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平的神情一片默然,現如今他的元氣已經枯竭,身體最後能夠施展出的力量全部壓榨在了先前那一刀上。


    現在的他是真的強弩之末。此時無需景陽這樣的修行者,任何一個拿得起柴刀的人,都能夠將刀刺入他的體內,殺死這位年紀輕輕的風雲者。


    但是他沒有擔憂,因為本來所有的籌碼,都已經壓在了這一刀上。


    若這是發生在市井賭局的一場賭,那麽他這便是豪賭,孤注一擲的賭。


    孤注一擲可能是莽撞,也可能是豪氣雲天的破釜沉舟。


    對於誇平來說,他經曆過了無數次這樣的情形,輸掉任何一次,他都不可能活到了今天。但是他始終奇跡般的一次次獲勝,站到了這裏。


    飽經風雨所以知曉輸贏乃天命,所以他的神情一片坦然。


    ……


    他的刀抵在黑甲少年的胸前,黑甲少年的槍從他的腋下穿過,擦過他的側肋,槍上還有著讓人作嘔的猩紅,不過兩人都清楚,這傷勢並不致命,至少比起捅在胸口的一刀,根本便不值一提。


    勝負看起來似乎已經分了。


    但是又好似沒有。


    仿若雕塑般一動不動的二人,在對話結束了的數息之後,黑甲少年的長槍微微抖動起來,其上原本緩慢滴答的鮮血頓時被抖落數滴。


    黑甲少年緩緩抽迴滴答著鮮血的長槍,而後染著鮮紅的槍尖輕輕頂在了誇平的胸口。


    誇平也在任由這一切發生著,也是因為現在的他,的確無法阻擋。


    他望向了黑甲少年的臉龐,黑甲少年的臉龐沒有絲毫的痛楚,也沒有他這樣強弩之末而彰顯出的蒼白。


    他的麵色很正常,依然是微黑,依然是冷酷。


    “刀法很強,你也很強,你是真正的天才,是真正的強者,我與你相比相差甚遠,然而也正因為你我相差甚遠,所以我此行才真正有意義,我的死,也將有意義。”


    黑甲少年雙眸平靜地望著誇平,緩聲說道。


    音罷,他的長槍緩緩從誇平的胸口刺入。


    血肉被刺穿、擠壓的聲音刺耳無比,讓人心躁無比。


    鮮血哇的一聲從誇平的口中湧了出來。滾在他的胸膛,滾在粗布衣上。


    生命力飛速地流逝,他體內的力量也在急速微弱下去,再也握不緊手中的刀,他的刀頹然地落下。


    他的刀確實捅在了黑甲少年的胸腔上,但是黑甲少年的身上穿得有黑甲。誇平自信他能夠刺穿黑甲,然而黑甲被刺得裂開了一條裂縫,卻並未被刺穿。


    刀尖也並未沒入黑甲少年的血肉,而是沿著刀上先前被洞穿的窟窿折斷開來,斷去的刀尖,插在那已經威勢長大了一倍的火線旁,反射著跳躍的紅光。


    “若是我先前施展出的一槍轟殺沒有轟到你的刀上,你的刀便不會有窟窿,刀也會按照你的意願刺穿我的黑甲,最終刺入我的心髒,而不是斷去,那麽最終勝的會是你。你一個運元境,將會殺死我這個偽元師,成為真正受人尊敬的天才和強者。”


    “可是,沒有若是。”


    黑甲少年麵色一沉,槍尖猛然用力,血肉擠壓刺穿的聲音再度傳出,一聲輕響之後,槍尖從誇平的後背刺出。


    “噗——”


    一口濃血灌出,誇平那張本就長得略顯猙獰的臉,浮現出一抹遺憾。


    他的麵色僵硬下去,轟地倒在了草地上。


    身下是草地,麵前是黑暗的天空。


    他如此來到這個世上,也將如此離去。


    他的模糊眼前浮現出在鎮邊軍上的一幕幕。他第一次拿刀,第一次殺人,第一次接觸修行,他年紀輕輕便數次在小規模的戰爭中殺死地方領軍。


    他軍功一身,加冠之後便能坐居高位。


    他戰力強大無匹,受到營中比他年長數十歲的軍人尊敬。


    他修行天賦異稟,受到都統親自接待,並且給以送試生名額。


    他的一生貌似很風光,貌似年紀輕輕便承受了十分之多的美譽,然而除了他自己,誰有知道其實他的一生很坎坷?父母死於戰中,自己在邊關長大,又如何體會到美好一詞?


    他的一生相隨的隻有鮮血。


    他一生的終結,也是終結在了血泊中。


    他的一生,也隻有十七年。


    誇平帶上一生唯有廝殺這單調的迴憶,緩緩閉上的雙眼,血泊之中,唿吸漸弱,而後停息。


    鎮北邊軍少年,九劍門送試生中公認的戰力最強者——誇平,卒。


    ……


    風吹過,二人已經生死之隔。


    黑甲少年緩緩收迴槍,長長地舒了口氣,而後一聲歎息,又略顯沉重。


    他望著誇平的屍首,搖了搖頭。


    “可能死在戰場上更適合你,但對我而言,殺死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十分值得了。”


    呢喃完了這一句,黑甲少年望向早已消失煙霧的天空,沒有選擇動身離開,也沒有選擇將禁閉環收下,而是盤膝休憩起來。


    對於別的送試生他可以不在意太多,但是對於誇平卻不一樣,他要確定誇平真正死去,他要確定當他將禁閉環釋放出的結界解除掉,誇平化作白芒消失後,不會被九劍門用手段救活。


    對九劍門的諸多大能人而言,禁閉環十分神奇,虛化陣的作用都可以隔絕,絕非偶然,足以見得大武朝廷對他們下的功夫。但同時禁閉環對他們來說也十分脆弱,因為若是他們願意,他們完全可以將禁閉環破壞,或者說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他某些作用,譬如解除掉其對結界內的隱藏效果,但是他們沒有。


    為了保證公平性,除了袁菲對景陽的提醒之外,他們沒有對其中再有任何的插手,然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一直有送試生在死去,並且這一戰中,黑甲少年結界若是不主動解除結界,他們便不會知曉最終的結果。


    所以從一定程度而言,此戰沒有觀戰者。


    然而,卻有人率先見到了結果。


    黑甲少年雙目一睜,看向了那忽然出現在結界中的一位女孩。


    女孩握著劍,眼中茫然,還有驚懼。


    火線翻滾,但是卻沒有溫熱。彭玲的腳步頓時一止,後背瞬間汗濕,因為黑甲少年這一眼十分的冰冷,宛如將她徹底看破,也宛如在看一具屍體。


    更是因為意外。


    她沒有想到前一步還一切平常,一步之後,她的視野中便出現了這樣狼藉且極度讓人心懼的場景。


    她也在頃刻之間便反應過來,麵前這位身穿黑甲,手握長槍的少年,便是他們設計想要引來的黑甲少年,而這詭異的來源,便是黑甲少年手中的禁閉環。


    她的視線下移,血泊中的魁梧少年,讓她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


    血泊中那張蒼白的麵孔她熟悉,她也曾畏懼,是景陽口中的天才,也是他們所寄托的希望。


    他們希望看到的是誇平大戰黑甲少年,而後他們伺機出手,將黑甲少年擊敗。但是沒有料到的是,事情的發展從一開始,便不再他們的掌握之中。


    最最糟糕的情況,成為了最真實的情況。


    送試生中無敵,終究不是無敵。


    彭玲的身形頓時一轉,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妄圖以卵擊石的想法,唯一的反應就是逃。


    她好強,她也膽小,這些天的磨練讓她堅強了很多,但是她從來不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人。


    “棄權!”景陽的話語出現在她的耳畔。


    她的步子剛剛邁出一步,一聲破空聲傳來。


    她的身軀頓時僵硬,麵色凝固。緩緩低下頭,一把長槍,洞穿而過她的身體,猩紅的槍頭萬分妖豔,像那妖女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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