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六道黑色身影的六把長劍微側,皎潔的月色頓時成為了劍上的寒芒,在藻荇交橫的地麵畫出道道粼粼色。


    恐怖的元氣自六道身影身上散發而出,六道身影也刹那而動,首領依然站在原處,仿若一尊黑雕。


    虛弱男子微微抬頭,手中的劍出鞘,地麵赫然出現了一道數寸寬卻有一丈之長的裂口。


    藏鋒數年,一朝出鞘,便顯數年按捺的急躁。


    “司首可以換,暗武監必須有,緝拿我本也有監察司的職責,功勞故意讓給你,這個彭九零未免心也太大。”


    麵對六道鬼魅般的身影,虛弱男子微微抬頭,接著說道:“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為了自己的性命和權利可以連一切都出賣的人,卻是在廟堂爭鬥上有著驚人的膽量,隻是不明白,公輸采堯坐在那裏,他的囂張膽敢維持多久?這樣一個小人,陛下又敢用他多久?”


    話音剛落,一道劍芒從他身上閃過,虛弱男子原本毫無舉動的的身影卻是如同蜥蜴長舌般迅捷,瞬間便退了數寸,急閃之間,竟是生出道道殘影。


    手中的劍散發出一道微白的光芒,白芒晃過黑影的劍前,傳出刺耳的撞擊聲,那道黑影便發出一聲悶哼,倒退了數步。


    為首的黑衣人站在牆上看著戰鬥,耳畔迴響著虛弱男子說的話,心中浮現的景象卻是那座雄城以及宮殿,抿了抿嘴唇,不言。


    六道黑色身影已經閃電般的和虛弱男子交手了十數迴合,黑影在他身周不斷閃動,看似毫無章理,然而細細觀察他們的每一次出手,都隻會看到天衣無縫般的配合。


    這弱不禁風的虛弱男子,隻身麵對這樣的進攻,卻並沒有顯出太多的敗意。


    甚至數道劍意,直接衝破了黑影聯手的數道攻擊,隱隱間占據了上風。


    “即便不做主事多年,暗武監的慣用戰術,心中還是清楚如鏡。”虛弱男子仿若處之綽然,淡淡然道。


    手中劍舞動,劍光浮掠,一道道黑色的破碎衣襟開始紛飛。


    “既然知道我們的到來,又不選擇離開,那麽反抗的理由是什麽?”為首的黑衣人緩緩道。


    身形閃掠,衝擊開了數道強大的進攻,身後的屋子開始倒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鍾聲與其完美契合,將轟然聲完美掩蓋。身形晃動之間產生的數道殘影漸漸虛無,虛弱男子身形凝實道:“不打算走並不是不打算活,不走隻是因為走膩了,可不等同於死。”


    “噗——”


    說完劍猛然後刺,白茫茫的劍光頓時洞穿了一道黑影的胸膛,這道黑影的鮮血噴吐到劍上,瞬間便化成了白霧。


    黑影身形暴退,其餘五道黑色身影相視一眼,在閃動之中點點頭,掌心中浮現了微紅之色,空氣中頓時開始浮現一道道淡淡的暗紅色線條,而五道黑色身影的劍光越是閃動,那些暗紅色的線條便越是密集,如同一張正在編製的漁網,將整座小院都籠罩了下來。


    每一根線條都散發著濃烈的浩然意味。


    “天涯劍的天罡劍經。”屋頂上,白衣婦人緩緩呢喃。


    明白是說給自己聽的,景陽微微蹙眉,隨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你今日找他換過草藥,他為什麽會同意?”婦人淡淡道。


    景陽神情微變,未曾想到這件事這位婦人居然知道。


    “不必驚訝,你的表現太引人注目,我又太喜歡關注這天下,關注久了便喜歡關注一些合我性情的人,所以知曉你的行蹤。”


    景陽感覺自己的後背全是冷汗,心想自己以後還需要再謹慎些,神情卻一片平靜,他想了想道:“他不是賺錢的人,所以他不是商人,而我又沒有什麽能給他的,所以答應承情。”


    婦人笑了笑,道:“他也不是一個喜歡讓人承情的人,所以他幫你應該隻是出於對後輩的憐惜,以及希望讓監察司吃點苦頭。”


    景陽神情微凜,道:“這麽說他似乎是個好人?”


    婦人神情冷漠下來,道:”哪裏有什麽絕對的好人壞人,隻有站在利益兩方的人,好壞決定不了生死。”


    景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據我所知,他這些年都表現得不正常,似乎並沒有刻意去掩蓋自己的行蹤。”


    “如他自己所說,他沒想過要走。”婦人將手背到身後。


    “朝堂之中很多惡心的勾當和爭鬥,今日便是一次縮影。”婦人並未轉頭看他,而是淡淡地看著場中愈發激烈的爭鬥,“你的心性不錯,但是要明白修行之道並非隻是修行這麽簡單,這次的爭鬥你看出了哪些東西?”


    景陽沉思了片刻,將望向不遠處角樓上那道同樣關注這場間戰鬥的鐵血身影的目光收迴,道:“天涯劍宣布歸屬武朝有些年頭,天罡劍經這樣的武學出現在暗武監的人身上不足為奇。”


    景陽微微躬身,又道:“那位男子應該是暗武監逃亡了五年的前主事——莫塵,七道黑影也都是暗武監的人,為首的應該是現今暗武監四大主事中僅存的主事易偉傑。”


    暗武監勾勒起了他十年前的一些迴憶,不禁心中有些感傷,和悲憫。不過就這件事而言,雖然接觸之後知曉那位藥鋪老板不是尋常人,但居然是這等傳奇人物,倒是萬萬沒料到。


    聽到景陽的迴答,婦人絲毫也不感到滿意,搖搖頭道:“你膽敢頂撞監察司,看似魯莽,實則聰明,但若是你看到的隻有這些,我便真的失望。”


    景陽有些不解,但是接著道:“我與這位藥鋪老板在今日有過接觸,知道他來這裏已經有些年頭了,然而五年來暗武監和監察司都始終沒能找到他,卻是在大試最近找到了他,事情便有蹊蹺,隻是我並不知曉蹊蹺的緣故。另外這次拿下莫塵的性命,將是大功一件,暗武監又差監首,想必易偉傑可以扶搖直上,至於為什麽監察司在落穀城這麽多天始終沉默,而是等候暗武監的人來,想必也是故意想要藏些鋒芒,向那位瘋胖宰相示弱,同時能夠讓易偉傑欠他一情,一步完美的棋。”


    婦人這才轉過頭,眼中有著藏不住的笑意,冬湖般的她像是開始跳躍起來歡騰的魚,“無論你能否進入前三甲或者前百,隻要文試中的成績讓我滿意,都可以跟隨我在九劍門修行。”


    景陽豁然抬頭,看著婦人臃腫且雍容的身影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自然明白這番話對於一個普通的少年而言究竟蘊含了怎樣的影響力。


    “五大宗門原本不問世事,但是前些年卻是意識到不問世事卻是要被世事問伐,所以成立了問情處,我便是其中的領首。”婦人淡淡說道。


    現今的天下,矛盾愈發的尖銳,隱隱間已經開始又要演變為七八百年前的戰國時期,隻不過當年的戰國焦點是在中州,而即將蔓延的戰亂將會牽扯整個天下。最為可怖的是,千年來從來沒有人膽敢將戰火牽連到五大宗門,而武朝對於天涯劍的收編,便已經證明武朝和其餘四大宗門之間的爭鋒隻是開始。


    通過這位婦人的話語,也讓景陽知曉,對於武朝將做的一切,其餘四大宗門絕非無作為。


    “轟——”


    一聲轟然傳來,整座城似乎都要被驚醒,遠處的鍾聲及時響起,卻還是難以掩蓋不少婦孺的驚唿。


    景陽和婦人的視線頓時轉向了戰鬥圈。


    院牆轟然倒塌,數道黑色的身影狼狽地橫飛而出,砸到了一道又一道的牆壁,驚醒了一家又一家的人。


    虛弱男子佇立在原地,藥架全部倒塌化作齏粉,他的身上出現了一道道血口,鮮血不斷的灌出,而那些暗紅色的線條,也統統崩碎,小院的牆壁上傷痕累累,不斷地崩塌著,甚至相鄰的數道牆壁都在不斷地倒塌,他腳下的地麵也如同蛛網一般,滿是密密麻麻的痕跡。


    他硬是以一己之力,戰勝了暗武監數人聯合施展的天罡劍經。


    “數年前你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也不會是。”虛弱男子蒼白的麵色顯得愈發如紙,薄唇沁著鮮血說道。


    將體內殘存的所有元氣壓榨而出,在指尖凝結出一滴晶瑩,晶瑩似露水的水珠灌入劍柄中,虛弱男子手中的劍頓時也變得晶瑩起來,驟然脫手,變成一道閃電朝著黑衣首領刺去。


    散發著白芒的劍將空氣劃出一條肉眼可見氣浪,鋒銳的劍意使得四麵八方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道深深的劍痕。


    大元師的一劍,自然不凡。


    “好強的劍。”景陽不禁感歎。


    直麵此劍的黑衣首領卻隻是長長地喟歎一聲,處之泰然地朝前伸出手,對著虛弱男子隔空一握。


    虛弱男子麵色猛變,隻因為他察覺到首領的手宛如漩渦般,他所處這一片空間中的元氣似乎頓時全部朝著首領的手中而去,並且在極短的時間便瞬間凝結到了一個可怕的強度,他的劍也硬生生在空中停滯下來。


    整個場間由空氣傳遞而來的壓力陡增數倍!


    “聖元境,元尊。”察覺到場間的變化,一座角樓上,一位身穿盔甲的將領搖搖頭,剛毅的麵龐上浮現一絲凝重,而後轉身緩緩地離開了角樓。


    “現今的武朝,真的很強。”景陽悄然地吸了口涼氣,心中浮現了這樣一道聲音。


    同樣的感歎出現在不少觀局人的心中,即便是景陽身旁這位出自九劍門的如冬湖般平靜高貴的婦人也不禁手指輕顫了一下。


    許多身影開始退去,隻因為這一戰已經沒有了懸念。


    隨著體內元氣的流淌,天地間調配而去的大量恐怖元氣頓時從首領的手中爆發而出,大量的元氣頃刻形成一道數丈大小的暗紫色的大劍朝著虛弱男子刺去,即便白芒之上那股強悍的氣息強大無匹,可是麵對這等完全境界上的壓製,也依然顯得十分渺小。


    劍芒頃刻間湮滅,元氣衝擊到了虛弱男子的身上,恐怖的紫色大劍頓時穿透了虛弱男子的身體,口中噴出鮮血,整個人倒飛轟倒了院落中的屋子,如同一攤爛泥一般癱倒在了地上。


    沒有奇跡的發生,如同所有觀局人的預料,已然勝負兩分。


    “以前的我不是你的對手,然而那是以前的我。”首領這才接口道。


    他縱身躍到了虛弱男子的身軀旁,幾分悲憫地看著他,道:“你運氣不太好。”


    空氣中還彌漫這月光和濃厚的房屋傾倒引起的煙塵。


    這句話中藏有何等深意虛弱男子猜不透,也不願意去猜透,隻是淡淡一笑,用細微的聲音道:“你又如何知道現在這個結局不是我想要的?或許該說我運氣好才對。”


    首領默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你喜歡酒,現今倒是戒了,想敬你一杯,發現有些難。”


    虛弱男子咳著血,無聲地笑了,看著寬闊天空,道:無論是陛下還是監首還是天涯劍掌門,還是那個彭九零,心都太小,武朝人心都小?若依然如此,等到何時武朝才會明白,要推翻這個王朝的,不單單是那個前朝太子那麽簡單。”


    首領沉默良久,緩緩道:“陛下,心不小,至少也心很大。”


    他驀然抬首,”整個天下,都終將歸武朝。”


    首領不再多言,不再拖泥帶水,仰頭的瞬間,手中的劍舞動,割下了莫塵的頭顱。


    逃亡了五年了的傳奇人物,暗武監主事莫塵,便死在了落穀城。


    提著他血淋淋的頭,易偉傑仿若無事一般,沿著來路返迴,身受重傷的暗武監成員,背負起死去的成員的屍體,默然跟在他後麵,地麵上滿是滴答的鮮血。


    遠處的鍾聲格外縹緲。


    所有的觀局者都悄然退去,仿佛從沒有出現在過此間。


    走到景陽與婦人所站的院落旁,易偉傑對屋頂上的婦人微微點頭,道:“多謝九劍門的支持。”


    婦人並未看他,隻是平視前方,淡淡道:“不必,隻是做合情理之事。”


    易偉傑目光凝視前方地麵,不禁笑了一聲,道:“說五大宗門不管世事,想來隻是不明白人的胡亂猜測,不理世事又如何能夠做到千年不被世事擾?不理世事,又如何會有今夜的開明?”


    婦人並未迴應,易偉傑也悄然褪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城中。


    景陽知曉,很快,莫塵死去的消息便會昭告世間,於此同時,暗武監監主也將由今夜這位男子接替。


    “九劍門為什麽要幫他?”景陽問道。


    婦人微微蹙眉,不過想來自己的要求不能太高,對方終究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於是道:“你以後就會明白,隻是權衡,隻是有的時候要退步,因為現在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終有一天會撕破臉?”


    婦人搖搖頭,道:“不見得,千年來一直都有可能與朝堂撕破臉,隻是今朝的概率,大過之前千年。”


    “早些迴去,明早還要文試,記得不要將今夜的事情告訴別人,哪怕是隨同你來的那個小姑娘。”婦人轉身交代道。


    景陽微微躬身,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唿?”


    婦人道:“袁菲,沒什麽名氣,之前隻是宗門裏一個負責管理藏書閣的人,偶爾講講課,你叫我袁講師便是。”


    景陽又微微躬身,“是,袁講師。”


    婦人忽然響起一件事,道:“歡兒之前跟你說了些什麽?”


    景陽心裏長鬆口氣,幸好之前唐歡有告訴過他若有人問起怎麽迴答,道:“唐師姐?隻是告訴我放寬心,宗門迴保護好我。袁講師有什麽想問的?”


    袁菲搖搖頭,道:“沒有,隻是好奇問問,那個丫頭雖然不太會講話,但是向來要強,她既然是跟你說的這些,我便也放心些。”


    “記得我交代過你的東西,好好文試。”最後有些深意地看了景陽一下,袁菲便身形一掠,如同飛燕般消失。


    一場足以改變朝堂局勢的戰鬥在自己眼前爆發然後結束,不禁有些夢幻,隻不過見過比這個還要震撼無數倍的場麵,所以待到袁菲消失之後,景陽的臉上才浮現出真正自然的泰然,和淡淡的漠然。


    “為了保全自己出賣信義,讓我大寅無數人送命,如今又下了這樣一步好棋,好一個彭九零。”


    景陽死死地攥緊了拳頭。


    “隻是我不明白,你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就一定是對的?”景陽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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