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尚輕,但身為這個王朝的繼承人,未來的帝皇,自然而然渾身上下都初備王者之氣。


    李琅長相又頗為俊美,微笑起來更是滿麵春風,這樣的一位太子,不知多少人渴望成為他的太子妃。


    不過這春風卻並化不開柳辰依臉上的焦容,她已經沒有了易容術的精致臉頰上,有朵朵愁雲。


    “辰依迴來了,怎麽不提前和我打聲招唿?”李琅把手中書卷合攏放在桌上,微笑著站起身,示意隨從們退下,走到柳辰依的麵前,替她溫柔地整理著額前在被風吹得微亂的發絲。


    “這樣李琅哥哥也好來接你呀,丫頭。”李琅柔柔地說道,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愛意。


    他的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柳辰依的臉,在後者一臉麻木與冰冷之中道:“臉色不太好看,累了?你最近似乎是瘦了,果然修行還是太累?來,哥哥叫人給你備好吃的。嗯,小白呢?小白怎麽沒在?”


    “放人。”


    所有的關切至於都仿若耳畔風,沒有入耳,柳辰依不單單是神情沒有變化,其所還之口,也都毫不留情。抬著頭看著他,宛如空山新雨後的雙眸之中,全是執著。


    李琅握著她兩縷青絲的手一止,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下去。


    沉默隨同夏日帶著荷花香的微風,在園中飄蕩。


    “我想過很多闊別重逢後你會說的話,但是沒有想到第一句是這個。”李琅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望著荷花池,踱著步子站到了池畔。


    金黃色的身姿,宛如一道佇立在池畔的神像,隻不過肩上的頹然,還是將他心裏的落寞情緒宣泄到極點。


    柳辰依咬了咬嘴唇,似乎也是覺得自己太過著急與憤怒。聲音緩和下來,望著他的背影道:“李朗哥哥,你放他走吧。”


    李琅冷冷地笑了笑,身前嬌豔的荷花仿若也沒了顏色,道:“辰依,放了誰?我不太明白。”


    柳辰依道:“你知道我說的誰。”


    “我為什麽知道你說的是誰?”李琅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凜冬般的寒意,額頭上甚至看得到一條條跳動的青筋。


    “柳辰依,你在書信裏是怎麽說的?”


    “你又是如何承諾的?”柳辰依不甘示弱地抬著頭,這個姑娘此時展現出了景陽從未看到過的倔強和強橫。


    “他入獄與否跟我有什麽關係?這是父皇的意思也是姑母的意思,我又如何?就算跟我有關係那又怎樣?不過一介刁民放不放與否有何影響。”


    柳辰依的臉上一片怒紅,道:“他在獄中受刑,不是有你的意思?”


    “是又如何?!”李琅一揮袖。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手環,叮的一聲脆響猛地砸到地上,藍色手環沒有破碎,在地上砸跳了兩次之後,滾到了柳辰依的腳下。


    李琅怒指著手環,道:“這是什麽?這是禦姑母給你的東西,吸取體內寒氣,也是她說好的你寒病痊愈後,你我定親時你再轉贈予我的信物,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我之間,誰對不起誰?!”


    柳辰依望著手環麵色微變,眉頭漸漸鎖下,倔強地抬起頭,精致的麵容上全是不服輸與憤怒,“這些事情是禦娘做主,你又可曾聽過我的意見。”


    李琅氣得渾身發抖,怒道:“之前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去了九劍門一段時間便說這些違心之語,九劍門甲一那孽障果真荼毒人心!?”


    “你不要羞辱人!跟他沒關係,我沒有說違心的話,這就是我心裏的想法!我就是這麽想的!”柳辰依上前走了兩步,挺直了背,她用她最憤怒的聲音吼道。微隆的胸脯也在情緒激蕩中劇烈起伏。


    她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用這麽大的聲音說話,也第一次用這麽憤怒的語氣說話,以前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對象,會是這位對他從小照顧有加的太子殿下。


    李琅也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出現所謂的情敵,而那情敵來得如此突然,短短時光便擊潰了十多年經營,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她發火,並且這火意大到好偌此生都不願意平息。


    園外的侍從也不會想到,兩位在這個王朝地位高上的人,兩位有著不為人所知的關係的人,有了十多年來第一次的爭吵,而這一爭吵,吵得貴族子弟的風度全無,吵得前些年的情誼全無。


    不知是什麽樣情緒從心頭掠過,李琅的臉上的憤怒有一瞬的僵硬,而後隨著從他臉上吹過的清風,一點點的脫落、消失。


    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之前的溫柔,隻不過能感受到裏麵藏著的慌亂與此時的刻意。他走上前撫摸著柳辰依的臉頰,溫柔地想要彌補剛才的一切,又像是要彌補這數月時光的空缺,可是卻適得其反,顫抖的手指在彈指可破的臉頰上留下淺淺紅痕。


    “辰依,說什麽呢,李琅哥哥錯了,李琅哥哥不該說重話,不該發脾氣,是我……”


    柳辰依往後退了退,在李琅的愕然中,青絲亂如雜草,搖頭道:“你沒有錯,你應該發脾氣。


    我也應該發脾氣。”


    李琅錯愕地望著他,手僵硬地懸浮在半空。


    柳辰依緩緩搖著頭,像是別人手中晃動的撥浪鼓,隻不過她每一次搖頭,臉上浮現出的漠然以及內裏深層的擔憂,敲出的痛楚卻是打在李琅的心頭。


    “我們都有做讓對方生氣的事情,我們都有生氣的理由。”這個姑娘說出這麽道理分明的話,讓李琅有一瞬的恍惚,離開翰伊城這短短的時間裏,她經曆了些什麽,有了這樣的變化?


    “我知道你讓監察司加重酷刑,我知道這裏麵有你的意思,我之前給你的承諾裏,是讓你不要為難他。”


    李琅道:“我為難他?原來從頭到尾你擔心的都是我為不為難他,那你又有沒有想過他為難我?”


    柳辰依拳頭攥在衣角上,“他有什麽事情是衝你來的?!”


    “這不是衝我來的?”李琅怒極反笑,指著地上的藍色手環。


    “你,你不是衝我來的?!”他壓抑不住心裏的憤怒,也不想在壓抑憤怒,吼道。


    李琅暴怒猙獰的模樣並沒有讓柳辰依感到畏懼或是別的情緒,她的指尖撚緊,倔強的咬著嘴唇道:“我對他有那種感情,有錯麽?”


    “我承認我對他有那種感情,有錯麽?我被約束了十多年,連這都要被約束麽?!”兩顆眼淚在她的眼睛裏麵打轉,然而她並不希望它們流下來。


    用手背毫無貴族氣地將眼淚擦幹,望著她視線中模糊的金色身影,堅聲道:“我承認,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想把一切都給他,我願意用自己能用一切去保護他,我承認了,那又能代表什麽,我這樣了就是錯?憑什麽?什麽都要你們開心,不論我的感受?!”


    李琅的身體不停的顫抖,寬厚的手掌緊緊地扣成爪。


    “你就是錯了!你就是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你明明知道禦姑母要的就是你成為太子妃,誰讓你生在這個地方,誰讓你是柳唐的女兒是禦姑母撫養的幹女兒,你明明知道你沒有選擇,卻還要走錯路?”


    ……


    場間再度沉默下來。


    荷花搖曳,二人情緒沉浮,荷花池裏起伏的輕波,就同李琅急促唿吸而不斷翕張的鼻孔。


    “你要的就是我沒有選擇的選擇?”柳辰依的腦袋緩緩垂下,望著地上被斜斜陽光剪出的影子。


    “我不做什麽選擇,你放他走,我坐到我承諾的事情。”柳辰依的聲音變得無比低落,他的情緒也沉到穀底。


    李琅眯著眼,他自己都摸不透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情緒,聲音變得無比冰沉,不再有半點情麵,道:“我放不了人,我說了,這是父皇以及朝中很多人共同的意誌,我做了不決定。”


    柳辰依慌忙道:“那總可以做些什麽。”


    “你不發脾氣了?”李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李琅目光深邃地望著地上的手環,道:“可惜我什麽都不想做,你不來找本宮還好,你來找了本宮,本宮就想要他死,死得不能再死!”


    柳辰依麵色蒼白,“李琅哥哥……”


    “別叫我!”


    “太子殿下……”


    李琅的拳頭一握,轉過頭望著勾角房簷。


    柳辰依咬緊了嘴唇,從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刺在自己的脖子上,眼中的決心,皓腕上浮現的細微青筋,無不證明著她真的隨時可以將這匕首刺下,換來一地殷紅。


    “柳辰依!”李琅暴跳如雷。


    “我知道你能做的不多。”柳辰依仰著脖子,望著他,“做到你能做的最大程度,從此以後,我做你們眼中想要的柳辰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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