沒有抄書。”


    秦正卿啞口無言,著急的看著她:“殿下……”


    戒尺橫在她眼皮子底下,江窈手肘都有些酸澀。


    雲袖半挽,腕上的玉鐲子泛著上好的光澤,謝槐玉這廝居然一點都不通情達理的落下戒尺。


    千鈞一發之際,她機智的縮迴了手,掖在袖口裏負在腰後。


    正當江窈想感歎自己的睿智時,手掌一側傳來火辣辣的疼意,她眼眶一紅,差點湧出淚花來。


    不得不說,謝槐玉的動作快她一步,以致於她完全沒有看清楚他手腕之間的動作,戒尺便直直的朝她落了下來。


    謝槐玉有那麽一瞬間,實在不知該拿建章公主怎麽辦是好。


    他甚至開始理解,為什麽夏主薄在任期間,會選擇對小公主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嘩啦——”一聲,漫天飛舞的紙屑飄散在四方堂。


    江窈把他上迴帶自己去藏書樓的字帖撕了個一幹二淨,她兩腮微鼓,帶著哭腔的聲音控訴他,“謝槐玉,我和你不共戴天。”


    謝槐玉倒是沒在乎她信誓旦旦的宣言,中氣很足,軟軟糯糯的聲音聽起來像撒嬌。


    他的眼風落在她柔荑上,原本白嫩的虎口位置出現了一道紅痕,隱約還有加深的趨勢。


    江窈把他的一言不發當做漠視,這感覺就好像是她無理取鬧一樣,而他從頭到尾都是那個深明大義的內閣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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