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上的暗紅色開始迅速褪去,變成似鹽似雪的森白,像是夜晚林中墳前鬼火,燒得人心慘寒。


    暗紅色從羽毛上消失之後,像是解除了自我封印一般,魔靈山鷹的力量,此時才得以真正展現。


    數丈長的翅膀緩而沉地扇動,如巨漿撥動大洋。巨大的空氣浪潮自它雙翅之下生出,變成白色宛如實質般的浪。


    狂風大作,黑甲少年身下碎裂的岩石不斷震動,似葉般隨風飄零朝外翻滾。黑甲少年碎去黑甲之後身上的簡單衣裳,也開始片片碎裂,眨眼之後便身無寸縷,露出那灰得人栗栗危懼的體膚。


    隨著魔靈山鷹口中一簇暗紅色的火焰吐出,而後破碎成星華融散在它唿嘯出的勁風之中,氣浪轉瞬變如岩漿般暗紅,而那再度降臨的勁風,也如同岩漿般滾燙!


    麵對衝來的“岩漿”,黑甲少年依然不懂,仿若視之無物。


    “嗤嗤嗤——”


    紅色的氣浪衝擊在了黑甲少年chi裸的肌膚上,眨眼他的黑色長發轉瞬燃燒成無,腳下的布靴頃刻化成灰燼,整個人瞬間被籠罩至無。氣浪衝擊到樹林上,幹柴烈火,近乎數十丈範圍內的樹林都在眨眼間熊烈起了火焰。因為漢穀林萬木叢生,不乏枯葉腐樹,此時統統成為了火焰蔓延的工具,以至於火焰隨風般急速蔓延!


    隻是數息之間,便燃出了禁閉環結界!


    先是熱浪衝襲而來,林間葉沉悶而動。景陽緩緩抬頭,望著前方大約一裏的地方,憑空生出了約莫長達數裏的巨大火線,神情驟僵。


    唿嘯之聲由遠及近,頃刻便成嗡鳴。火線呈現浪潮般的趨勢朝外瘋狂蔓延,宛如要將整個漢穀林焚燒成灰燼!


    景陽的腳步驟然止下,身後眾人也停下腳步,望著朝他們唿嘯而來的轉瞬間從火線變成的滔天火浪,麵色巨變。


    “不要慌!”眼見火浪就要撲向眾人,景陽大喊了一聲。舉起左手,柳辰依的手環頓時散發出藍色光芒,一道藍色的球形屏障將眾人籠罩入內。


    藍色光幕剛剛形成,暗紅色便唿嘯而過,空氣的轟鳴聲將一切自然的聲音泯滅。藍色球形屏障外的一切都是暗紅色如岩漿般的色彩!


    都是嬌生慣養的送試生,哪裏見過這樣恐怖的場麵,先前一鼓作氣聚集起的勇氣此時頓時嚇成了虛無,數位送試生的雙腿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約莫十息之後,暗紅色的火浪消散,露出火卷殘林後的狼藉。周遭的樹木都在燃燒,不過火勢並沒有大到先前火浪那般劇烈。地麵散發著或白或黑的煙霧,肉眼可以的整個林間隻是這電光火石之間便變成了煉獄。


    “元師?元師級別的妖獸?元師級別的妖獸能夠做到這麽恐怖的破壞?”


    一位先前始終表現得勇氣可嘉的高大送試生麵色蒼白如紙,握刀的手都不住的顫抖著,剛才那宛如末日般的景象將他的勇氣統統碾碎,唯有思安和恐懼。


    “它很憤怒,動用了它的精血。”樓檀修從驚駭中迴過神來,知曉這個時候他必須要解釋一下,於是如此道。


    “的確,不動用精血不可能達到這個地步。”胡魚白頷首,雖然對於魔靈山鷹沒甚了解,但是他也見識過妖獸,於是對樓檀修的話表示讚同,接著道:“先前一幕雖然可怖,但是殺傷力卻並非強到無解,不過殺傷範圍倒是可怕至極。若是出現在戰場上,不知道是多麽可怕的一道力量。”


    “能夠讓不可一世的魔靈山鷹都動用精血,那那個黑甲少年到底強成了什麽樣子?!”高大送試生怒不可遏地說道。


    “也不見得,現在說不定勝負已分。”樓檀修看著高大送試生,試圖撫平他的情緒。


    高大少年冷笑一聲,說道:“禁閉環結界還在,你告訴我勝負已分?無論怎樣,我不會進入這禁閉環結界中!”


    說完,朝後退了數步,站到了隊伍之外。


    一根燒黑的樹枝啪一聲斷在了他的腳下。


    樓檀修蹙緊了眉頭,寒聲道:“這個時候出分歧?不是在故意破壞士氣?”


    “士氣?”高大少年冷哼一聲,“我們什麽時候成為士了?本就不是兵將之係。不管怎麽說,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再去開玩笑。”


    望著高大少年態度堅決的搖頭,胡魚白蹙眉準備說些什麽,景陽則開口打斷道:“我尊重你的選擇。”


    “景陽……”樓檀修示意他不要多說,深知這個關頭穩定眾人情緒最重要,一人選擇放棄那麽最終導致的就絕非一人放棄。


    “沒關係。”景陽搖搖頭,“黑甲少年怎樣都會死,他不是一定要死在你們手中。中州送試生無一能敵金蒙少年的笑話傳遍天下又如何?中州的臉麵也還能找迴來,但是人命,隻有一條。”景陽伸手攔住他,示意他事情自己來解決。


    高大少年看著景陽沒有一絲不滿的清秀臉龐,幾分尷尬,他的態度並沒有發生轉變,歉意地低下頭。


    聞言的送試生們,也紛紛看向了地麵。


    羞愧難當,而又理所應當。


    的確,這裏是中州的天下,哪怕他們不殺死黑甲少年,那黑甲少年也一定會死,並非一定要死在他們手上。兩千送試生不如一個金蒙少年這樣的笑話雖然注定成為他國嘲諷中州的笑柄,或許他們將來也會為自己的懦弱退去而感到羞恥,但是,這些真的比命重要嗎?


    “我和你們不同,我有仇在身,要報,所以必須而為之,你們卻並非一定如此。”


    “本來我們之間就沒有契約枷鎖,你也沒有一定要出現在此的責任,即便有,你選擇退去我於德於紀都沒有阻攔你的資格。所以,尊重你的選擇。”景陽看向了所有送試生,包括胡魚白和樓檀修,“還有誰要放棄?此時做出決定,等到進入禁閉環,就不再有迴頭路了。”


    送試生們麵麵相覷,一時無言。樓檀修和胡魚白歎口氣,也緘口不語。


    數息之後,三位送試生對著景陽歉然躬身,而後站到了高大少年的身側。此時,加上景陽僅剩下九位送試生。


    一直表現得膽量小的白衣少年深吸口氣,對著自相遇以來一直自己頗為照顧的樓檀修歉然抱拳,然後對著景陽點點頭,也退了出去。


    樓檀修麵色微白,目光鋒意剛剛形成,又隨之釋然而散去——畢竟現如今的兩種選擇,哪一種,都沒有錯。


    然後接著,一位接一位。


    像是銀蟾將起火霞將落時分的湖畔,那陸續消失的一隻隻歸鳥,徒留漁翁蕭索。


    最後,隻剩下胡魚白,樓檀修,和景陽三人。


    胡魚白從未以勇士二字來標榜這些天之驕子,但始料未及的是,一場不小心波及出來的餘威,便把這些天之驕子的膽量全都嚇破了。


    “抱歉。”白衣少年對著景陽抱拳,歉然道。


    景陽對他微笑,道:“不必道歉,本身就沒有對不起我。雖說我們之間的出發點主次略有不同,不過一起走到了這裏,緣分總歸是有的,我該謝謝你才對。”


    白衣少年握著劍柄的手不斷磨蹭著,脖頸垂低,羞愧難當道:“我還是不夠有勇氣。”


    景陽笑了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能說出這句話,便是有勇氣之人了。”


    白衣少年微怔,無言。


    “你們最好不要再繼續呆在這林中,最好的選擇是棄權離開,若是黑甲少年贏了,將禁閉環籠罩至此,那麽誰都走不掉。”說完,景陽對著眾人躬身,而後轉身徑直走去。


    樓檀修和胡魚白看了一眼他們,轉身跟上了景陽。


    前方白煙滾滾,火樹如光,看不清痕跡。很快便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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