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萊裏安是一個剛近四十的中年大叔,他是純安息帝國人血統,也就是帕提亞人。


    事實上,安息帝國亦稱帕提亞帝國。這些就不多說了,前文有所介紹。


    這裏要說的是,這個迪萊裏安,他是安息帝國中部地區無數安息帝國平民中普通的一個。


    但是,他卻是一個有著堅定民族主義的帕提亞人。一個有著堅定抗擊異族入侵之心的帝國支持者。


    哪怕,他世代都是奴隸,但是,他一直來都以身為安息帝國人而自豪。不久前,帝國為了抗擊漢軍,向他們這些奴隸民眾征兵。他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都送到了軍中,並且,還把家裏好不容易藏下來的一點錢糧,都捐給了軍方。


    可以說,他為了支持帝國打敗漢軍,他真的可以付出所有。


    又哪怕,後來匈奴人作亂,帝國沒能保護好他,使得他的老父因來不及跑掉而喪命,他自己的女人,以及大兒媳、二兒媳,都遭受到了那些匈奴人的侮辱殺害。但是,他依然還是一個對帝國有著堅定立場的支持者。


    在安息帝國當中,像他這樣的帝國奴隸或是一般的民眾,有著這樣的堅定立場的人還真的不多。因為,在帝國不停的向他們索取,在匈奴人殘害他們的時候,帝國卻沒能好好的保護他們。而跟著,帝國大亂,帝國皇室卻起不到安定帝國的作用,這些一係列的變故,都使得更多的安息帝國人對自己的帝國絕望。


    可迪萊裏安卻很固執,他認為,他們是安息帝國人,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息帝國的,所以,當安息帝國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必須要為之付出一切。


    他同樣的,對那些異族人仇恨輕視。對貴霜帝國人如此,對那些塞人是如此,對匈奴人如此,對漢人也同樣是如此。他始終都認為,自己的安息帝國人,才是這個世上最為高貴的人。


    可以說,迪萊裏安對安息帝國的熱愛,已經到達了一種偏執的地步。


    不久前,弗裏阿帕提克萊斯的號召,讓他心頭火熱,讓他認為,自己的安息帝國還有希望,隻要安息帝國人,人人都如他這般,全心全力的去支持帝國,去抗擊漢軍,那麽漢軍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強大的安息帝國一定可以擊敗那些侵略者。


    為了支持弗裏阿帕提克萊斯,他把自己的小兒子也送到了軍中,如果不是他年紀有點大了,還有兩個女兒需要他帶著,他自己也都想加入軍中,去為帝國戰鬥。


    他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現實卻將他打擊得體無完膚。


    他真的不明白,想不通。自己為帝國已經付出了一切,付出了所有,可是,到頭來卻反而遭到了自己所支持的帝國的軍兵的迫害。


    他是看著那些帝國的軍兵,闖入自己的家中,將自己好不容易為那些地主幹活而獲得的一點錢糧搶走。看著一個原本他也算是認識,還曾跟他說過話的一個士兵,就因為他多說了一句話,質問他們為何不去抗擊漢軍,卻要來搶走他家裏唯一有一點活命的錢糧而遭到那士兵的翻臉,將他一頓暴打。


    他其實是想說,如果他們為了抗擊漢軍,真的需要他家裏的那一點錢糧的話,他會二話不說,會雙手奉上,根本就不需要他們來搶奪。


    可是,遭受到了一頓暴打的他,事情還沒有完。


    他那兩個,一個十四歲,一個才十歲大的女兒。被那個士兵叫來了兩三個士兵,一起將他的兩個女兒拉進了他那僅可容身的破敗茅房。然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聲淒厲的尖叫。


    他明白,那是自己的那兩個女兒遭到了毒手,被那些帝國士兵給侮辱了。


    這個時候,他都不知道是什麽的心態了。悲憤?痛恨?心痛?悲哀?


    但似乎也不是,反正,很複雜。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帝國付出了所有,可到頭來,卻被自己人傷得最深。


    這到底是為什麽?他也不會明白。


    那些士兵倒沒有像那些匈奴人那般,殺了遭受到了侮辱的兩個女兒。那些帝國士兵走了之後,他才匆忙闖進房屋去看自己的女兒。結果,讓他心痛得直哆嗦。


    尤其是小女兒,才十歲大的小女孩啊。那怎麽能承受得了那些粗壯的士兵的催殘?


    他的小女兒,已經昏迷許久了,下麵,還不停的流出鮮紅的血。


    他抱著自己的兩個女兒,放聲大哭。


    他的大女兒,被嚇得呆傻了,兩眼一直定定的,任由他怎麽的叫喚,都不懂應他一聲。


    他的心慌了。從來都沒有試過那麽的心慌。


    把兩三個兒子,送到了帝國的軍中,一直來,都沒有一點音訊,他刻意的不去多想,哪怕,他隱隱的有一種感應,覺得自己送到軍中的兒子,可能已經不會再迴來了。但是,他還是刻意的想著,自己的兒子是為了帝國去戰鬥的,哪怕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不久前,他也義無反顧的把小兒子送到軍中,送走之後,他也盡量的不去多想,自己的小兒子是否還有命迴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四個兒子現在的狀況,是生是死。他不去多想,那麽他就不會心慌。哪怕自己的四個兒子,都已經陣亡了,但是他沒有看見,不知道就不會慌。


    可現在,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淩辱。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個被嚇得呆傻,一個昏迷流血不止。他就真的慌了,他不知道,現在他要怎麽辦。


    他手忙腳亂的,想要為小女兒止血。可是,這哪裏能止得住?他拿著一些破布,想要堵住那流血的下麵,可那些破布,直接被血染濕,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直到,最後似無血可流,他的小女兒臉色已經慘白,隻有出氣沒有入氣的時候,她的女兒才似迴光返照的醒了。虛弱的小女孩,她已經無力出聲,也隻是微微的睜開一條眼縫。隻有那瘦小的小手,懂得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迪萊裏安才知道自己的小女兒醒了。


    小女兒想說什麽,但是卻說不出聲來。


    他隻是猜到,通過小女兒那一線眼縫所流露出來的神色,他猜到,自己的小女兒應該是想說她很痛,很怕。


    最後,小女孩倒是說出了聲,她隻是艱難的說出了哥哥兩個字然後就永遠的咽了氣。


    迪萊裏安看著死在自己懷裏的小女兒,他唿天搶地,哭得眼淚都幹了。


    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從她小女兒死去的那一刻,他心底裏對安息帝國,對弗裏阿帕提克萊斯不由自主的騰升起一股濃濃的恨意。在這個時候開始,他從對安息帝國的堅定擁護者,變成了痛恨者,變成了恨不能毀了所有一切的仇恨者。


    他甚至,連自己都仇恨,他恨自己為何一直對安息帝那麽擁護。如果可以、可能,他現在,更想將刀子插入那些禍害了他女兒的安息帝國士兵的心髒。再有機會的話,他寧願死命護著自己的兒女,絕對不會再讓兒子們為安息帝國去死。


    他已經悔恨得想死了。


    若不是已經似傻了的大女兒還在,他真的會自尋了短見。


    為了這個同樣被禍害了的傻了的女兒,他必須得活著。


    家裏沒有吃的了,餓得他手酸腳軟,他的大女兒,可能也是餓壞了,無聲的流著淚,一動不動。


    他爬著到了外麵,用幹巴的手挖著野地上的野草,把草根給挖了出來,就著泥巴,往嘴裏塞。苦澀難咽的草根,被他強行吞了下去。


    這總算讓他有了一點力氣。


    家裏已經沒有了任何鐵器,更不會有刀子什麽的了,連一塊鐵塊都不會有。他從野外尋了一塊刀狀的石片。


    尋到了野外的一株樹木,用石片刮去一層樹皮,將裏麵一層滲著樹脂的有點柔軟的樹皮給剝了下來。這層樹皮,就將是他活下去的食物了。現在,他得要拿迴去給女兒吃下。


    熱帶地區,尤其現在還是夏季。若非是真正的沙漠地帶,那些草木都會生長得比較茂盛,那些草木,有許多都是可以食用的。


    其實不隻是這迪萊裏安,此時的安息帝國,絕大部份的帝國民眾,其實都是依靠著那些天然的食物維持著他們的生命。


    一些樹木的葉,野菜,草的根,樹的皮等等,都是可食用充饑的天然食物。盡管難以下咽,或有些吃下去可能有副作用,甚至有毒。但是,安息帝國的民眾,他們也別無選擇。


    一連三天,迪萊裏安就是這樣渡過的。自己到野外去尋些可充饑的東西,然後再帶些迴來給自己的女兒。如此勉強的維持著生命。


    但是,他的女兒卻病了,受了驚嚇,受到了摧殘,又缺少足夠的食物。怎能不病?


    迪萊裏安絕望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天,一支軍隊突然出現在他家附近。


    他家離有人聚居的地方有點遠,數裏之遙。


    這突然出現在家前的軍隊,讓他有點恐慌。


    當然,這恐慌,也僅隻是一刹那的情緒。他現在都這樣了,怕無可怕懼無可懼。都有些麻木了。


    他想,這些應該就是漢軍了吧?


    不知道為何,他一直來,都特別痛恨這些異族人的,但是現在,他卻恨不起來。


    恨又如何?能改變得了他的命運嗎?無論他多恨漢軍,可是,真正造成他現在的境地的,卻是自己安息帝國的軍士。


    他隻能本能的將自己的呆傻女兒護在身後,暗地裏,一手緊緊的握著他尋來的更鋒利一點的一把有點沉重的石刀。他想著,如果這些漢軍,要再來淩辱他的女兒的話,他會先把女兒給殺了,然後再跟這些漢軍拚命。


    但是,讓他感到有點錯愕的是,這些漢軍根本就沒有對他有任何攻擊性的動作。發現他的房屋,發現他之時的那些漢軍士兵……嗯,應該說是貴霜帝國人吧。這些士兵,隻是冷冷的與他對望了一眼,然後就紛紛離開了。


    漢軍的軍馬很多,在屋內的迪萊裏安他雖然並沒有親眼看著漢軍的軍馬從他家前路過,他隻是發現漢軍的時候,就躲迴屋裏守著女兒了。他是聽著漢軍經過的人馬的腳步聲而判斷出漢軍的人馬很多,一個多時辰了,似乎還有人馬不停的在行軍。


    而除了早前有漢軍的士兵進屋來看了他一眼之外,所有一直在經過的漢軍士兵,就沒有一人再進他的破敗茅屋去多看他一眼,就似乎他不存在似的。


    這時,發病的女兒似在說著夢囈。身子燙得厲害。


    迪萊裏安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能撐得多久,可能很快就會死了。


    但是,他真的有點不甘心,這個,可能已經是他在世的最後的一個親人了。他不想這個唯一的女兒就此死去,她才十四歲啊。


    忽然間,他有一個衝動。


    轉念之間,他連滾帶爬的出了茅屋,撲到了正在路過的一隊隊望不到邊際的漢軍士兵的路旁。


    他跪在路旁,不停的叩著頭,嘶啞的哭喊著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


    他隻是不停的重複著這一句,叩得額頭都破了,流著血。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向這些漢軍求救,但是他隱隱覺得,這已經是他女兒是否還能活得下去的最後希望了。


    可是,沒有任何一個漢軍的士兵會多看他一眼,冷漠得讓他的心一直下沉。


    他叩頭的時候,抬起頭的那一瞬,已經看到漢軍的後部軍馬了,似乎就快全都過去了。如果再沒能求得這些漢軍救他女兒的話,那就再也沒有希望了。


    “我是安息帝國人,我痛恨入侵我帝國的異族人,為了抵抗你們漢軍,我把四個兒子都送到了我帝國軍中,可能都已經死在你們漢軍之手了。可我現在,對你們漢軍一點都恨不起來,我更恨的是我的帝國,恨我帝國的軍士,是他們,把我小女兒淩辱至死,是他們害得我大女兒病得要死了。請你們救救我女兒,我願為你們付出一切,包括我的命!”


    迪萊裏安見自己就如此求救不是辦法,心念一動,大聲的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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