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廣元郡的街頭巷尾,黃衫小吏和坊丁們,敲鑼打鼓,四處張貼緝捕告示。


    告示上所描述的,是一個私逃的府兵,瘦削卷發,相貌猥瑣。


    府中百姓若有此人確切線索,便可以上報官府,獲得懸賞。


    賞銀十兩。


    而與此同時,大批的奴仆侍女也在廣元郡府的各坊各市,發布懸賞,尋找一名衛姓玄刀衛。


    那名玄刀衛,同樣也是瘦削卷發,相貌雖不猥瑣,可卻透著一股憨勁。


    這道懸賞,卻是近來在廣元郡名聲大噪的顧家小姐所發布。


    顧家小姐買下古街香樓,每日都會過目數百名男子,為顧家招婿。


    此事在廣元郡已然成為熱議話題。


    更有好事者,將此列為廣元郡今冬四大怪事之一。


    畢竟顧家小姐光論家世,絕不輸給那位一直鬧著要出家的卓三小姐,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可就在三天前,顧家小姐突然對外宣布,香樓評測結束,從今往後也不會再舉辦。


    之後,顧小姐的貼身奴仆侍女開始四下奔走,尋找那名玄刀衛。


    就連與顧氏商行各個產業有關的行當、商鋪,掌櫃夥計也全都被調集起來,打聽那人的下落。


    短短三天時間,廣元郡裏,超過半數的百姓皆已知道。


    官府和顧家,都在全城尋找那個姓衛的武卒。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雙方的賞金。


    官府賞銀十兩。


    而顧家小姐,則懸賞黃金千兩。


    一時之間,全城轟動,所有人都在四處打探那名武卒的下落。


    唯獨城西的伏牛坊一帶,百姓們還算正常,並沒有被那千兩黃金的懸賞給衝昏頭腦。


    畢竟他們這個冬天裏,唯一在意的事,便是每日去山神廟供奉香火,賞那冬日裏百花盛放的奇景。


    ……


    “我出名了!那個顧家小姐在找我?還賞金千兩?天呐,前輩?我幹脆去把自己給賣了吧!”


    伏牛坊的角子街前?衛小腸瞪大眼睛,盯著顧家尋人告示上那幅自己的畫像。


    他並非目不識丁的奴仆?在徐府時就偷學過識字?雖然滿打滿算隻學過五個月,可一些簡單文字還是能夠看懂。


    周逸道:“不用這麽麻煩。隻要你走到顧家小姐麵前?別說萬兩黃金了,就算是廣元郡裏價值百萬的顧家商行?也都是你的了。”


    “可是……”


    衛小腸摸了摸這兩天來愈發稀疏的腦袋?苦笑道:“現在還有誰能認出我?”


    正說話間,又有一名身著黃衫的小吏,手拿告示,在幾名坊丁的陪同下?走過角子街。


    眉頭緊皺的小吏和衛小腸擦肩而過?卻對這個通緝犯視而不見……坊丁們倒是會瞅上幾眼,麵露驚異,指指點點。


    畢竟這人又高又醜,頭發稀少,怪裏怪氣的。


    整整三天時間?都沒有人將住在伏牛坊客棧裏的怪客,與正被通緝的衛姓逃兵聯係在一起。


    周逸看了眼愁眉不展的衛小腸?笑道:“你若真想當顧家女婿,驗明正身的辦法多得是?包括我來出麵,為你作證。這同樣也是一條康莊大道?並且往後?都不需要你再努力。如何?”


    “這……”


    衛小腸臉上浮起一絲猶豫。


    對他這麽一個出身低微的家生子而言?入贅豪門,絕對是一次徹底翻身的大好機會,可謂鯉魚躍龍門,從此今非昔比。


    周逸笑容不減,繼續誘惑:“那晚你雖沒見到顧家小姐。可是我卻見過,嗯,稱不上驚豔,可也絕對是百裏挑一的佳人,並且喜讀詩書,氣質不俗。不是尋常女子所能相比。”


    衛小腸喉結聳動了一下,像是在咽口水。


    許久,衛小腸苦笑道:“算了吧。顧小姐之所以來找我,還不是因為葉前輩您的那句話。況且我已經有了……”


    衛小腸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頰邊浮起與粗獷麵容不吻合的紅暈。


    倒看不出這個卷發小子竟會害羞?終於在廣元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嗎……你再敢多說半句試試?


    衛小腸似乎也察覺到了“葉前輩”不善的眼神,趕忙換了個話題:“對了葉前輩,我們今天做什麽?”


    周逸道:“什麽都不做。”


    “啊?又什麽都不做?”


    衛小腸撓了撓頭,尷尬一笑:“敢問葉前輩,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重迴玄刀衛啊?”


    周逸瞪了他一眼:“急什麽,我都不急。等時機到了,你自然能迴去。在此之前,我教給你的手印,每日至少練習兩個時辰。現在,別再在我麵前礙眼了,滾吧。”


    “多謝葉前輩指點,小子這就滾。”


    衛小腸嘻嘻一笑,拱手作拜,隨後朝巷道西邊而去。


    周逸傳授衛小腸的乃是金剛拳印。


    此印並不屬於七十二般佛門大手印之一,而是一招基礎手印。


    許多複雜的結印,都需要用上金剛拳印。


    在周逸看來,卻十分容易上手。


    他當時隻看了一眼便學會。


    可衛小腸足足花了三天,依舊沒有入門。


    這讓周逸對於這部《佛門護法功》的真實難度產生了一絲懷疑。


    畢竟衛小腸能夠承受得住自己一個“度”字,洗盡妖性,也算與佛有緣,多少該有點慧根吧。


    這三天裏,周逸除了傳功衛小腸以外,便是在伏牛坊中吃吃喝喝。


    化身葉小郎的他,葷素不忌,酒肉穿身,懷抱母雞,帶著酒葫蘆,四處晃悠,偶爾丟下一兩片葉符。


    他已經徹底搞清楚了山神廟的真相。


    隻等對方先忍耐不住,暴露馬腳。


    不多時,衛小腸的行蹤,呈現在了黑色小字中。


    “果然又是去了那間藥坊啊。”


    周逸低聲喃喃。


    即便經曆了這麽多變故,衛小腸依舊是還是那個秋日徐府小樓上,管不住話匣子的卷發青年。


    在這三天裏,自覺和葉前輩已經混得很熟的衛小腸,終於忍不住,向葉前輩吐露心聲。


    三四個月前,衛小腸還是隱門弟子時,便經常光顧伏牛坊的這間藥坊。


    當時隱門給他安排的身份,是一名經常會前往伏牛山采藥的年輕學徒。


    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藥坊裏的那位姑娘。


    之後他進入府軍,經常會在換防後,抽空前去看望那位姑娘,聊一聊雖然艱苦枯燥卻充滿希望的軍中日子。


    姑娘嫻靜,溫柔,並且十分善解人意。


    無論衛小腸說什麽,她總會耐心地聽著,淺笑低語,柔聲寬慰。


    對於衛小腸來說,他卑微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願意傾聽他的煩惱與故事,自然格外珍惜。


    這也是當他發現自己變成了蛤蟆怪以後,無比恐慌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失去好不容易獲得的這一切,包括那位願意聽他說話的姑娘。


    好在,他終於在“葉前輩”的幫助下,殺死了蛤蟆怪,重新變迴了自己。


    而那位姑娘,也並沒有因為他如今可怖嚇人的長相,而遠離排斥他。


    隻因為她自幼失明,看不見東西,是一位在藥坊憑氣味抓藥的盲女。


    ……


    “或許對於衛小腸來說,一名蕙心蘭質的盲女,比家財萬貫的顧家小姐,更加適合他……可惜了。”


    周逸行走在雪後初晴的伏牛坊街巷中。


    看著家家戶戶,男女老少,皆露出滿足而愉悅的笑容,他臉上也不由浮起淡淡的笑。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像表麵看起來這般美好,沒有任何危害。


    即便山神廟裏的那位女山神,真用了什麽見不得光的手段獲取人望與香火,自己或許也不會幹涉。


    然而事實上,並不是……


    走著走著,他已來到衛小腸經常前去的那間藥坊邊。


    他並沒有進去,而是轉頭從窗外望了一眼。


    一疊疊藥包垂落下來。


    濃鬱苦澀的湯藥味順著窗欞飄出。


    衛小腸正坐在窗邊不遠處,對著柵欄裏正在抓藥的盲女,眉飛色舞說著什麽。


    冬日午後的暖陽,灑落在衛小腸的麵頰和眉宇間。


    他不時開懷大笑,看得出來心情很好。


    然而周逸所看到的,卻是那柵欄裏麵,空無一人。


    ……


    “奪慧命,壞道法,破功德善本者,是故名為魔……魔能蠱惑人心,悄無聲息,誘生邪性,表麵上卻很難發現端倪。所以我第一次派葉小郎前來打探,並未察覺。直到衛小腸,在伏牛坊裏著了魔,發生妖變,被我遇到,這才暴露。”


    伏牛坊外,相隔三條長街的鬧市中,白衣光頭的僧人周逸,肩背布袋,低頭行走。


    魔,向來是最難以察覺的。


    然佛,卻能克魔。


    因此他才沒有頂著個大光頭,親自走進伏牛坊,避免打草驚蛇,嚇走了那魔。


    而是派出分身葉小郎。


    葉小郎雖是一片身懷佛性的葉子,可這些日子來,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足以麻痹對方。


    那頭隱藏在伏牛坊中的魔,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有現身,可周逸相信,它早晚都會按捺不住。


    畢竟衛小腸已今非昔比,哪怕依舊相信“盲女”得存在,也不可能再次入魔妖化。


    對於那魔來說,絕對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它定不會甘心。


    定會再次出手。


    “阿彌陀佛?”


    周逸突然停下腳步,卻是“看”到了一條熟悉的人影,飄然出在了葉小郎身後。


    他仔細凝視,片刻後,微微搖頭。


    不是魔。


    周逸的念頭再度切換到葉小郎身上。


    冬日裏,傍晚剛至,天色已黑。


    角子街的巷口,出現一道修長的身影,亭亭而立於雪地裏,隨後拜向葉小郎。


    “晚輩天師道治下,西充郡韋家弟子,韋幼娘。參見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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