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盤膝坐在仙子樹旁,半眯著眼,契明擺在身側,一如他每日修煉的模樣。


    腳邊的長草擦過何夜的靴子,抬足間沾染幾分露水,他走到狐子彥的麵前。


    “殿下。”何夜躬身。


    狐子彥抬手示意他起身,稍動的指節略顯僵硬。


    “何事。”


    “殿下迴歸實屬幸事,我這就將消息傳迴族裏,小娘娘知道了定會...”


    “誰是小娘娘?”


    狐子彥打斷何夜的話,漠然對視,眼中不甚疑惑......


    ——————


    房門的吱嘎聲推開塵封的記憶,狐子彥邁入房間,心中隱約期待有人靜候,卻記不起那人是誰。房間內空無一人,被褥整齊的擺放在床頭,輕解腰帶,他有些累了,想要小憩一會兒。


    枕下有硬物硌到了後腦,他伸手一探,摸出一個盒子。


    盒子並非名貴木材所製,不過就是用來裝點心的普通食盒,放些小物件倒是不成問題。


    是誰闖入他的房中做此惡作劇?按照族規應罰去後山種地罷。


    狐子彥並沒有打開盒子,他將它放置在床頭的小桌,打算醒來再說。


    永夜一戰傷了元氣,他有些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迴來的,可能需要些時日好生修養,合上雙目,他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隨意搭上一襲素白,狐子彥打算去書房看看堆積已久的事務,離開了這麽久,怕是書房都堆滿了信箋。


    庭院中跪著一個姑娘,看上去已經跪了有一段時間,他認得,那是何夜的女人,名喚笙笙。


    “殿下您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麽?


    “您怎麽可以,把露露給忘了...”笙笙說話的語氣帶著哭腔。


    露露她什麽都沒同自己說,就那樣悄悄的走了,用自己的性命,將殿下換了迴來。


    殿下怎麽可以輕易將她忘了...忘的一幹二淨。


    狐子彥覺得有些頭痛,以他的性子,多半會叫何夜將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拖出去,此刻不知為何,他卻想聽,關於笙笙口中的那個‘露露’到底是誰。


    他不記得北冥有哪隻狐狸叫這個名字,難道是白氏一員?


    “你說的露露,她是誰?”狐子彥皺了眉,之前何夜也提過小娘娘這個稱唿,難不成自己真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她是您的妻子,是北冥的小娘娘啊。”


    “我並未成婚,北冥何來小娘娘一說。”狐子彥迴應的堅決,這些印象裏不曾有的事情要他如何承認?


    煩亂的思緒湧上心頭,狐子彥無心再聽,他快步走向書房的方向,身影消失在院牆的一側。


    ——————


    狐子彥好幾日都待在書房處理事務,他再次迴到房間準備歇息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了。


    擺在桌上的那隻盒子,落了一層薄薄的浮灰,狐子彥想著,這兩日太過繁忙,倒也忘了盒子的事情了。


    鬼使神差般的,他坐在床邊打開了盒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串銀鈴,明明沒有法術的製約,卻毫無聲響。


    他的視線轉移到銀鈴下麵壓著的一疊紙,字跡規整,寫著共計百行的‘同甘共苦’。


    指尖輕撫過寥寥墨跡,他的心中拂過一陣暖意,款款深情淌過心田。


    這厚厚的一打,都是寫給誰的?


    將其放置一邊,底下還有很多封書信,每封信的信封上無非都是四個字‘子彥親啟’。


    除了過世的爹娘再沒有人如此親呢的稱唿過自己,狐子彥拆開信,緩緩看了起來。


    每封信的內容都不是很多,至多整張紙,至少幾行字,芊芊墨痕字字良句。


    起初那是一句抱怨的話,寫信的人這樣說道:


    -妖狸子,我印象裏比較深刻的一件事,便是成親那日,你把我搶迴了北冥。-


    狐子彥輕笑,他何時幹過搶親這種勾當,再者寫信的人竟敢用如此大逆不道的稱唿,若是被他查出是誰,肯定免不了一頓重罰。


    他一封一封接著看,卻是控製不住的手抖,捏皺了信紙。


    -我不如你書讀的多,寫不出動聽的句子,可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


    -以前我一直好奇北冥之外的人間,那所謂的大好河山,人世風光,都是何種模樣,可是我晃蕩了一圈迴來,還是覺得北冥好,因為這裏有你。-


    -有的人喜歡縱馬江湖,有的人沉迷仙途修道,我發現這世間除了酒,我隻醉你。-


    -遇上你之後才懂情為何物,可惜我這榆木腦子花了許久才想明白,讓你等了那麽久,一定很辛苦吧。-


    -白氏狼族,青丘狐族,永夜之戰,原來我們已經一同走了這麽久的路,我總覺得,隻要一迴首,就是你將我帶上大殿喂我吃山楂的那個畫麵,就是你明明救了我卻惡毒的甩出一句‘你的皮子,隻有我能剝’。-


    -對了,狐子彥你這個殺人犯,竟然殺害我可憐的山楂樹。-


    -你脾氣真的很差,這得改,不然等花生露和杏仁露出生,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解釋爹爹為何脾氣這麽差,你肯定要拒絕的對不對,不行,我是北冥的小娘娘,我有權命令你。-


    -你說話真的很傷人,我緩了許久,反正這件事是你的不對,等你迴來了,肯定是要罰你的,至於怎麽罰這可得好好想想,嗯,你總威脅別人去種地,不如就罰你去種地,不過首先我們要一起把山楂樹種上。-


    -我好後悔把你給我刻的玉石丟了,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去找迴來。-


    -我是一隻不求上進的狐狸,不,應該是一株花兒,可能是吸多了你師傅蓮池裏的仙氣,變得飄飄然,還沒修得仙身,就先得了個無欲無求的心態。-


    -可是你知道嗎?有你的日子,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我想過,你是北冥的狐王殿下,是三界認可的近戰王者,長了一副俊俏的皮囊,我喜歡上你,或者愛上你,都是因為你優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我也想過,如果你不是北冥的狐王殿下,你不是狐狸,不會法術,你什麽都沒有了,給不了我軟軟的床榻,也給不了我美味的吃食,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會選擇同你一起。-


    -因為你給我的,沒有一樣是你所擁有的東西,你教我切菜時細膩的嗬護,以臂當枕藏匿的深情,生活中所有的細節,足矣讓我怦然動心。-


    -我沒什麽能迴報你的,這一顆真心,你可要收好了。-


    -說來也奇怪,你這麽好,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平淡的,一無所有的我呢,這個問題等你迴來我可得好好問問。-


    -你睡著的時候我會偷瞄你,不止一次的懷疑你是睫毛精,而不是隻大狐狸。-


    -天涯為期,依偎朝夕,我是你的歸露,你也是我的歸路。-


    -以後懷疑我之前,記得好好調查研究,我脾氣也很差的,下次再誤會我,我就帶著花生露和杏仁露離家出走,讓你做一隻孤寡老狐。-


    -你什麽時候迴來,我好想你。-


    “小莫...”口中喃喃道出她的名字,兩滴水漬落在信紙上,一瞬間便暈開了字跡...


    狐子彥捂著胸口,氣血不停的上湧,紅了眼。


    他千不該,萬不該,將那個自己愛之入骨的小狐狸遺忘。


    他想拽著她的手告訴她,一切都是自己的氣話,他想道歉,直到她原諒為止。


    小莫,你在哪兒...


    盒中有幾顆幹癟的山楂種子,狐子彥將他們拾起,他要去找她,將它們種下。


    推門而出,狐子彥撞上了迎麵而來的何夜。


    “何夜,她在哪兒?”


    “殿下您,想起來了嗎...”何夜開了口,卻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他從笙笙那裏聽說了一切,想著如果狐子彥就此遺忘,也算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記得反而會更加痛苦。


    “告訴我她在哪兒?”


    狐子彥堅信依她的脾氣定是在躲自己。


    “小娘娘救了您,怕是早已魂飛魄散了...”


    ——————


    腰間掛著一串毫無聲響的銀鈴,狐子彥走到院中,在正對房門的花壇蹲下,骨節分明的雙手接觸土壤,一寸寸的挖了個小坑。


    他將山楂種子埋入坑內,壓實了土,動作輕柔的像對待戀人。


    從前有一隻小狐狸,也有一隻大狐狸。


    大狐狸記住了小狐狸的一瞥一笑,記住了她的口味,記住了她喜歡的一切。


    小狐狸把心給了大狐狸,大狐狸把全部的深情留給了小狐狸。


    然後有一天,大狐狸失去了他的小狐狸...


    ——————


    須臾間天地失色,不知於何處葬你。


    求造化從輕發落,情諾酌酒入喉,再難灑脫。


    他的小莫走了,不會迴來了,再也不會迴來了。


    再也不會有隻小狐狸衝著他撒嬌,衝著他發脾氣,衝著他嬌羞的承認,她愛他。


    所有她還活著的跡象都被人一一否決,芸芸眾生,他願意舍下一切去疼愛的姑娘,已經不在了。


    那夜,北冥那個從未醉酒的狐王殿下,在院中空影對月,淺笑飲罷。


    那夜,枕曲藉糟,伊人入夢,唯願好夢不醒...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是大狐狸和小狐狸的故事戳到了某處,寫著寫著便哭了...


    感謝昨日素顏小可愛的火箭炮!!!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玄狐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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