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靜齋來時,元秀已經被抬進寢殿,昌陽強喂了她喝過一碗雞湯,好歹緩了口氣,太醫搭腕片刻,花白的眉毛皺了皺,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他的采藍忙小心翼翼問道:“耿老,阿家如何?”

    “貴主沒什麽大恙,隻是憂憤過度。”耿靜齋走到桌邊,采藍忙替他挽起袖子方便開方,墨是采綠磨現成的,耿靜齋寫好方子,采綠忙接去吹幹,他叮囑道,“阿家年少,其實隻要消去心中鬱憤,不用藥也可以。”

    采藍按捺住對雲州公主的怒意,勉強一笑,昌陽在旁接口將元秀動怒之故敷衍過去:“太醫應知,九妹這幾日心頭難以快活,隻怕這藥還是要吃的。”

    “逝者已矣,還請阿家寬心。”耿靜齋以為元秀是為了昭賢太後駕崩之故,倒有些敬重,對著帳中側臥的元秀微微躬身,正色勸解道。

    “勞煩耿太醫了。”元秀低聲答了一句,昌陽在旁使個眼色,采藍忙送了耿靜齋出去。

    昌陽又揮手叫采綠也退下,這才低聲對元秀道:“雲州就是那個小性子,你與她計較個什麽?”

    “龍池不算大,還不如太液池大,阿娘那麽穩重的人,好好的為什麽去載酒泛舟?而且南內那麽多侍者竟都不及救起!”元秀知道耿靜齋已經離開,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我總覺得阿娘死得冤枉,雲州說是我克母,我……”

    “她是昏了頭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昌陽沉聲道,“若是紀美人還活著,定然要給她一記耳光清醒清醒!”

    元秀哽咽道:“我心裏實在難過!”

    “你想開一些,明日我必押她來給你認錯!”昌陽安慰她,“紀美人死得早,又不怎麽得寵,先帝忙於政務,這麽多兒女總有個親疏遠近,就沒有為雲州另指母妃照料,她十歲不到就住進了鳳陽閣,看著你雖然沒了文華太後朝夕照拂,卻有昭賢太後寵愛如寶,哪有不眼紅的?說你克母,其實是嫉妒你有養母親兄寵愛,你別放在心上!”

    元秀在甘露殿先為昭賢太後與豐淳爭執,被豐淳趕出殿,她本就是金尊玉貴裏長大,乍受了這樣的委屈,想一想如今最親近的人隻剩了豐淳一個,偏偏這委屈還是豐淳給她受的,昭賢太後新故,她連個訴苦的人也沒了,心中怨憤可想而知。

    若不是自幼養就心高氣傲的性子,好強不肯在人前示弱,才忍著沒掉眼淚,早就想大哭一場了。雲州其他譏誚的話,她還能淡然以對,但“克母”二字,卻生生的擊中了她的痛處,此刻被昌陽一勸,淚水

    越發的止不住,一陣陣灰心湧上心頭:“昭賢阿娘載酒那日我本是要一起登舟的,可阿娘她說要獨自追憶先帝,把我趕迴了花萼相輝樓臨帖,若我堅持跟上去,多一個人壓艙,說不定小舟也不會被吹翻。”

    “你糊塗了,這又關你什麽事?你這幾斤幾兩還壓什麽艙!”昌陽不悅道,“載酒泛舟是昭賢太後自己的主意,而覆舟也未必是舟輕的緣故,誰知道是不是宮人失誤所致?五哥正因此讓那些人陪葬——這豈不是說明你福大命大?”

    “七姐你不知道。”元秀掙紮著坐起身,眼中含淚道,“那一日前,昭賢阿娘把我叫到麵前,盯著我左看右看,我問她做什麽這樣看我,她說,看看我長這麽大,她將來去見了我親生阿娘還有先帝,也能交代了!我在想,若不是因我在她膝下,使她時時記得要與我親生阿娘還有先帝交代,第二天晚上,她也未必會去龍池泛舟!”

    昌陽歎了口氣:“雲州性子刻薄,她的話你這麽上心做什麽?好好的要把克母的名聲拖上身?那我也要說了,你與五哥一般是文華太後所出,後來先帝指了昭賢太後照料你,但也負著照拂五哥的責任,若你自認克母,那叫五哥何以自處?”

    “反正我在這宮裏待不下去了!”元秀心灰意冷道,“我就學了六姐,終身不嫁,替五哥與先帝、兩位阿娘祈福罷!”

    “呸!”昌陽恨恨道,“你發什麽瘋?雲州到底是咱們妹妹,你這麽做,是想逼死了她麽?”

    元秀道:“我不去和她計較!”

    “你不計較,五哥呢?”昌陽冷笑著提醒,“你不會以為,雲州把你氣得出了家,五哥會饒了她吧?”

    “我會與五哥說,是我自己的主意,叫他不要理會雲州。”

    昌陽恨鐵不成鋼:“你是才在宮裏過?五哥還要親自對付她?隻要露出一絲不喜,雲州是個什麽下場?”

    元秀發起怒來:“我想替父母兄長祈福,有什麽錯!七姐當我是為了報複雲州?我豈是這樣無聊的人!”

    “我是為了勸你!”昌陽也提高了聲音,“雲州那麽沒腦子的話,你竟也聽得進去!什麽終身不嫁去祈福!六姐那是鑽研黃老之術鑽研得癡迷了,真正無心紅塵,才求得先帝同意她年滿雙十後出家為女冠!你好端端的,就為了和妹妹賭氣,便要發這樣重誓,這是何苦來哉?”

    元秀怒道:“誰說我是賭氣!”

    “你既然不是賭氣,那就乖乖等采橙熬好了藥端來喝完

    ,然後睡上一覺,明天等五哥下了朝,我過來陪你去與他和解!”昌陽斥道,“接著再叫雲州來與你賠禮!有什麽不痛快,衝著她剛才的沒腦子,你怎麽打怎麽罵,我都說她一句活該!至於什麽出家,什麽祈福,你不想氣死了五哥,叫文華太後同昭賢太後死不瞑目,從此提也別提!”

    “我才不去!”元秀大聲道,“我偏不去!”

    昌陽看她一臉倔強,激動得兩頰紅暈若霞,倒是笑了:“你不去?不和五哥和解,你打算怎麽辦?就這麽耗下去?叫宮裏宮外傳你們兄妹不和?如今先帝與昭賢太後都已過世,咱們兄弟姐妹之間發生齷齪,那是連個勸和的長輩都沒有,你還要這樣任性?阿煌,你好歹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就算是金枝玉葉,是不是也該學著長大了?”

    “我就是不去!”元秀任性道,“我一會就叫采藍連夜收拾,明日就去尋個廟觀出家!”

    昌陽看她堅決得很,臉色一沉:“當真是無理取鬧!你若心裏實在不痛快,我這就去叫雲州來給你端茶認錯!成不成?”

    “誰要她認錯!”元秀恨恨道,“你要不再提這個人!我離了鳳陽閣,她可高興了?”

    “鳳陽閣是曆代公主所居之處,又不是她一個人住的地方,你離與不離,關她什麽事?”昌陽頭疼得緊,她原本折迴來是想私下裏問一問元秀,是不是因平津之事與豐淳爭執起來,誰知道恰好撞見了元秀與雲州的爭執裏來,元秀油鹽不進,她又不能就這麽甩手而去,看看時辰早就到了自己休憩的時候,有氣無力的哄道,“或者你不習慣住鳳陽閣,先迴大明宮?”

    元秀卻認真上了:“我去道觀!”

    “好吧。”昌陽困得厲害,懶得再哄,便提出折中的意見,“你現在在氣頭上,我也不攔你,但你也別去其他地方,西門外的清忘觀是皇家產業,你先去那裏住一段時間靜一靜,那些什麽出家、不嫁、祈福的傻話,等過段時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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