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他們留下來選劍,便是說明他們先前的話被某些劍主接受了,認為他的確具備成為親傳弟子的資格,不過此時景陽又出這等海話,當然還是讓大家覺得他野心太大。


    這個少年說話起起落落,若是承受能力稍微差些,隻怕是要被他氣得拔劍向相。


    “吃不吃得下這麽多飯,要看你有沒有這麽大的肚子,強撐撐死的是自己,虧的飯卻是人家的。”


    絕氣劍劍主趙嘉分不清態度如何,隻是對景陽如此心大隨口感歎了一聲。今年前十甲沒有一位是她所青睞的,而其餘沒有進入前十,但是依然被講師提交名額給他們後試資格的,也並沒有她看上的,所以她始終顯得不如其餘劍主那般精神。


    景陽對著趙嘉頷首作禮,道:“謝劍主提醒,弟子定當量力而行。”


    說量力而行,但是手中依然攥著兩把劍沒有撒手的意思,表明他覺得,他修兩劍,便是在量力而行。


    趙嘉無奈搖頭,不知道這個少年這般性格到底是好還是壞。


    “在我九劍門的曆史上,並不是沒有過修多門劍道的經曆,孔師祖一人九劍,不也傳誦至今?”林無雙要體諒得多,收斂下笑意的他,淡淡說道。


    “若是不合適,後麵的日子裏可以放棄,這件事本身就不是那麽難以決定的。”對比起李青洲,白晨也豁大很多,很是隨意的說道。


    作為掌門和最年長的師姐,他們二人已經在最新這些日子聽得足夠多關於這個少年的爭吵了,袁菲還在禁閉,若非如此這位在九劍門中意義重大的講師也少不了來他們這裏嘮叨,與其偏袒一方,倒不如真的做出這個兩全其美的選擇。


    問題的關鍵,又迴到了兩位劍主的身上。


    “師姐,你可願意讓步?”陸無琴一手撫在座椅上,偏轉甚至看著黃雪梅,問道。雖說他胸襟開闊,很快的接受下來景陽所謂的占便宜,但是此時他還在爭取自己獨自擁有這個弟子的機會。


    黃雪梅瞥了他一眼,道;“為什麽讓步的不是你?”


    陸無琴幹幹地笑了笑,道:“好,那我接受他二劍同修,隻要你接受,他又吃得下。”


    雖然心裏麵不想和這個讓她心煩的師弟共同教導景陽,但是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黃雪梅也無奈地點了點頭。


    多年來一直沒有親傳弟子而兩位劍主,終於有了自己的親傳弟子,而且還是共同擁有。


    而在九劍門的曆史上,也已經幾百年沒有過這樣的案例了。


    景陽跪在地上,手中的兩把劍自動脫手而出,再度懸浮在了空中,迴到了兩位劍主的麵前。


    “弟子拜見二位師父。”


    ……


    自己努力一步步走來,經曆了這麽多,他終於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九劍門劍主的親傳弟子之一。後麵的路還很長,對他而言,他的複朝之路也算得上是真正拉開了第一幕。


    成為劍主弟子,以景陽這一天才少年的身份出現在世人眼中,是計劃之中的事。張劍過的事情是意外,再加上一些意外,讓原本想安安靜靜嶄露頭角的自己不能如願以償,那麽自己就隻有移花接木,讓人懷疑自己是那所謂活著的前朝太子,而又偏偏查不出端倪。


    懷疑之後是無疑,無疑之後,他的棋會好下很多,這是意外發生之後的棋。


    不管怎麽說,推翻這個強大王朝總算是穩穩地走出了第一步。


    天下將亂,北伐將起,南炎將征,五大宗門中除天涯劍外的另四大宗門也將於武朝就歸順一事有個結果。亂世出英雄,亂世,也是他崛起的最佳時機。


    心中舒暢,退到了閣後,自己的事情有了一個了結,他才有了精力去關注同門弟子,也真正得知了這位名叫劉雨婕的少女為什麽會拿到總榜第二。不單單是因為她是屈指可數完整答出了文試第一題的弟子,也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在漢穀林中照顧那些受到了傷,但是沒有嚴重到要棄權的送試生,無論對方背景、善惡,一共十位。


    能在那樣的一個明顯要通過互相殘殺才能生存的世界裏,去幫助別人,不知善惡,不分地域,不分陌生與熟悉,比起她,景陽覺得自己很狹隘,很自私。


    慶幸的是,他從來沒有把自己標榜成一個好人。注定要金戈鐵馬,戎馬一身的人,又怎麽算得上一個好人,他所要爭取的便是,自己保持本性,不做神武帝那般冷血暴戾的首領。


    劉雨婕得到了三位劍主的青睞,比景陽還多一位,遠比景陽低調討巧的她,最終成為了木樺劍劍主黃威的親傳弟子。


    蔡苑則是成為千音劍劍主黃偉明的親傳弟子。


    閣試到了這裏,便已經結束。那些退去弟子還能否成為親傳弟子,便都是後話了。


    而在景陽參加閣試的時候,馮磊和柳辰依,也在一座山巔接受了他們的測試。


    慕容斷在中午見到景陽的時候說過,有高層要見他們,景陽甲一是上指蒼閣閣試,馮磊和柳辰依,則是受到了九劍門中,身上有六道甚至七道劍紋的講師的接見。


    “徐講師……”柳辰依恭敬地站在一位鼻子塌陷了一般,模樣極其醜陋的老嫗的身後,乖巧的臉上有些困惑和拘束。


    老嫗身上七道劍紋,在九劍門,宗袍上的劍紋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除了宗主九道劍紋之外,其餘劍主都隻有八道,而這七道劍紋,便已經證明了她是九劍門舉足輕重的存在。


    這位講師赫然便是審閱文試答案的講師中的一位,也是審閱文試案卷的主審官——徐禧菊。當時便是她幹脆利落的道出一句“甲一”,讓景陽坐上了文試第一寶座,也是她在看到景陽這個名字的時候,神色微變。


    而此時,柳辰依成了她的親傳弟子。


    徐禧菊轉過身,眉眼之間原本有著淡淡的恭敬意,但是念及某人對她說過的某些話語,又很快地被她收斂下,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滿是傲然和疼惜。


    “嗯?”


    “弟子有些不明白,講師為什麽會選擇我?”柳辰依小心地問道。


    在剛才進行的測試中——九劍門將其稱為“後試”——柳辰依認為好幾位都比她出色,而這位明顯是講師中地位最高之一的講師,卻選擇了自己沒有選擇他們,這讓柳辰依覺得受之有愧,也很不理解,很擔心。


    畢竟馮磊那樣傑出的少年,跟的講師也是隻有六道劍紋的老者。


    徐禧菊麵無表情地仰頭看著天邊明月,道:“我選擇你有我的道理,你無需明白這個道理,隻需明白從即刻起你是我的弟子,不必和那些弟子一同上課,隻需按我的要求來便可。”


    柳辰依很是緊張地點頭,恭敬道:“弟子明白了。”


    諸多弟子的人生從今夜開始發生改變。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景陽、劉雨婕、蔡苑成為親傳弟子的事情便如洪流來襲般飛速傳遍了九劍門,在他們會嫉妒或感慨的聲音中,被視為運氣極好的景陽,站在了一片荒原上飲酒。


    他的心情,也並非大家揣測的那般開心。


    穿迴了那件普通布衣,頭發也是最初來時候那樣簡單的捆綁,他現在的模樣和一個月前他們來時一模一樣。


    彭玲的屍體的模樣,也同來時一模一樣。


    遵循他們的意見,九劍門的講師給彭玲的屍體施加了符印,能夠讓其一個月內保持原貌,張峰將伴隨林洪,將其屍首送迴韓楓城。


    昨日有喜今日有憂,人生總是喜怒無常。


    景陽唿了口濁氣,望向了這前方。


    身後是九劍門的城闕高牆,身前是大漠蒼蒼。


    九劍門所處地域為劍南原,是一片山林,鬱鬱蔥蔥,而真正走出九劍門,才發現九劍門的外麵又是一片蕭條的荒漠。


    有枯藤老樹昏鴉,卻沒有小橋流水人家。


    文試在落穀城舉行,他們從落穀城開始進行文試武試,最後卻才發現,並非九劍門靠著的就是落穀城,要到落穀城,若是單純的趕路,還需要走四十裏的路程。


    符文大陣的神奇讓人捉摸不透,悲涼人的心境,也難以揣摩。


    林洪看著這個少年喝酒時的憨態,轉身望著馬車,歎了口氣。


    張峰也沒有說話。


    沒有讓多餘的人前來,今日的送別隻有他們三人。


    黃葫蘆,白米酒,景陽又喝了一口,很辣喉嚨。


    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始終覺得這樣的東西會麻痹他的神經,讓他失去理智,然而此時卻覺得這才最能安撫人的心。


    傷心的事情是你不去看不去想便以為過去這麽久能夠坦然了,但是再度擺到自己麵前的時候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以為自己沒事便就沒事了。


    張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這輛景陽和彭玲來參加大試一路坐來的馬車,再翹首望著遠方荒蕪的地平線,說道:“事情都將過去。”


    景陽喝得臉微紅,道:“我們走吧。”


    說完鑽身上了馬車。


    三人坐在車內,林洪長鞭一揚,這被山賊劫過的馬車開始搖搖晃晃向前。


    “我是要跟著麽?”一位身穿白衣的漂亮女子,手中握著一把很是秀麗的短劍,站在九劍門與大漠交界處的雄偉城牆上,看著下邊的馬車說道。


    女子俠氣逼人,模樣秀麗,卻同唐歡一樣不可親近。比起唐歡單純的冰冷,她多了一道鋒銳之意,更讓人敬而遠之,敢遠觀不敢褻玩。


    黃雪梅對比起這個很是美麗,又顯得幹淨清純無比女孩,要妖嬈了數分。她轉身望著城牆內的一座座山峰,頷首道:“他今天可不單單是送別,監察司的人隻怕已經知道了他出宗門的事情,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需要你保護他的安全。”


    “好。”女子利落頷首。


    “我知道你有疑問,論天賦你不必比他弱,你自幼修的武學又是《流火》,比他的《落陽清風譜》更切合真火,而我收了他做親傳弟子沒有收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劍主們做的決定不單單隻是為了宗門好,也是為了弟子好,不管怎麽樣,劍主對弟子而言,始終是為師者。”


    “弟子明白。”女子頷首,“當年九位劍主都沒有收我,我最青睞的您也沒有收我,失望當時是有的,可放到現在來看,弟子很感激你們沒有收我做親傳弟子,若非如此,我馬瑩,也不會是今天的馬瑩。”


    黃雪梅微笑,道:“你能明白就好。”


    “弟子去了。”馬瑩躬身,轉身走下城牆。


    ……


    “其實我不是什麽好人。”景陽喝得有些醉。


    張峰小心的幫半躺在馬車裏的彭玲整理著衣服的褶皺。


    “沒必要自責了。”


    景陽搖頭,“我應該自責。”


    他失去那一天的記憶,但是很多事情對他這個知道真實背景的人來說,卻不是那麽難推理。


    所以他始終覺得自己很不恥,以報仇的幌子找到那黑甲少年,幕後主使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自己卻還與其結盟,哪怕他明白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為了大寅好,但是他也明白這樣的決定是在辜負自己的朋友,是在違背自己的良心。


    而這一切,他不能說,不能坦然承認。


    恍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和不擇手段的神武帝沒什麽兩樣。


    痛苦便在於,即便如此,這路,他還是不得不咬牙走下去。


    畢竟,他是軒荊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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