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波望著走到身側的官員,睥睨地看著他,皮肉笑不笑道:“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前些日子從雲白陵調迴來的戶司侍郎樓起樓大人。”


    樓起躬身道:“下官見過袁大人。”


    袁波冷冷道:“這宴會早已由我監察司轉承,張司首莫非沒有轉達於大人你?”


    樓起恭敬道:“自然是轉達了。”


    “既然如此,那你也知道戶司除了調配以及邀約的幾位戶司人手外,其餘人禁止到此?”


    樓起頷首,“知道。”


    “知道那又為何出現在此?並且肆意妄為?”袁波的聲音驟然冷厲。


    樓起的神情卻沒有太多變化,依舊不卑不亢。袁波心頭不由浮出一絲怒意,這位從雲白陵調迴的戶司侍郎擁有著遠超諸多官員的膽量和氣節,麵對自己的怒言居然沒有一絲的膽怯。迴想起將他調配迴來的公輸丞相,其意圖昭然若揭,袁波的心裏不由更是寒冷。


    樓起道:“下官出現在此,是來阻止這場鬧劇。”


    說完樓起抬起頭,搖搖望著百合園另一頭最高台上的彭九零。


    彭九零也冷冷地看著他。


    樓起不再理會袁波,大步走向前,繞過垮塌的擂台,也繞過了殺氣騰騰的金生,站到了崩塌的第一階高台下方,對著彭九零躬身道:“下官樓起,拜見司首。”


    彭九零微微抬起手指,道:“樓大人不必多禮。”


    “原來真的是樓檀修的父親。”樓檀修向景陽提起過他的這位父親,不過隻是談及一些話題時順帶提起,沒有多餘的什麽描述。這位樓姓大人其身份和姓氏與樓檀修所提及的那位不謀而合,武朝也隻有一位姓樓的大人。


    樓起起身道:“樓大人,下官到此,是阻止這場鬧劇。”


    “鬧劇?”彭九零輕笑出聲,望向樓起的目光如劍般鋒利。


    樓起麵無表情地望著腳下的木柱以及破敗的木材,道:“沒錯。”


    “樓大人說說看,為什麽是鬧劇,你又為什麽阻止。”彭九零手撐在腿上,手指輕輕彈著腿,淡笑說道,目光之中暗藏的鋒芒,隱隱閃爍,然而沒有發作。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官員如此關頭出現必然意味著某些大人物的聲音,而他本身又和某些大人物有緊密得讓自己都必須重視的關係。


    樓起從懷中摸出了一席白色錦緞,底襯為九天鳳舞。


    “懿旨?”袁波麵色一變,場間所有人的麵色都為之一變。即便是金生的虎軀也為之一震,收迴了刀,身後的血色彎月緩緩消失。


    懿旨代表的含義不言而喻,是除了聖旨之外最高的旨意。


    大武王朝隻有兩個人擁有頒發這樣懿旨的權利,一位自然是百裏秋怡——百裏皇後,一位便是有史以來第一位掌權的公主——神武帝的妹妹——長公主李若思。


    彭九零從高台一躍而下,而後跪倒在了地上,包括景陽在內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景陽的情緒,在聽到這封旨意之後,瞬間高漲,觸動場間所有人中唯他所知的過往,眼眶之中,隱有淚意。


    “百裏皇後懿旨:


    五大甲一乃國之棟梁,中州安邦之才俊,他日之中流砥柱。受聖上恩澤前翰伊城召見,故為貴客。恩怨私仇姑且能放,安危性命不由胡來,故止一切戰鬥,武神監監客皆行此令。


    欽此。”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所有人異口同聲接旨道。


    樓起將懿旨卷裹,走上前遞給了接旨的彭九零,道:“司首,以此為理,足夠了吧?”


    彭九零心中冷意不休,原本板上釘釘的事情再度被破壞,心頭的感受豈止用憤怒來形容?若是隻是身份審查頂撞的事情自然不值得他彭九零這百金之軀來親自設局,可是隨著景陽拿到甲一並且目中無人地一再挑釁監察司,並且他還要麵對著緝拿不到前朝太子之壓力的時候,景陽便是一顆不得不拔的肉中刺。然而現在卻因為這三言兩語一席白娟便要終止,他的身體也因怒而不發而冰涼似雪。


    “臣,接旨。”咬著牙,彭九零的聲音從牙縫中滲出。


    接過懿旨,樓起轉身看著金生已經景陽,道:“金生監客,此事,就此作罷吧。”


    金生看著景陽,道:“來日方長。”


    景陽抱拳還禮:“來日方長。”


    ……


    一場美名其曰的宴會實際上是一場殺機四伏的圈套,然而一切還進行得自然而然讓人找不出漏洞,彭九零的可怕讓諸多人心中都為之一寒。


    張鶴影與重傷瀕死的劉眸都被送去了醫館,清墜則被幾位官員帶離。


    夜色漸深,已經是一更天,所有的人都開始返還自己的住處,經曆了這樣的一夜諸多人會因困倦而快速入眠,而諸多人又會因為此夜之事夜不能寐。


    見景陽坐在馬車中目光呆滯,似在走神,與他同坐一輛馬車的樓起也不打擾,隻提起油壺向油燈之中添了些油,讓火光明亮了些。


    馬車搖搖晃晃,顛顛簸簸,片刻後景陽才迴過神來。


    “在想些什麽?”


    這位大人比景陽想象中要好親近,他望著他瘦削又堅毅的臉龐,搖搖頭道:“在想一些今晚的事情。”


    樓起的臉龐被火光打亮,兩隻手輕扣著放在腿間,道:“希望你能敞開些胸懷來看待今晚的事情,朝中難免有不同的聲音,對你而言有好有壞,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便對朝廷生出厭惡或者抵觸的情緒。”


    景陽點點頭,心裏麵卻是一陣泛冷,他與這個王朝的故事不得而言,豈止是厭惡這麽簡單的情緒。


    “皇後娘娘一開始便知道今夜之局?”景陽問道。


    樓起沉默了數息,道:“是的。”


    景陽對於這位皇後有著不同於大武王朝絕大多數人的看法,也知道武朝人絕不可能知道的秘辛,所以他對於這件事情有著無法理解的地方存在,不過這無法理解可以用正常的問題來表達:“為什麽皇後知道,這懿旨還出現得怎麽晚?”


    景陽本隻是尋常至極的詢問,但話語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落入樓起的耳中,讓樓起感受到到其中還有淺淺的指責意味,樓起的麵色微黑,道:“皇後娘娘千金之軀,不要有不敬之意。”


    景陽連忙道歉:“景陽知錯,市井出身,多缺教養,望大人海涵。”


    樓起輕唿口氣,道:“不必要我海涵,麵對朝中貴人的時候,收斂下的你驕傲,他們才是中州的主人,即便你不喜歡,也需要尊重,是他們給了你生命與安寧。”


    景陽頷首,“是,大人。”


    “監察司從戶司手中轉承了此次宴會的辦理權,本就不是秘密,若說能不能看出來是局,隻怕朝中絕大多數能夠得知此消息的官員都看得出來。”樓起說道。


    景陽心頭一寒。


    “我希望你明白,無論一個王朝多麽強大,還是多麽弱小,他都不可能絕對的凝聚,不可能沒有一點分歧。”


    景陽眨眼,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這些意思你應該能懂。”樓起目光望著油燈的火苗,“你應該也看得懂局勢,我與你也就不必互相虛與委蛇。武朝要拿下五大宗門的事情,本就不是人人讚同,朝中也有反對的聲音,隻是麵對聖山的意思,這些反對的聲音作用微乎其微罷了。你們五大甲一來翰伊城自然便是而今兩方關係最容易的著手點,有人會對你們采取措施,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景陽長喘口氣,點頭道:“我明白。”


    樓起搖搖頭,喟歎道:“說到底還是現在朝中有太多糊塗人。”


    “你是中州未來的棟梁,我希望你不會因為今晚的事情對這個王朝的朝堂生出過於偏駁的想法,朝中有人你們有惡意,也有人對你們有善意。”


    景陽又點點頭,通過這些言語,景陽感覺這位大人是真正的忠臣,也是真正的智者。


    樓起緩聲道:“而今天下形勢複雜,聖上心又太大,北想吞金蒙,南想收南炎,腹又想吃下五大宗門,一口氣念到太多東西,情況就瞬息萬變起來,朝堂之中也漸漸複雜難捱。”


    “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中州如此之大,現今情況又不容他一人能夠治下,南北有患東有海倭,西邊又是至今混亂不堪的腐朽城鎮以及反武勢力,陛下難免就有糊塗的時候,朝中替他分擔的人多了,分歧便也有多的時候。我無法海涵你的過錯,因為你的不敬或許本就不是錯,我隻想請求你,海涵這個王朝的過錯。”


    這位大人的語態溫和,然而說出的話語卻是格外的柔人心,也是格外的彰顯其清明與睿智。


    景陽對他由衷的佩服,看他的目光都帶上了數分的尊敬。


    隻是內心並不讚同這樣的話語,他與大武王朝的故事,誰也不可能海涵誰。


    “皇後娘娘是真正的聖後,隻是情況很複雜,並非你所看到的彭九零想要給你們下馬威,並且除掉你這個眼中釘這麽簡單,娘娘想要救你們,也要考慮太多的東西。”


    景陽頷首,他知道事情本就不是那麽簡單,身居高位每一個決策都要考慮諸多的東西以及諸多人的利益。包括他在內,他做事看起來隻似乎按照自己想法來做,率意而為,其實他做過無數的權衡,因為必須考慮大寅殘餘的利益,何況是本就錯綜複雜似這地下無數暗河的朝廷?


    “我明白。”景陽頭靠在了柔軟撲有綢緞棉絮的車廂壁上,道:“大人你是皇後娘娘的人?”


    樓起搖搖頭,望著燈火道:“我是大武王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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