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


    徐芝陵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盞,眸裏泛起波瀾:“竟有這等怪事?”


    在他對麵,侄兒徐昆昂然而立,雙手叉合:“叔父,此事已在縣城之中傳開,婦孺皆知徐府中有一高僧,諢號妙手銀僧。”


    徐芝陵一口茶水直接噴出:“什麽!妙手婬僧?”


    徐昆怔了怔,舉袖擦幹臉龐,低咳了聲道:“叔父,是銀兩的銀。”


    “唔……”


    見徐芝陵沉吟不語,徐昆忍不住問道:“太公走前也有過囑咐,這僧人莫非真有什麽不同尋常?”


    徐芝陵抬起頭,望向堂階下麵露不安的管事徐良:“你與逸塵走得近,可曾發現他有何過人之處?”


    徐良臉色變幻不定,許久,彎腰叉手:“確有一事。”


    徐昆眼睛一亮。


    徐芝陵神色不變,淡淡道:“你且說來,不得有任何隱瞞。”


    “是。”


    徐良再施一禮,起身道:“某也是後知後覺。還記得碧茵死前的那一晚,逸塵師傅的侍女香珠去庫房取木炭,我跟著同去,卻看到逸塵師傅坐在窗前,對著窗外連道了三聲。”


    “他說了什麽?”徐芝陵問。


    徐良想了一會:“似乎是……‘慢著’‘為何’‘我欠此地主人一個人情’。”


    徐芝陵眉毛挑了挑。


    徐昆麵露興致:“就這些?還有什麽?”


    徐良搖頭:“不僅如此。之後他讓我早些迴去歇息,直言我明日開始會很忙。我隻當逸塵師傅隨口一說,直到次日碧茵死後,我才迴過味來,逸塵師傅似乎早已知曉了碧茵會出事……”


    徐良話音未落,就聽堂上傳來一陣冷哼。


    “你的意思,這逸塵和尚不僅會空手摘銀?還有未卜先知的術法?”


    徐良心頭一顫,偷眼瞧向麵露慍色的徐芝陵,暗道糟糕,自己這是昨晚喝了假酒還是怎麽著,居然當著二郎的麵說這些!


    徐公父子因為早些年京城那樁往事,對所謂高人深惡痛絕。


    自己這完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半晌,徐芝陵斂去怒意,淡淡瞥了眼徐良:“某令你掌管府內事務,你卻管不住侍女偷情。非但如此,還誇大造謠逸塵之事。今日起,你降為執事,專門負責府裏的園圃植株。”


    “小的遵命。”


    徐良埋下頭,竭力掩飾著沮喪之色。


    碧茵東窗事發後,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從前他是府裏三大管事之首,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放眼文和縣多少也算一號人物。


    如今淪為負責園圃植株的執事,說白了就是一無權無勢的園丁頭頭,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此。


    徐執事垂頭喪氣的離開議事廳,斜刺裏竄出一名身著皂衣臉蛋光潔的中年男子,猛地拉住他的袍袖。


    徐良臉色大變:“你是何人?”


    “噓!噤聲。”


    麵白無須的中年男子伸手捂住徐良的嘴巴。


    徐良奮力掙紮,奈何對方的手臂堅硬如鐵鉗。


    一陣拉拉扯扯,兩人移步院外。


    徐良麵紅耳赤,甩開袍袖,警惕地看著對方:“你究竟是何人?想要對某欲行不軌?”


    中年男子乍看確有些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曾在哪見過。


    “徐管事,是我啊!”中年男子擠眉弄眼,壓低聲道:“呂無咎。”


    “嗯?”


    徐良端詳起對方,半晌倒吸口冷氣:“呂捕頭?你這胡子……”


    呂無咎幹笑一聲:“此事日後再說,我今日前來,實有要事相求。”


    徐良苦笑:“可我如今已不再是徐府管事。呂捕頭還是去找徐小郎君吧。”


    呂無咎擺了擺手:“我隻想問足下,那銀僧逸塵當真會未卜先知?他可能找到失蹤之人?”


    徐良臉色微變,掃視左右,歎了口氣道:“呂捕頭不要再提此事了,我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胡言亂語……”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就見呂神捕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一雙狹眸中透著冷笑,就仿佛被一頭拔了胡須的猛虎冷漠凝視。


    徐良心頭寒意陡升。


    許久,他低聲道:“我也不知逸塵師傅的具體本事。不過某還有一事,能證明大師的確不凡。這事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還望呂君不要聲張。”


    ……


    又是一晚。


    繁星滿天,夜白如晝。


    周逸放下手裏那卷《大唐百草卷》,摸了摸手感極佳的光滑頭皮。


    餘光裏,侍女香珠正十分賣力地勻速攪拌著薑水。


    今天:來到徐府的第44天。


    連續薑水洗頭天數:34天。


    平均每天洗頭次數:2.4次。


    效果:……0根。


    心情:無情至極……


    原因:新獲得的那個外號……妙手銀僧???


    “阿彌陀佛……有沒有搞錯?隨隨便便就給人安排上了外號!最關鍵的是,這四字外號不管怎麽斷句,聽起來都很猥瑣有木有!”


    看著和尚一臉黑線兀自嘟噥,香珠麵露困惑,輕聲念道:“妙,手銀,僧。妙,手銀僧。妙手銀,僧……怎麽斷都很好聽啊。”


    “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手銀就手銀吧,也是文和縣群眾們的一片心意。翻篇了!”


    晚風拂過,周逸目光飄向遠處,岔開話題:“香珠,院子找得如何了?”


    香珠握著棒杵的小手一頓,抿了抿唇:“先生當真決定要搬出去了嗎?”


    周逸淡淡道:“小僧心意已決。”


    徐府對自己雖好,可畢竟寄人籬下,行事有頗多不便。


    就拿這洗頭來說吧。


    其實自己很早就想換一換其它產地的老薑。


    可從徐公到徐芝陵,似乎都偏愛本地的“廣元薑”。


    自己總不好意思去找負責采購的執事,讓他專門去為自己訂購外地薑吧。


    在這個時代,交通不甚便利,販夫走卒大多拘囿於一縣一郡,雖說也有南來北往的商隊,可無形之中,也會使得外地貨物價格暴漲、有價無市。


    如今有了虛耗獻銀,自己已不愁錢財。


    隻有單獨住出去,才能肆無忌憚的進行那道阻且長的洗頭大業啊。


    想到《大唐百草卷》中記載的那幾味性陽生發的草藥,周逸心情熱切,儼然有種打開了新世界的趕腳。


    ……小僧的快樂又迴來了!


    木桶旁,香珠忽然抬起了頭。


    “先生,奴與你一起住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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