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明沉默著任她忙碌。


    燭光將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隨著蠟燭的跳動而晃動。周月明的心也晃晃悠悠,忽上忽下。


    靜心居裏早就點上了燈,但住在此地的那個女人還沒有醒來。


    安遠侯雙手負後站在院中,雙目微紅,神情焦灼而痛苦。


    今日他在靜心居外徘徊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將雲開的事情告訴林氏。


    他話未說完,林氏手中的佛珠便掉在了地上。


    安遠侯動了動唇:“你要多保重……”


    林氏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她甚至彎腰撿起了佛珠,低念一聲:“阿彌陀佛,也是十八歲。”


    “十八歲”三個字讓安遠侯驀地睜大了眼睛,如遭雷擊,他脊背挺得筆直,熱淚瞬間湧出。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人似笑非笑的麵容。他艱難開口:“我……”


    他想他應該開口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但話語在此刻顯得格外蒼白無力。他嘴唇翕動,還未說出話來,就見麵前的女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等林氏醒過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安遠侯不方便去看她,隻聽她身邊的人說,她一動不動,不吃不喝。


    安遠侯按了按眉心,好一會兒才道:“好好伺候,一定要讓她吃東西。”


    在靜心居站了好久,安遠侯才緩緩退了出去。


    他沒有迴房,一個人待在書房裏,望著一方不算名貴的硯台靜靜地坐了一夜。


    這一夜,同樣沒有睡好的還有他的女兒周月明。


    周月明中午沒有休息,晚間躺在床上,腦袋隱隱作痛。盡管點著安神香,她依然睜著眼睛,清醒著,頭痛著。


    頭頂上方青色的帳子在暗夜裏仿佛一張網,將她牢牢束縛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清楚死亡的意義。五歲那年,她就知道了,這意味著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


    周月明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似夢似醒。


    她醒過來的時候,口渴得厲害。她掀開被子,輕撩床帳:“青竹……”


    剛喚了一聲,發覺房中的光亮並非曦光,而是月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


    這個時候,青竹隻怕正在夢鄉中,沒必要再特地把她叫醒。


    八月中旬,天氣也不甚冷。周月明隻披了外衫,趿拉著鞋子,幾步到桌邊,點了燈。


    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


    周月明伸手去拿茶壺和茶杯。


    如她所料,茶壺裏的茶早就冷了,周月明皺眉。她是候府千金,錦衣玉食,何曾有喝冷水的時候?


    她放下茶壺,無意識抬頭。驟然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一道白影讓她瞬間僵立在當場。


    這是她的房間,夜裏本該隻有她一人。然而此刻燭光輕搖,一個白衣人正飄在她床頭。


    這個人是她所認識的,她今日才從父親那裏聽到他的噩耗。


    紀雲開。


    周月明瞳孔驟縮,不自覺尖叫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你們好皮啊


    這裏是不是女主嚇死了,全文完?


    第6章 見鬼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靜止,她身體僵硬得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想逃離卻半分動彈不得,隻有胸腔裏那顆心髒兀自跳動得厲害。


    “姑娘,怎麽了?”


    青竹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周月明好似有了膽氣一樣,她依然不敢睜眼,急道:“青竹,青竹,有鬼啊!”


    暗夜裏,她聲音發顫,還帶著哭腔。


    青竹是被姑娘的尖叫聲驚醒的,姑娘好性厚道,雖然按規矩夜裏也有陪夜的人,但很少在夜裏支使過她們。


    她隻當是姑娘做了噩夢,連忙走了進來,見姑娘身上披著的外衫已經掉落,臉龐雪白,雙眼緊閉,一看便知是被嚇壞了。


    青竹匆忙把外衫撿起,無意間碰到姑娘的手,涼冰冰的。她柔聲道:“姑娘是做噩夢了吧?這世上哪來的鬼?”


    她扶著周月明,想將其送迴床上。


    周月明睜開眼睛,看見青竹,心下稍安。她反握住青竹的手,也不說話,隻點了點頭。


    她對自己說,是的,肯定是看花眼了。這世上是沒有鬼的。如果有鬼,娘那麽放心不下一雙兒女,又怎會不迴來看他們?


    這麽想著,她心裏踏實了一些。然而一撇頭,卻再次看到了身穿白衣的紀雲開飄在她床畔。


    他雙足離地麵尚有半尺的距離,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但是周月明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去分辨他的神情。


    他是飄著的!他沒有影子!


    如果說白天她還對紀雲開的死有一些懷疑的話,那麽此刻她一點懷疑都沒了。如果人活著,魂魄怎麽能飄到這裏來?


    她的內心被驚恐所籠罩。她不自覺抓緊了青竹的手臂:“青竹,鬼,是紀雲開啊……”


    手臂的疼痛讓青竹秀眉微皺:“姑娘?”她耐心而溫和:“姑娘,沒有鬼的……”


    周月明顫著手指了指:“真有啊,就在你身後,我床邊,是紀雲開啊!”


    似是在應和她的話一般,白衣紀雲開竟向她們飄近。然而他隻飄了兩步,又遲疑著停在那裏,好奇而疑惑地看著她們。


    “啊?”青竹也給姑娘的神情嚇到了,她顫巍巍迴頭。床邊隻有衣架,並沒有什麽鬼。但姑娘如此認真說有鬼,也讓人毛骨悚然啊。


    “你沒看到?”周月明有些懵。


    青竹點一點頭,如實迴答:“姑娘,什麽都沒有啊。”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姑娘是看岔了還是……”


    魔怔了?


    姑娘從得知紀公子的死訊開始,就有些異常。興許是姑娘年紀小,被嚇著了。


    還是說,真的有鬼隻是她看不見?


    周月明神色古怪:“你看不見?他明明就在那裏啊!”


    這會兒還在呢!他正低了頭,慢慢下降,你看不到嗎?!


    “姑娘怎麽還不睡?”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月明精神一振:“宋嬤嬤!”


    夜裏安靜,周月明的乳母宋嬤嬤是被這邊的動靜驚醒的,看見燈亮著,就過來瞧瞧。


    青竹也忙道:“宋嬤嬤,姑娘做噩夢了,您老人家也來幫著哄一哄吧。”


    她心說宋嬤嬤畢竟是經事的老人,比她和姑娘都見多識廣。


    見到乳母,周月明急忙道:“嬤嬤,有鬼!”她說著指向床頭,卻驚訝地發現什麽都沒了:“鬼呢?”


    宋嬤嬤嚇得麵無血色:“姑娘別嚇嬤嬤……”她雙手合十,低聲祈禱:“佛祖保佑啊……”


    或許是身邊有倆人陪著壯膽,周月明懼意稍微減輕了一些,她四下張望,已經沒有鬼影了,但她仍心有餘悸。她同宋嬤嬤說方才的經曆,宋嬤嬤震驚而難過,連聲道:“我可憐的姑娘啊……”


    見鬼這樣的事情,宋嬤嬤也聽說過,神乎其神,但她卻從沒見過。不過姑娘的見鬼和她聽說的並不一樣。宋嬤嬤輕聲安慰姑娘:“姑娘不要害怕,嬤嬤在呢。”她又衝床頭方向道:“紀公子,你有什麽未了的心事,隻管托夢告訴大家就是,別嚇著了姑娘……”


    周月明扯了扯她的袖子,悄聲道:“已經走了,不知道去哪裏了。”


    天還沒亮,但周月明不肯再待在房中,宋嬤嬤和青竹也不敢讓她一個人待著。姑娘口口聲聲說見著鬼了,不管是真見鬼還是魔怔,都不能大意了。


    周月明後半夜和青竹擠在一起,她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看花眼了,魔怔了,不可能是真的見鬼了。


    然而到得天亮,她洗漱後,頂著眼下的青黑走出房門。


    晨光熹微,一個白衣人雙手負後飄在不遠處的槐樹下。


    周月明隻聽得腦海裏嗡的一聲,昨夜裏勸說自己的那些話似乎都成了自欺欺人。她隻覺得寒意從心底生出,瞬間躥至四肢百骸。她一把抓緊了青竹的手,牙齒不知覺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響:“他又來了!”


    “姑娘!”青竹心裏也充滿了懼意,卻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周月明去春暉堂找祖母,盡量平靜地講述自己見鬼一事。


    “啊?”劉氏訝然,她對鬼神一向心存畏懼,心中思忖,或許是因為紀雲開死不瞑目,所以才會魂魄不安迴到安遠侯府來?卿卿曾拒絕了他的親事,莫不是因為此,才會出現在卿卿麵前?


    劉氏不敢深想,她看孫女麵色蒼白,眼下有明顯的黑影,不免甚是憐惜:“你不要怕,請個高人做法超度一下就好了。這串佛珠你拿著,開過光的,能驅邪。”


    周月明心中懼怕,也不再推辭,直接道了謝,接在手裏。


    “還有,這件事不要對旁人講。”劉氏小心叮囑孫女。


    見鬼這種事,傳出去,旁人不管信不信,都有損於卿卿的名聲。


    周月明胡亂點了點頭,問:“高人什麽時候來超度?”


    在高人到來之前,周月明就待在春暉堂的佛龕前,她不敢去迴想昨夜的事情,隻翻來覆去念著《金剛經》,暗暗希望紀雲開早些超度,去投胎轉世,千萬別讓她再看見他。


    阿彌陀佛。


    安遠侯看重紀雲開,所以對他的身後事也格外上心,沈將軍信中言到,大軍即將還朝,他們會努力帶“雲開”迴來。安遠侯打算屆時再為紀雲開建衣冠塚安葬。


    而劉氏擔心孫女,特意請了高人,去幫紀雲開超度。


    周月明見高人仙風道骨鶴發童顏,很有高人風範,一看就讓人信服,不由略略放心。


    高人施了一通法,周月明看不懂,隻覺得虎虎生威,煞是厲害。


    高人做法結束後,還畫了一張符紙,使人遞給周月明:“這符紙讓有驅鬼之功效,隻要貼身戴著,大小鬼怪近不得身。”


    周月明小心收下,施了一禮:“多謝。”


    她這聲道謝情真意切,格外真摯,心說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啊。


    高人走了以後,周月明揣著符紙迴房。不管怎麽說,那是她房間,她不可能不迴去。


    將近未時,太陽還算毒辣。


    然而青天白日,她再一次看到了白衣的飄著的紀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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