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聽到雲間似是傳來嘯歌聲,那歌聲逍遙隨興,倒不難聽可既是男人唱的,也沒覺好聽到哪裏去。


    不多時,他便聽到外頭有人在同她阿娘說話。他掀了車簾向外看,隻見一個蓮冠鶴氅的道士,背負一柄青鋒寶劍。沒說幾句話便仰天大笑,笑時胸前長胡子隨風而動。令狐十七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卻直覺他在取笑自己,一時很想拽住他的胡子,拽他個狗啃泥。


    當然,力氣是沒有的。


    那道士似有察覺,手中拂塵一甩,笑道,“那深潭是此山靈眼,靈氣集聚數百年,凝成幾顆水精珠。尚未完全成形,就被攪碎。靈氣外溢,才使得漫山花開違時。那珠子常人看不見。獨你家這位小公子天生慧根,故而能見、能碰。並不是什麽鬼怪作祟,夫人不必擔憂。”又道,“隻他雖有慧根,能見常人所不能見,然而到底**凡胎,承受不住天地靈氣灌體,怕要生受幾日。倒沒什麽大礙。隻是,如他這般眼貴而手賤,日後難免還會召來旁的無妄之災。”


    令狐十七:你才手賤,你全觀都手賤!


    令狐十七不信他鬼話,令狐韓氏卻哪裏肯讓這種風險潛伏在寶貝兒子身邊,忙請仙師指點,看能不能封了令狐十七的“慧根眼”。


    那道士搖頭道,“這是先天天賦,豈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又道,“何況他命中原本就多劫難。有慧根,尚且能躲避一二,若再少了慧根,怕是此生難逃。”


    令狐韓氏再求指點,那道士便道,“他命中劫難無旁的法子化解,唯有斬斷塵緣,入我逍遙之門。不如就讓他拜貧道為師,隨貧道遨遊四方去吧。”


    按理說,令狐韓氏聽到他要度令狐十七出家一節,就該翻臉攆人了就算是平頭老百姓家,沒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讓子弟出家。何況是堂堂鄭國公府,何況是令狐韓氏?


    但壞就壞在,他們當日來華陰縣,是因為卦象說此地有奇遇,能治好令狐十七的病根。


    這不就是奇遇嗎?


    何況,說令狐十七有旁的異能,令狐韓氏可能不信,可說他有慧根,令狐韓氏太信了這孩子從小就會挑。


    你不必告訴他什麽是最好的,他定準一眼就能挑出來。從抓周時起就是如此。哪怕他挑中的是塊兒其貌不揚的石頭,剖開來,裏頭也都藏著美玉。看人也準,凡他一看去覺著順眼的士子,一開口、一落筆,就沒一個不是錦心繡口,文采斐然的。就連令狐晉都說,這孩子“天生慧眼”。


    唯獨雲秀,令狐韓氏覺著他應該是看臉喜歡的。畢竟這丫頭真心福薄,也沒見有什麽過人的才情和見識。還總不開竅……


    但事實證明,他依舊沒挑錯


    雲秀不是給過令狐韓氏一個方子嗎?那方子雖沒治好令狐十七的病,但真的管用。隻消犯病時吃一劑,病情就能大體壓製下去。


    令狐十七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藥?連宮中禦醫都沒法子的事,一個當年才七八歲的小丫頭隨口開了個方子,卻管用了。


    那方子怎麽來的?


    雲秀說,夢裏遇見神仙,神仙給的。


    可見令狐十七生來就有神仙緣呀!


    一路上令狐韓氏都在斟酌。


    她舍不得兒子出家受苦,可總這麽病著也不是辦法。


    迴到到長安後,她便和令狐晉商議不行就讓鯉哥兒出家修行幾年吧,待把病養好了,再接迴來。


    令狐十七:……


    他這輩子最厭煩修仙了!


    修仙有什麽好?能住這麽舒適的宮殿嗎,能吃這麽肥甘的美食嗎,能事事都有人侍奉代勞嗎,能天天見著柳妹妹嗎?!


    且不說修行要吃的那些苦,縱使真修成神仙又如何?


    一個個的絕情寡欲,涼薄似水。就算有大神通,能在月亮上築起瓊樓玉宇又如何?就算能摶扶搖而上九萬裏有如何?就算天地之間來去自如又如何?就算能與日月共輝同壽,又如何?活得越久、本事越大,也隻是寂寞得越久,寂寞得越不可救藥罷了。


    想想就可悲。


    他才不去修仙呢。


    他要一口答應說去,令狐韓氏還舍不得。


    可他一口拒絕,令狐韓氏心反而懸起來,時不時就要勸勸他還是去一陣子吧,萬一真能把病養好呢?


    令狐十七:……養好了也不去!


    所以收到雲秀的信,令狐十七立刻便迴她真人說的這是正道啊,你為何覺著她不誠心教你?


    雲秀:……


    雲秀迴他,凡人看不開,被此七情束縛,才會終日苦厄勞碌。修道不就是為了從中解脫,求得內心逍遙自在嗎?她為何反而要自求其擾?


    令狐十七道,你都沒經曆過,怎麽知道這是束縛?縱然這是束縛,你都不明白是此是何物,又談何解脫?你這是逃避之道,不是解脫之道。


    雲秀:……


    可惡,為什麽會覺著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令狐十七又道,下次一起去華山玩吧便將他下山那日“奇遇”告訴雲秀,道,那牛鼻子道士想誆他去修道,說他命中許多劫難,唯修道方可化解。那豈不是說上天有心逼他修道?若修道是求逍遙求解脫,豈有逼人去求的道理?若修道隻是為了化解命中劫難,又焉知修道就不是他命中劫難之一?你看,這才是自相矛盾,胡言亂語呢。當然,華山還是值得一遊的。


    雲秀:……為什麽遇見了真奇遇、真仙人的偏偏是這種人啊?!真是暴殄天物……


    但他既提到這些了,雲秀便迴道先前卦象說,能治好他病的是“非藥而是藥”之物,不知是否就是一顆道心呢?


    令狐十七迴,自己既沒道心,也不打算修成道心。那道士想必剛好有一顆道心,他若敢再來煩他,他便剜了他的道心下藥。


    雲秀:……


    從很早之前,雲秀就知道令狐十七性情涼薄,可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兇殘的話來。


    她當然沒覺著他真打算這麽做,可他如此輕描淡寫,可見也並不覺著這話有什麽大不了的。


    雲秀筆尖懸了半晌,想諷刺他,我也有一顆道心,你有本事把我的也剜了吧。想了想又覺著太幼稚了,便直接對信使道,“信收到了,您迴吧。”


    信使有些懵,“不著急。等您寫完了,小人再一並捎帶迴去。也省得多跑一趟腿,您說是不是?”


    雲秀道,“沒迴信,您不用等了。”


    “這,這話是怎麽說的……往日不都好好的,有去有迴嗎?我家公子就盼著姑娘來信呢……”


    雲秀道,“那你就迴去告訴他他說話太討人厭了,我不想迴他!”


    第25章 莊生曉夢(三)


    雲秀很苦悶,因為她正為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


    本來以為鬥倒鄭氏是她第一階段的考題,但她好像沒鬥倒鄭氏,甚至都沒贏得初步勝利,隻是保住了她的琴,就被送離了宅鬥副本。


    也不知評委對此觀感如何,反正雲秀很高興一來不用和鄭氏糾纏了,甚合她意。二來,她可是被送來出家了呀,怎麽想,都該是和修仙有關的副本。


    她滿腔期待、躍躍欲試……結果啥事都沒發生。


    師父不肯教她法術。來燒香、求助的信眾們,帶來的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孩子病了藥石沒用想求道符水啦,昨夜做了個奇怪的夢不知是什麽兆頭啦,懷疑自己被下了降頭想求大師解救啦,郎君總在鄉試前生病是不是家裏風水有問題啦……總之除了封建迷信就是封建迷信。


    就連封建迷信,雲秀能接觸的也不多。因為她是掛名修行的官家娘子,等閑外客哪怕都是女客也不能勞煩她來接待。再說也沒人覺得她一個下個月才滿十一歲的丫頭片子,能有什麽解厄製化的神通。


    原本她在空間裏研究煉丹術和煉器法,做做丹藥和道具就覺著光陰不虛度自己今日也在努力向著仙道前進。但這些日子以來,她讀過的、聽過的散仙、天師們開拓了她的眼界,“師父”的出現更是提升了她的期待,讓她覺著自己終於不必再孤陋寡聞、孤軍奮戰下去,可以昂首闊步的走上這個世界的仙路了。誰知卻撲了個空,她照舊得一個人鑽研。


    可此刻再讓她迴空間去煉丹煉器,她怎麽可能還覺著充實進步?


    修仙的大好前景擺在麵前,她卻抓耳撓腮不得入。真是煎熬死人了。


    正煎熬著,令狐十七寫信來說修什麽仙啊,修仙不是正道,修紅塵才是。說起來,我弄碎了疑似天地靈氣所凝的水精珠,遇到了遨遊四海的疑似散仙,散仙非要度我去修仙,真是愚蠢可笑。他若再煩我,我就掏他的心下藥了。


    雲秀:……


    這種熊孩子都能遇到的奇緣,她偏偏就遇不著。還讓她去修“求不得”,這還用修?


    雲秀決定離開道觀,去四方名山大川訪仙問道有不肯教徒弟的,還有想收徒弟收不著的呢。


    小孩子的身體不方便,女人的身份不方便。想要減少在外行走遇到的麻煩,盡量少招賊惦記,她需要一份能讓她變身成男人的藥。


    這並不難。變豬頭和變男人,雖然方向和結果大不相同,但原理總歸是一樣的。隻要稍加改進,肯定能做出來。


    ……但是做出來之後呢?


    她去了華山、衡山,甚至昆侖、蓬萊……就一定能遇到世外高人嗎?遇到了,人家就一定願意傳授她修仙法門嗎?遇不到怎麽辦?繼續找嗎?要找多久?到老死為止嗎?


    想想就覺著,未來真是難以捉摸呀!


    當然,不論如何,先把丹藥做出來再說。


    入了五月,天氣漸漸炎熱,又趕上麥熟時候,有農活的忙夏,沒農活的懶夏,來道觀裏上香的信徒便驟然減少了。


    觀裏清閑,小道姑們無事可做,便開始尋思怎麽打發時間。她們大都沒過十歲,有些是女冠子們的徒弟,也有些是她們的婢女,更多的還是家裏特地尋來陪雲秀修道的小姑娘。比起道心,反而是玩心更重些。


    但玩起來又怕被師父責罰,便拉了雲秀來做擋箭牌,一有空閑就來攛掇她秀娘子我們去采槐花吧、捉魚吧、燒新麥吃吧、掘知了猴兒吧……


    雲秀:……她隻想安安靜靜的躲在空間裏燒玻璃煉丹呀!


    但對上小姑娘們亮晶晶的眼神,到底還是無奈妥協。


    便跟著她們翻牆上樹,趟泥涉河……小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興奮的湊在一起捉魚生火,她就百無聊賴的靠在石頭上讀書做筆記。


    簡直就跟個專門看孩子的似的。


    待小姑娘們把折騰好的頭一份野味呈到她麵前,她就又變成了試毒的她們弄出來的大多數東西,往往一眼看去就讓人食欲全無。但先送給她吃卻也並非出自作弄之心,而是真把她當成理所當然該享用頭一份的猴大王了。雲秀也隻好麵無表情的照單全收。還好,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太難吃。


    華陽真人偶爾也撞見她們玩耍,卻隻一笑而過,並不管教。


    這一日晌午,雲秀照舊再一次被這些女孩們從空間裏逼出來她有些後悔自己把“隔牆耳”改進成“門鈴”了。


    雲秀打開房門,無奈的靠在門板上,等著眼前的小姑娘說,“師父午睡了,秀娘子我們去捉蚱蜢吧……”


    誰知小姑娘扭捏了片刻,仰頭道,“秀娘子……令狐公子來看您了。”


    雲秀:……


    “鄭國夫人來上香,你們該去稟報住持師父。”


    “鄭國夫人沒來,來的是她家小公子。”


    “那也去找師道長們,找我做什麽?”她才不想理他呢!


    雲秀抬手關門,小丫頭忙一扭身鑽過來擋住,“這麽熱的天,小公子還在外頭曬著呢。您不管,我們也不管了啊……”


    說罷一扭身,拔腿就跑。


    雲秀:……


    雲秀進屋,依舊迴空間裏。


    看了兩頁書,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萬一令狐十七真等在日頭下呢。


    臨走前瞧見滿架子瓶瓶罐罐裏,獨有一瓶單獨挑出來,上貼著令狐十七的名字,便恨恨的抄起來,塞進了袖子裏那是她新為他研究出的丹藥。


    令狐十七果然還等在外頭。


    但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怎麽可能真讓自己暴曬在烈日下?


    雲秀眼見通風報信的小廝看到她就撒腿狂奔。待出了院門,果然見令狐十七正急忙從馬車上下來。車門前還站著個白白淨淨的丫鬟,手裏托盤上分明是一碟碟瑩潤去皮,均勻切塊、還附帶著竹簽子的新蜜桃、新西瓜、新夏橙、新草莓……


    雲秀不想跟他生氣,但無奈看到他就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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