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三條大道,轉過七處轉角,便走到了一條名為露蒙街的街道。地處韓楓城東偏北的露蒙街是韓楓城萬千街道中極其不起眼的一條,景陽的住所便在這裏。


    這裏有世間最普通的人和故事,這裏的一切都那麽低賤和平凡。但是自給自足,自得其樂的生活,也有很多上位者無法理解的樂趣。


    推著燒餅車,景陽和老翁閑聊著往裏麵走去。


    “景陽,吃飯沒?沒吃快來我這裏吃。”路過一家米鋪,鋪子中一位端著瓷碗的婦人一邊扒拉著飯,一邊對著路過的景陽吆喝道。


    “劉嬸,不吃了,吃了王伯的燒餅,不餓。”景陽轉頭笑著迴答。


    “行,和王伯慢點啊。”婦人又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景陽笑了笑,點點頭。


    “小兔崽子,菜裏不過就炒了兩塊蘿卜你就不吃!信不信我打死你!”走了幾步,街道的另一處,一位頭上裹著粗布的中年男人手上握著掃帚從一間院子裏衝了出來,追趕著前麵一位破門而出的胖小孩。


    “不吃,就不吃!我就不吃蘿卜!”


    “景陽哥救我!”抹著眼淚的胖小孩見到景陽,像是見到救星一樣連忙躲到了他的身後。


    “臭小子,以為躲到景陽後麵我就不敢打你!”中年男子握著掃帚接著跑過來。


    景陽看著胖小孩胖嘟嘟的臉,聳聳肩道:“不吃飯景陽哥可幫不了你,手裏還推著車呢,不能保護你咯。”


    “啊!”胖小子叫了一聲,朝著街道的另一頭跑去。


    “給你爹我站住!”


    見歡喜父子倆消失在視野,景陽和王伯都相視一笑。這樣的戲碼,顯然他們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地麵上的泥垢和油汙讓這裏彰顯得雜亂不堪,父子二人那尋常至極的打鬧也顯得市井至極,然而這些平凡的歡笑和打鬧卻讓這裏永遠熱鬧。而這份普通的熱鬧,對於某位心生感慨的人而言,也顯得格外的美好和值得珍惜。


    推著車子到了一處普通的屋門前,景陽熟練地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車。老翁對著他慈祥地笑了笑,道:“進來喝杯茶再走。”


    “不要了,王伯。”景陽連忙擺擺手,“有場評書,我想去聽聽。”


    王伯笑了笑,隨後神情又凝重道:“你可要小心些,不要再和任何人動手了,還有,記得提防王空成的報複。”


    景陽摸了摸鼻梁,意味深長道:“他怕是沒有機會報複。”


    王伯沒有去在意這些話語裏隱藏的意味,隻是無奈的笑了笑。


    與王伯告別之後,景陽一個人步伐沉重地來到了與露蒙街隔了一個街道的天鳥街,其一家名為百福樓的茶樓裏。這是他往日百裏偷閑的時候,時常迴來的地方,今日,他將來聽他在此的最後一場評書。


    站在樓外望著這數息的一切,再迴顧起剛才進入露蒙街時那些尋常的一切,他的眉眼間這才浮現出一抹不舍。


    搖搖頭,徑直向茶樓中走去。


    茶樓中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站在台上,約莫不惑之年,頭發梳得錚亮,一副中年學究的模樣,便是這間茶樓最為知名的說書先生。


    常年說書也積攢了不少名氣,半月一次的說書也成為這幾條街道中街坊難得的消遣,所以這下午時分茶樓裏人熙熙攘攘,絕大多數的人到此來都是為聽書而來。原本還算蔭涼的客棧,也因為這人的熙攘而變得烘熱起來。然而不管怎樣,前來聽書的人依然隻增不減。


    景陽的神情一片平靜,仿若自己並未有過戰鬥,更未曾招惹了一位韓楓城臭名昭著的惡霸天才。絲毫不避諱地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番好擠,找了一處坐處坐下。


    “大哥哥你也來聽書嗎?”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坐在他旁邊,奶聲奶氣地問道。


    景陽看著這隻有五六歲的小孩子,對著他笑了笑,摸著他的腦袋道:“你這麽小,也來聽書嗎?”


    小男孩點點頭,對景陽輕聲道:“娘親不讓我聽,我偷偷跑來的,嘿嘿。”


    “這樣嗎?那待會早點迴去,別你娘親等急了。”


    “好。”小男孩笑著點頭。


    日晷上的針影微微偏移,一位站在門口的小二對著說書先生招招手,示意時辰差不多了。


    “謝謝各位父老鄉親的捧場。”得到示意的說書先生心領神會,對著台下的眾人躬了一身,台下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掌聲。隨著掌聲持續一兩息之後,原本嗡鳴的交談聲也平息下去,所有人都開始鼓掌,掌聲頓時熱烈起來。


    說書先生字正腔圓,說話的風格也格外具有北方人的味道。掌聲停下之後,他揉了揉嗓子,正聲道:“感謝各位依然如此捧我劉某人的場,再次謝謝各位。”


    掌聲又是驟起,對於這位說書相聲屢試不爽的調動氣氛的手段,聽書的各位也顯得習以為常並且十分配合。


    似乎很是享受這一切,說書先生微微一笑,而後招手示意掌聲停下。


    “明天便是送試生離去的日子,大家也都知道五大宗門的招徒大試已近,三年一度的招徒大試乃是選拔修行天才的重要時刻,所以今天我們不說那戰國,也不說千年前的孔齊劍聖,咱們上迴說到,下一次要講的是寅末武初的故事,所以今天要講的,就是那寅末武初的故事,講寅末武初的強大修行者!”


    “好!”台下掌聲頓起雷鳴般響起。


    在這裏聽了不少評書的景陽習慣了這熱鬧的場麵,不過還是不由微怔,不為人知的心中一緊,旋即也好奇地揚了揚頭,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說書先生一搖折扇,道:“之前和大家說到過,南宮蝠乃是驚才絕絕之人,加冠之年便入元尊,二十有四便成為元聖,乃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聖,號稱千年來第一天才,也是力壓冰蟬子,通天派掌門古淩,奪得天下第一強者的稱號,各位還記不記得?”


    台下是極為捧場的附和聲。對於南宮蝠的大名,早已是家喻戶曉,他的許多故事,更是成為傳奇,對於這樣的強者,哪怕是現今統治中州的武朝之敵,大家也難掩欽佩之情。


    說書先生點點頭,道:“記得便好,咱們,就從南宮蝠說起。”


    “話說寅京帝當年,修築京淺運河勞民傷財,又試圖削弱寅朝數家舊權貴的勢力,民間恰好洪澇有起,近乎十數陵受災,民生哀悼,世間逐漸響起了反叛之聲,可謂是天欲亡大寅,在那個群雄並起的年代,南宮蝠又驚豔如此,有雄心大略也情理之中,所以南宮蝠率兵起義,帶領著自己招攬而成的南宮軍,以及自炎兆國結識的幾位朋友,成為當時天下間最強的起義力量。”


    “當時民心所向,現如今帝王李林勝,十二年前那還是寅朝威名赫赫的鎮北大將軍,便領兵起義,最終曆時兩年,攻破翰伊城,又在兩個月之後,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南宮軍,使其兵退南炎之地,將中州最南方的十個陵占據,命名為南炎國,並且存在至今。”


    台下頓時響起了議論的聲音,這段曆史離他們如此之近,不免有了交談,如此風雲的往事便在今朝,自然是大家都知曉的,並且對談論這段曆史樂此不疲。


    “不過今天,咱不講南宮蝠,也不講大家都熟知於心的那些戰役,既然聽書,那就要聽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今天就以十年前中州最強的兩位無門無派的劍客——也是有劍神之稱的‘北冰南衛’中的‘南衛’——衛劍為中心!”


    場間頓時隱有如低潮般的輕唿。


    景陽的眉頭微微一挑。


    “哇哦。”小男孩眼睛一亮。


    景陽微笑道:“怎麽,你喜歡衛劍首?”


    “衛劍首就是衛劍神?嗯!我也喜歡衛劍神。”小男孩舞了舞小拳頭,“我父親說衛劍神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景陽笑著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劍神衛劍當年可謂是天下間最強的數人之一。”


    “論忠誠仁義,天下間有多少人能及得上衛劍神?本來以他的實力完成可以飄然而去,或者投靠武朝,然而為完成寅京帝遺命,一個人帶著大寅太子殺出翰伊城,隻可惜……”


    “劍神乃是鏡火陵人,與我渝南陵隔得太遠,不然我一定要去拜訪下劍神大人的故居。”


    聽到衛劍二字,台下也頓時響起了議論之聲。


    中州尚武,崇尚強者,對於十多年前縱橫中州的劍客,麵對五大宗門的宗主也不遑多讓的絕世強者,能被稱為劍神的男子,也是抑製不住的膜拜。


    “衛劍以《絕神劍經》殺遍中州,得到劍神之名,同時又是大寅王朝軒氏皇族旗下的翰伊十三劍劍首,故也稱為衛劍首,乃是元聖至尊,可謂是天下間最強的數人之一。當年寅朝被大武王朝取代,翰伊城中可謂是腥風血雨,血流成河,而這天下間最為風雲的劍神便悄然間,帶著大寅末代太子——也是軒氏皇族最後的子嗣——軒荊陽,殺出了翰伊城。”


    台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靜靜聽著,生怕漏去任何一個細節。


    “劍神本來便寅朝在與大武王朝大戰中負傷在身,而帶著大寅太子逃亡時,鈴鐺劍仙以及兩千黑甲大軍聯手,卻依然沒能攔下他!各種聳人聽聞的大陣排布,這位劍神依然從中逃出!當年的那一場場戰鬥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衛劍神帶著軒荊陽一路南下,擺脫了就大多數的追兵,但是卻沒能擺脫暗武監的追蹤。”


    “當時大雨滂沱,一場大戰,便在大布江上的一艘大船上,上演了。”


    全部人都聚精會神,生怕漏去一個字地仔細聽著,而說到這裏,說書先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這是故意吊胃口的手段,雖然都有些心急,但是聽書的群眾依然沉默地等待著。


    “衛劍神死了嗎?”一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孩忽然高聲問道,在安靜無比的茶樓裏顯得突兀至極。


    景陽不由一愣,因為發問的人便是他身邊這個孩子。


    說書先生險些被噎住,連忙將茶咽下,看著那個發問的小孩教育道:“小朋友,聽書要慢慢來,急不得,容我講述講述過程。”


    “衛劍神沒死對吧?”小孩子眨著大眼睛,問道。


    說書先生看著小孩子的目光,十分的生氣,不耐道:“小孩子不要鬧!慢慢聽著來。”


    “你又不在船上,你怎麽知道過程?”小孩子不服氣地說道。


    說書先生一怔。


    “既然是劍神,怎麽可能會死呢?”小孩子繼續問道。


    說出這樣一番話,足以證明即便是這個垂髫小兒,也知曉衛劍死去的事實。


    十年前一艘名叫萬花流船的客船上,發生了這樣一場戰鬥,最後船隻沉沒在了大布江上,幾乎所有乘客都死去,沒有人能夠作為見證者,然而暗武監的人卻幾乎都活了下來,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而當武朝真正公布這一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真正明白,那位傳奇劍神,以及大寅最後的血脈,已經死在了那場戰鬥之中。


    “小朋友,劍神也是人,為什麽會不死?”說書先生無奈地搖搖頭,索性耐心跟他解釋起來。


    “衛劍神當然也是人,但是衛劍神才不會死的那麽輕鬆。”年紀雖然小,但是說話卻非常有力量,此時這樣青澀至極的小臉上,也顯得十分鄭重,這鄭重很滑稽,但是也讓人知道他很認真。


    場間卻並沒有人打斷他。


    “大哥哥你說對吧?”小男孩轉過頭對著景陽問道。


    景陽笑了笑,沒有迴答。


    小孩子的問話並未對說書造成太大影響,說書先生繼續進行他的說書,待到場麵再度熱鬧起來的時候,景陽估摸了一下時間,有些不舍,但是還是不打算繼續聽下去,離開之際,小男孩不甘心地轉過頭,低聲對著景陽問道:“大哥哥,衛劍神沒有死吧?”


    童言無忌,景陽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想了想,道:“過些年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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