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李吉銀麵龐黑氣暴漲,眼底泛起怒意:“佛門僧人?”


    沒等他有所動作,一枚葉符飛出。


    啪!


    正中李吉銀魂魄眉心。


    葉符中那個金光璀璨的“度”字,硬生生烙印了進去。


    李吉銀渾身劇顫,眼裏浮動著暴怒,痛苦,以及掙紮之色,臉龐被兩股力量猛烈拉扯,扭曲變形。


    “吼!”


    他仰頭咆哮,張口吐出一股黑煙。


    黑煙尚未來得及逃竄,就在一陣陣佛經吟頌聲中,焚燃殆盡。


    許久,李吉銀恢複平靜。


    他怔怔看向迎麵走過來的白衣僧人。


    “佛門……僧人?”


    他的語氣裏有震驚,卻明顯沒有了之前的狂躁與憤怒。


    周逸打量著李吉銀:“你果然也被入了魔。


    不過對方生怕天師道高人察覺,隻入了一絲魔性。


    平日裏難以發覺,隻有遇上特定情況,方才會暴露端倪。


    如嶺南人養蠱,若家中雄雞無故自飛去,便為中蠱之跡象。”


    李吉銀喃喃:“那我的跡象是?”


    周逸深深凝視李吉銀,低喧佛號:“阿彌陀佛。”


    “聞佛則嗔嗎……原來如此。”


    李吉銀怔忪,半晌握緊拳頭:“是誰要加害本座!那魔頭又是誰!”


    “你說呢?是誰知道你要來廣元郡,處理山神廟一事。你又是向誰,詢問了山神的根腳。”


    聞言,李吉銀渾身一震,咬牙切齒:“是他!羅浮山……妙上老賊!”


    “知道此故,你當可瞑目了。”


    周逸說完,轉身便走。


    李吉銀臉色變幻不定。


    他自然能夠看出,僧人身份之高,隱隱淩駕於那府城隍之上。


    可不是嗎!


    想來這位便是那伐山破廟,將伏牛山劈成兩半,修為堪比神遊境的大能啊!


    驅除了那一絲魔性後,李吉銀的頭腦愈發清明,種種前事相聯,已然猜出周逸的身份。


    雖覺不可思議,卻也讓他生出一絲念想。


    “上師留步!聖僧留步!”


    李吉銀追向周逸,臉上堆滿巴結諂媚的笑容:“聖僧您看,某也是受那惡毒的妙上真人陷害,某也是無辜者……”


    “阿彌陀佛。”


    周逸不留情麵地打斷:“若非你本性乖張暴戾,貪得無厭,虐殺生靈,又豈會被魔趁虛而入?所以,一碼歸一碼,魔頭雖險惡,你也不是好人。”


    李吉銀臉上笑容僵硬,卻依舊苦苦懇求:“若真隻能轉世投胎,還請聖僧行個方便,托那城隍大王為某選一戶好人家。再不濟望能幫忙聯係天師道……”


    “投胎?”


    周逸依舊毫不留情:“阿彌陀佛,李長老你怕是想多了,按照冥律,你應當會在陰川受諸般酷刑,待到此生靈智磨滅,道行不剩,方才能投胎轉世。然投胎何方,是蝦蛤,還是蛇蟲,全憑運氣。”


    “什麽!蛤蟆!”


    李吉銀一屁股癱坐在地,滿臉沮喪,已然崩潰。


    看到這位聖僧出現時,他內心便認清了現實。


    廣元郡地府的靠山,竟然是堪比神遊境的存在,自己再也無法依仗禦兵派乃至天師道的名頭,去壓那城隍老爺。


    “妙上!你這魔頭!害我慘矣!”


    李吉銀雙拳捶地,哇哇大叫,已然不顧形象。


    聖僧的聲音響起。


    “那你,想不想去拆穿他?”


    “想!當然想!”


    李吉銀毫不猶豫道:“我要報仇!都是他蠱惑我來找山神理論!卻告訴某一個假的根腳!哼,若是讓天師道知道,一宮兩府三山之一的上道門羅浮山,竟然混進一個魔頭,且還是高高在上的真人!定不會輕易放過!”


    周逸凝視著李吉銀,虛心合掌:“阿彌陀佛。你若真能為鏟除魔頭出一份力,或能積攢功德,日後轉世投胎,說不定還能夠……”


    在李吉銀充滿期待的目光中,周逸緩緩道:“……投胎成為一頭稍微漂亮點的蛤蟆。”


    “啊啊啊!某必要助聖僧誅殺此魔!”


    李吉銀仰天長嘯,隨後咬牙切齒道:“不知聖僧需要某怎麽做!我們何時去拆穿那妙上魔頭?”


    周逸道:“現在出手,一來你派派主不一定會相信。二來,恐打草驚魔……不急,等到你頭七之日再說吧。”


    “某的頭七……”


    李吉銀時哭時笑,瘋瘋癲癲,不多時已被鬼卒拉走。


    周逸則在崔判官和白無常的恭送下,返入衙堂之後的結界小室。


    李吉銀生前功過,自由崔護評判。


    就連葉道人目前也都隻是個擺設。


    周逸更是懶得去操心後續。


    臨走前,他隻看了一眼從李吉銀魂魄中浮升起的黑色小字。


    原來李吉銀同意前任山神蕭輕紅的條件,縱容她蠱惑蒼生吸取香火,全程都是瞞著禦兵派派主以及天師道的。


    卻讓多少百姓,淪為魔餌,無辜遭罪。


    這便是李吉銀此番報應的直接根源。


    “禦兵派,天師道,你們若知真相,是否會感到羞恥?又或習以為常?”


    不多時,第一縷晨曦終於穿透渾濁塵世,投向廣元地府。


    周逸跏趺而坐,看向那九個憑空生出、金光纏繞的黑色小字。


    ‘誅邪神,平魔患,開冥府。’


    “善哉。”


    周逸微微一笑。


    這事後九字,時如日記,時如評價,時如功績。


    他雖不會被這九字完全左右,卻也知道,冥冥之中,自有法可循。


    空氣一陣波動,神秘青煙如約而至。


    然而這一迴,周逸沒有直接吸入,而是伸掌將其攔下。


    他攤開另一隻手掌,低頭凝視著掌心之中的銅鈴。


    數月來第一次,他第一次從銅鈴中感應到一絲虛弱。


    “宕明,你沒事吧?”


    迴應他的卻是“嘶”的一聲。


    就見那古樸泛黃的銅鈴邊角,被一股不知從何而生的黑氣所侵蝕。


    眨眼工夫,就已經被腐蝕掉指孩童指甲般大的區域。


    “大膽魔頭!”


    周逸手捏不動明王印,同時釋放養生之力,相助銅鈴,壓製試圖破壞遮蔽天機之術的魔氣。


    啪!


    魔氣仿佛墜入燈火的蚊蚋,迅速湮滅。


    然而銅鈴上被腐蝕痕跡,卻並未消除。


    而那陣虛弱感,也在持續增強。


    周逸抬頭看向青煙。


    “我欲借你,修補佛鈴。可否。”


    然那青煙卻繞指遊走,始終不肯遂周逸心願,鑽入銅鈴之中。


    周逸無奈而笑:“怎麽,就隻準我一人獨享你?


    可一來,宕明是我所看好的高僧人選之一,日後佛門興起,萬萬離不開他。


    二來,宕明屢次為我遮蔽天機,阻擋宵小之輩侵害,可終究法力難以長存,如今已至極限。


    再不修補,小僧這顆漂亮的光頭,可就要徹底走光了。”


    青煙依舊不理不睬,不為周逸幽默機智的言語所打動。


    “你啊你。”


    周逸撓了撓光頭略顯尷尬。


    一時情急,竟然說出了這麽一個大失水準的冷笑話,可恥可恥!


    他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麵。


    卻是某天清晨,在文和縣的城南小院,他無意之中漏法於葉的一幕。


    “看來也隻能如此了。


    不過,小僧可不想讓宕明也成為我的分身。


    我漏法於佛鈴,亦要保住宕明靈智獨存,可否?”


    青煙依舊繞指而轉,不理不睬,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隨著晨光漸濃,青煙的光色逐漸變淡,仿佛過不了多久便要消融。


    周逸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伸出指尖,將青煙引入體內。


    隨後置銅鈴於雙掌之中,虛心相合,喧念起無名佛經。


    神秘青煙被周逸吸入體內。


    繼續壯大著周逸的養生之力。


    從周逸的掌心裏過濾出了點點滴滴的晶瑩光珠,滲入古樸銅鈴,緩緩修複起被魔氣所腐蝕的部分。


    漸漸的,銅鈴之中那陣虛弱感消失不見。


    它的氣息也不再下降。


    開始向上攀升。


    不多時,已然超出了之前的層次。


    “善哉。”


    周逸微微一笑。


    他早就暗自推測過,宕明大師生前鼎盛時期,或許也是一方封號太守,類似於人間術修中的魂氣真人。


    因此,佛鈴遮蔽天機的範疇,最高不過封號太守。


    這也是為何,此番佛鈴會受損嚴重。


    那個化身“妙上真人”的魔頭,此時定在羅浮山中,試圖推演卜算廣元郡裏發生的一切。


    好在佛鈴不但得到了修補,且還更進一步,突破了宕明生前的佛法境界。


    封號節度使?


    又或更高?


    總之,那個“妙上真人”縱然有再多的算計,怕也隻會落得一場空。


    周逸正想著。


    從銅鈴中傳來一陣奇異的躁動。


    似有什麽,正在緩緩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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