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有那麽一兩秒鍾,奇跡會從天而降。

    但是,沒有。

    通話記錄上顯示的時間是8月4日下午16時05分,這是名為“清儀”的號碼最後一次唿喚——少年當時沒有接到,之後的幾天裏,無論他怎麽迴複,也都歸於沉寂。

    青年並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麽——命運沒有給他機會,沒有給他一個哪怕是說聲再見的機會。

    他不願去猜想在裴吉特島上發生了什麽可怕的故事,他寧可相信是他的清儀在開玩笑,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是在開玩笑——一個不那麽好笑,甚至有些殘忍的玩笑。

    “下一次,在一起吧。”〕

    “根據聯合國救援中心公布的數據,台風‘玄武’在裴吉特島總共造成了2973人失蹤,其中包括2600餘名本島居民和約300位外國遊客……”

    小夥子不耐煩地用力按下電視遙控器的按鈕,換了一個頻道:

    “中國外交部昨日下午發表申明——”依舊是關於裴吉特的報道:“對裴吉特島上發生的自然災害表示沉重哀悼,並表示會盡一切可能提供人道主義援助……”

    小夥子繼續切換著頻道——雖然明知道今天所有的新聞都肯定圍繞著裴吉特和“玄武”,但他還是寄希望於能在這些繁冗的報道語言中找到一點點想要的信息,一點點,能夠讓自己“安心”的信息。

    “我現在就站在裴吉特島上——”相比起其他地方電視台,中央一套的記者總是能夠快人一步:

    “曾經鬱鬱蔥蔥的南洋天堂,現在已經是一片荒蕪。地麵像是被什麽東西犁過一樣,全是爛泥和廢土,見不到一棵完整的樹木,隻能在碎石間和岩壁上看到一些殘存的雜草……”電視上的畫麵觸目驚心,鏡頭所到之處,完全是一片光禿禿的死寂,既沒有植被也不見動物,仿佛剛剛經曆了炮火洗禮的戰場。

    “我現在無法判斷裴吉特島究竟發生了什麽……”那記者的表情似乎相當之苦惱:“火山爆發?海嘯?台風?”他搖搖頭:“難以想象是怎樣的災害把這裏變成了廢墟,這個答案恐怕隻有科學家們才能給出了。”

    青年有些不耐煩了,他換到了鳳凰衛視——這是他最喜歡的電視台:

    “……曆史上曾經發生過類似的災難,”屏幕中央,一個頭發花白的評論員扶了扶眼鏡框:“根據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記載,他們曾推測在人類文明開始之前,發生過一次核爆級別的

    大毀滅……”

    不知道是因為煩躁還是抑鬱,麵色凝重的少年關上了電視,用手指胡亂地撥弄著桌上的果盤。他感到心慌得厲害,總想要拿點什麽似的,手一空下來,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發虛。

    如坐針氈,胸口憋悶,嘴角發幹——在他十八九年的人生中,從沒有像今天這麽焦慮過。

    這難道就是初戀的感覺?

    那原先認為應該充滿了甜蜜與歡愉的東西,為什麽現在卻會帶來如此深重的痛苦——心若絲纏,寢食難安。

    青年慢慢拿起茶幾上的iphone6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又重重放下,這已經是一個小時內,他第三次做這個動作了,雖然這樣並不能平複一顆焦躁的心,但多少讓少年有點期待——

    期待有那麽一兩秒,那熟悉的鈴聲會在耳畔響起;期待有那麽一兩秒,那如銀鈴般可愛的嗓音會喚出自己的名字;期待有那麽一兩秒,那種心跳的幸福感又會在胸中漫溢。

    他期待有那麽一兩秒鍾,奇跡會從天而降。

    但是,沒有。

    通話記錄上顯示的時間是8月4日下午16時05分,這是名為“清儀”的號碼最後一次唿喚——少年當時沒有接到,之後的幾天裏,無論他怎麽迴複,也都歸於沉寂。

    青年並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麽——命運沒有給他機會,沒有給他一個哪怕是說聲再見的機會。

    他不願去猜想在裴吉特島上發生了什麽可怕的故事,他寧可相信是他的清儀在開玩笑,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是在開玩笑——一個不那麽好笑,甚至有些殘忍的玩笑。

    “下一次,在一起吧。”

    平凡而簡短的字句,卻似乎蘊藏著難以表清的千言萬語。

    “下一次”——什麽叫“下一次”?什麽時候是“下一次”?這頗值得玩味的三個字,帶著不祥的寓意,讓少年隱隱覺到一股說不出的傷感。

    就在他目光呆滯地發愣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青年心頭一緊,連手中的iphone6也無意間掉到了地上。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在提醒著他——敲門者所帶來的,正是關於戀人的消息。

    半是忐忑,半是僥幸,青年握緊了雙拳,快步走到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門外無人,隻是在門檻前的絨毯上放著一隻像是鑰匙掛件的東西,它裝在小巧精致的塑料袋裏,上麵還印著漂亮的圖案和一行字母。青年的英語並不算

    很好,但多少還能看懂包裝上的廣告語:

    “歡迎來到裴吉特。”

    “清儀!”青年本能地驚喚出戀人的名字,而後傻傻地怵了幾秒鍾,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奪門而出。

    青年的家住在三樓,他卯足了勁,飛也似的跑下樓去,一口氣便衝到了底,推開安全門,站在居民小區的大道中間。

    他喘著氣,前前後後地望著。

    冰冷而整齊的居民樓,仿佛經曆了千萬年風雨的磨礪,不動聲色、巍然矗立,用一種默默的坦然注視著青年。突然之間,在這鋼筋水泥鑄成的叢林中,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無助與絕望,這份悲苦在胸腔中翻騰跌宕,最後化成一句近乎歇斯底裏的呐喊:

    “清儀!你在哪兒!”

    青年的唿喚在樓宇間迴響,由大到下,由重到輕,直到緩緩消散,始終無人迴應。

    他看著手裏的紀念品,伊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浮現,他隱隱約約地覺察到,這,便是生離死別了。於是難以抑製的淚水,順著腮幫滾下,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半是酸楚,半是遺恨,在冰冷的水泥路麵上化做一灘一灘斑駁的影。

    站在對麵樓頂的林飛羽,將男孩的脆弱盡收眼底,一陣晨風撫過,輕輕撩起他的長發,直到遮住了雙眼,他才伸手將其按住。

    “這下你可以安息了,清儀……”

    他冷冷地自語著,慢慢轉過身去。

    裴吉特的故事結束了——這結局並不算好,但起碼是一個結局。林飛羽目睹了太多的血雨腥風,經曆了太多的悲歡仇怨,在他眼裏,人生就像是夏季的天空,風雨無常,有陽光燦爛,便必會有汙濁陰霾——

    有開始,便必會有結束。

    帶著一絲淡淡的羨慕,林飛羽轉身離去,就在他走進樓道的同時,腰間的手機響起了起來——《離歌》那憂傷的旋律在耳畔縈繞,與現在的心境還頗為應景,林飛羽靜靜地聽了幾秒之後,才把手機從口袋裏取出。

    他打開翻蓋,看了看屏幕上的號碼,雖然沒有顯示姓名,但他很清楚這個時候是誰在召喚——畢竟,全中國知道林飛羽手機號的人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如果這不是推銷金融產品的騷擾電話,就一定來自於某個“緊要部門”——而且非常“緊要”。

    林飛羽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湊到耳邊,一語不發,靜待對方開口。

    “到最近的國家安全保衛局聯絡處報道,

    ”像是混著雜音的電子合成聲,用冷淡而急促的語速輕聲令道:“交通工具和相關渠道都已經為你準備完畢。”

    “喂!等等!”林飛羽眉頭一橫——他可沒料到這麽快就又有“麻煩事”到自己麵前:“我記得我現在應該還在休假吧?”

    “是的。”對方平靜地迴道。

    “而且我的胳膊還沒……”

    “嘟——嘟——嘟——嘟——”

    林飛羽愣了幾秒,然後兀自地點點頭,把手機塞進口袋——這個月以來頭一次,他從大衣裏摸出煙盒,翻開,取出一根,沒有點火,隻是悠然地叼在嘴上,然後順著樓梯走下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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