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曲府,阿秀,薛遠山,以及他那親隨同時轉過頭。


    就見一名身著雪白僧袍的年輕光頭,雙手掌合十,微笑著登上畫舫。


    畫舫外,是連著遠山的碧濤水波。


    月光灑落,隱約能看見一條宛若足跡的長痕,從畫舫邊直延伸向遠方,遙遙不見盡頭。


    一時間,四人臉上皆露驚容。


    可驚訝之情,顯然各不相同。


    “逸塵師傅,你……”


    顏曲府無比震撼。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僧人是踏著水波,從湖麵遠處一路行來。


    比起昔日那一葦渡江的典故,更加不可思議。


    儼然已接近“道”的層麵。


    周逸低喧佛號:“還要多虧顏教頭的輕功秘籍,踏青雲果然是天下奇功啊。”


    顏曲府身軀輕輕一晃,眼裏充滿不可思議。


    他自然知道,踏青雲不過是一門基礎輕功。


    然而逸塵師傅體內隱隱流瀉出的武道氣息,卻作不得假。


    如淵渟嶽峙,威不可攀。


    比起上個月那若有若無的氣感,提升了何止百倍。


    阿秀直勾勾盯著周逸:“和尚……你、你怎麽知道我是誰?我自己也才剛知道……”


    周逸微笑:“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想來不久之後,秀公主的芳名與顏教頭的事跡,也能隨著新皇登基,而傳遍四海八方。”


    顏曲府瞳孔微縮。


    薛遠山則臉色大變,抬手指向周逸:“什麽新皇登基!哪來的假和尚,豈敢胡言亂語,妖言惑眾!”


    “阿彌陀佛。”


    周逸再喧佛號:“出家人不打誑語。”


    薛遠山瞪了周逸半晌,轉頭朝向顏曲府:“他是何人?你們認識?”


    顏曲府輕歎口氣,介紹道:“這位逸塵師傅,就是我信中被徐公帶迴文和縣祖宅的落難僧人。”


    “是他?”


    薛遠山挑了挑粗短的眉毛,低聲道:“就是你信中,那位被奴仆們戲稱為高僧的年輕僧人。他竟會武技?”


    顏曲府的目光從畫舫後那道許久不散的水痕上收迴,麵露讚歎:“逸塵師傅的武學天賦,實乃是我生平罕見。區區一部《踏青雲》,竟修至人間武學巔峰,堪比一葦渡江,幾乎可入道境。”


    周逸謙虛說:“顏教頭過獎了。”


    薛遠山雙眼乍亮,隨後放聲大笑。


    “如此武技,確實能稱得上高僧了。適才是薛某失言,還望逸塵師傅不要介意。來來,逸塵師傅請上坐,不知小師傅可願隨某一同前往長安?別的某做不了主,可憑小師傅的武技,以及與秀公主的交情,一個神策軍副教頭,薛某還是能許諾的。前提是,留長了頭發,哈哈哈。”


    聞言,阿秀清麗的眸子多出一抹神采,期盼地看向周逸。


    她與逸塵雖不熟,可好歹也算認識,若能一同前往長安城,也可以有個伴。


    周逸哂然。


    薛遠山這番話,更多是為了討公主歡心。


    從阿秀的反應來看,她似乎很吃這一套……


    不過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哪怕再聰穎,麵對薛遠山這麽一個混跡官場八麵玲瓏的人精,也根本不是對手。


    見周逸不說話,薛遠山也不氣餒,誠懇道:


    “逸塵師傅,莫非是嫌這官職低了?


    京城神策軍副教頭,那也是從六品的武將。


    從一介白身到六品將領,可謂一飛衝天,將來腰金拖紫,也是指日可待。


    還望尊駕能多多考慮啊。”


    周逸早已從黑色小字中,查閱過薛遠山的生平事跡。


    此人博聞強識,能言善辯,幼年便有神童之名,可也不乏貪財、好賭等毛病,為人頗有些玩世不恭。


    眼下,這位即將一飛衝天的太子股肱之臣,為了招攬自己,言辭懇切,甚至有些謙遜,倒也真是難得。


    “阿彌陀佛,區區一個破官,就想招攬我?”


    周逸忽然大笑起來,伸手指向薛遠山,眼神充滿輕蔑。


    “你算什麽東西,肥胖如豬,貪財好色,不過是運氣比常人好了一點,攀附上落魄時的太子,才有今日之位。人模狗樣的奴才,竟敢拿這些卑劣官職辱你家佛爺!你若真有本事,怎麽不將當朝國師之位給我?許我現在便腰金拖紫,位極人臣?”


    薛遠山臉色潮紅,胖乎乎的身體劇烈抖動,難以置信地盯著周逸。


    “你……你竟敢如此無禮?”


    周逸滿臉嫌惡:“難道不是?哦,小僧還知道,你那新娶的小妾,乃是青樓大家,最愛和你玩猜謎遊戲。贏了走水道,輸了便走旱道。可惜,自從你娶她過門,無論水道還是旱道一次都未成功過。身居高位,卻有如此怪癖,偏偏力不從心,可惜可歎啊。”


    ”你……”


    薛遠山氣得渾身發抖,想到公主就在一旁聽著,更是覺得羞憤難當。


    “賊禿驢,休要欺人太甚!”


    惡氣上湧,直衝心脈。


    嗡!


    薛遠山腦袋轟隆一震,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


    “遠山!”


    顏曲府第一時間飛撲過去,同時不解地看向周逸。


    讓他略感詫異的是,年輕僧人眼神清曠,表情平靜,沒有絲毫戾氣。


    仿佛剛才那些尖酸刻薄之言不是從他口裏說出。


    顏曲府的手指剛觸碰上薛遠山,耳旁響起周逸溫和的聲音:“他適才的那股怒氣已逼宮肝膽,自封其脈。你再封住他的心脈與耳道鼻孔,當保萬無一失。”


    電光火石間,顏曲府來不及多想。


    依照周逸所言,迅速出手,運氣出體,封點住了薛遠山的心脈與耳道鼻孔。


    昏迷中的薛遠山猛然張口,向上噴吐出一股散發惡臭的黑煙。


    顏曲府、阿秀無不掩鼻後退。


    俄爾,就見薛遠山胸口處的皮膚,突然向上鼓漲起來。


    鼓脹處,隱隱透著亮光,一閃一閃,不多時已開始在薛遠山身體裏來迴亂竄。


    仿佛藏著某種生物,想要逃離,卻又掙脫不開這具肉身樊籠。


    薛遠山幾度被痛醒,發出尖叫,繼而又痛得昏死過去。


    漸漸的,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白中透黑,氣息也時斷時續,愈發虛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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