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人的麵貌怎麽像一匹馬兒?’


    耗頭看著從鬥笠陰影中暴露出的麵孔,怔了怔,翻卷的嘴唇張大,隨後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馬麵老弟來得好及時,正好來幫我輩清場收尾。”


    “哦?你這牛頭倒是古怪,你怎知道就一定比我年紀大?”


    “嗬嗬,那還用問,我輩乃是先天陰怪。”


    “哦?可某也活了近千年了。”


    “這……這又如何!”


    “還有,某也不是來幫你收尾的,而是來救牛頭小弟你的。”


    “嘶,你這馬麵……罷了,等收拾完這幫魑魅魍魎,再來和你理論!”


    “哦?也好啊。”


    “牛頭”與“馬麵”不再鬥嘴,一左一右,掠向剩餘的文和縣叛鬼賊怪!


    137


    嘩啦啦!


    漫天的銅錢旋轉飛舞。


    這些銅錢色澤暗沉,紋路斑駁,難以分辨其年代出處。


    銅錢與銅錢之間,卻有一道道細密如線的陰氣使之纏繞相連。


    在耗頭的驅使下,數以千計的奪命鬼幣,化作天羅地網,籠罩向白骨童子等陰怪。


    它一邊施術,一邊悄悄瞅向那馬麵怪人。


    就見此人一拳一掌,有板有眼,看似隻是人間武學,卻已有返璞歸真之意境。


    在馬麵怪人的攻勢下,無麵燭女、希惡鬼和暴鬼連連後退,不多時便已現出潰敗之相。


    ‘這馬麵,盡使這些粗淺拳腳,也不使出真本領,藏得真深。’


    耗頭暗暗咬牙,心中生出一絲不服,銅幣不要錢一般飛出,一時間飛沙走石,陰氣滾滾,血光飛濺。


    嘭!


    嘭!


    兩聲巨響。


    白骨童子的骨臂骨腿在漫天銅錢中四分五裂,骨身崩塌在地,隻剩下一顆骷髏頭,開口求饒。


    而身形短小老婦模樣的廄之鬼?更是被削滅成一團黑氣?轉眼便被旁邊衝上來的小虛耗們團團圍住,隻能束手就擒。


    幾乎同時?無麵燭女肩後的火燭悉數熄滅?被馬麵一拳打飛出去,倒地不起。


    啪啪!


    又是兩聲。


    卻是那希惡鬼和暴鬼也被馬麵打飛。


    “嘶……”


    耗頭倒吸口涼氣?這廝雖和自己同時擊敗對手,可總感覺過於巧合。


    它正想著?馬麵怪人已經化作流光?向前掠出。


    “發什麽呆呢,牛頭小弟。”


    “你……你這馬麵!”


    耗頭翻了翻卷唇,蹦蹦跳跳地向前追去。


    斷了一根琵琶骨的防風鬼向前狂奔,陰森森的鬼麵上再無此前的從容淡定。


    它雖然身形高大?宛如巨人?可擅長的卻是鬼琴術和占風術,正麵相搏時,卻略遜於一般水準的幽冥縣主。


    它心中明白,那六丈虛耗,雖還沒有正式獲得縣主封號?實力卻已不遜普通縣主。


    而那個後來的馬麵怪人,隱隱還要稍強一籌。


    即便隻是縣主?那也是最強的縣主。


    自己遠非此二人對手。


    嘩!


    漆黑夜空中,劃過一道漆黑巨影?隨後砰然落地,攔截在防風鬼麵前。


    正是六丈虛耗。


    它冷笑一聲?一爪揮出。


    如影隨形的馬麵怪人亦同時趕到?一拳轟出。


    防風鬼腹背受敵?措手不及。


    轟!


    它胸口被耗頭的利爪洞穿。


    它的腰部以下,則被馬麵一拳轟碎。


    五六丈的鬼軀頃刻瓦解坍塌,轉眼之間已然萎靡成五尺來長。


    生死存亡之際,防風鬼再也不顧一切,顫抖著鬼軀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嘯。


    “主人救我啊!”


    文和縣的夜晚,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在唿嘯。


    草木在搖曳。


    飛蟲鳥獸在鳴叫……


    可種種聲音,仿佛都已經被某種力量屏蔽在外。


    就連縣中的百姓也紛紛感覺疲乏困倦,不多時皆已昏睡了過去。


    可文和縣中,隱於各個角落的鬼魂陰怪們,卻無不在顫栗發抖,鬼麵上或流露出惶恐,或浮起敬畏。


    它們轉頭朝著同一個方向,顫抖著鬼軀,匍匐下拜。


    那方向,正是廣元郡府。


    城北,耗頭的六丈怪軀也在微微顫抖。


    拚命抵抗著那股威壓,絕死而不下拜。


    早在一個多月前,它便已暗暗對冥輪起誓,此生若要再拜,也隻會拜一人。


    “小小陰怪,見到本座法駕,還不拜見?”


    渾厚的聲音,伴隨著一股更加厚重的威壓,從縣外北郊襲來,隔空點中耗頭。


    耗頭一陣劇顫,隻覺如負泰山,膝蓋骨快要崩裂。


    這時,一隻手輕輕搭在了它的腰上,那股恐怖的威勢瞬間消減數倍。


    “馬麵……”


    耗頭複雜看了眼馬麵怪人。


    沒等它再說什麽,頭頂那股壓迫而來的威勢再度上漲。


    連帶著撐住它的馬麵,也在微微顫抖。


    “阿彌陀佛……”


    伴隨著那陣輕柔佛號響起。


    文和縣死氣沉沉的夜晚,漸漸活了過來。


    耗頭和小槐相視一眼,同時如釋重負。


    一襲白袍的僧人,在它們身前勒馬而停。


    全身泛著火光的雪白巨馬,仰頭嘶鳴,替牛頭馬麵擋下了那股恐怖的威壓。


    “法師……”


    耗頭長舒口氣,朝向馬背上的僧人深深一拜。


    小槐則打量起周逸座下的夜馬,馬麵上流露出些許感歎與僥幸。


    此時愈發慶幸,能得大聖點化,賜予新生,方才讓他有了人身與人性。


    隨後他與牛頭一起,躬身立於夜馬之後,一左一右,守護著聖僧法駕。


    鴉雀無聲。


    幸存的鬼怪們,如白骨童子、無麵燭女等,全都驚疑不定地看向周逸。


    直到今夜,它們終於知道了,隱居城南小院的陰間大大王,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個僧人。


    殺僧令下,本不該存在於世的僧人。


    而今卻逼走楚夫人,扶持牛頭,敕令馬麵,隱於陰間幕後,甚至還能承受住郡府之中那一位大王的威壓。


    周逸抬起頭,目光順著城北郊外的官道,無限延伸,望向廣元郡府。


    “阿彌陀佛,施主終於肯露麵了。


    沒想到,操縱百鬼夜行,大鬧凡間,禍害百姓的,居然是閣下你……


    ……廣元郡中,下轄八縣,統帥萬鬼的陰間大王。”


    這兩天,周逸一直在思索,幕後之鬼究竟會是誰。


    亂道盟?


    空山姥母?


    又或者是對徐府始終不懷好意的劍南隱門?


    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會是獲得一郡之地百姓香火供奉的陰間大老爺——郡府城隍。


    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算是楚夫人,以及其繼任者耗頭的頂頭上司了。


    轉念一想,周逸卻也能夠明白。


    平沙鎮客棧中,黃虛就曾經說過,如今這世間,天道隱沒,冥輪不啟,諸如河神、山神、城隍、土地等各路神靈,早已不再是有德者居之,而是強者上位。


    它們自然也會在人前顯聖,行以善事。


    隻不過,它們私底下的爭鬥卻是在所難免。


    譬如玉清河神黃虛,前任縣主楚夫人,他們都無法免俗。


    可爭歸爭,鬥歸鬥,冥冥之中卻有一條底線,是不可以觸碰的。


    那,便是凡間百姓。


    無論黃虛還是楚夫人,就周逸所知,都未觸碰到這條線。


    然而中秋之夜,這位廣元郡府城隍背地裏的所作所為。


    顯然已經過界。


    渾厚的笑聲,從縣北郊外飄來。


    “話不能亂說,本座可沒有操縱百鬼禍害百姓。


    你就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大大王了?


    本座車駕已至,還不速速前來接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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