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心裏隻有革命工作,從來不考慮自己的硬骨頭戰士。嶽團長打心眼兒裏喜歡。他崇尚“男兒到死心如鐵”,他最喜歡那種被打散了架,捏吧捏吧爬起來,又衝上去的戰士。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他見魏天亮苦苦請求,實在不忍冷了這樣好戰士的心,就說:“魏天亮同誌,你這種忘我精神很值得學習。本來今天星期天我們可以多談談,可是不巧的是我們還有些工作需要研究。請你先迴去,你提出的請求,我們會慎重考慮的。等我們研究之後再把結果通知你。現在你要安心療養,可不準鬧情緒喲。你看行不行?”


    魏天亮本來打算,你不讓我走我就一直磨。可是看到首長這樣忙,又不忍心再添亂了。心裏說,要是不批準我就再來磨纏你。就說:“是!”敬禮後轉身走出來。


    直到警衛員許光輝把中午飯端來,三位首長才不得不把頭從圖表上抬起來,在警衛員的催促下開始用餐。飯是堵不住嘴的,話題自然又轉到魏天亮。


    參謀長說:“這個戰士不僅能打敢衝,還善於動腦筋。能文能武,經得住考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從老虎口攻堅,到采石場‘借箭’都表現出一定的組織指揮能力。這次舍身救越南大娘更體現出臨危不懼,舍己為人的高尚思想覺悟。我們應該很好地培養,充分發揮其聰明才智。”


    鍾政委說:“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應該更好地愛護。他的家庭已經為革命做出了不小的貢獻。我們不能再讓其後代有什麽閃失了。”


    嶽團長一邊細細地嚼著飯粒,一邊在審慎地思索著。等他慢慢咽下口中飯粒之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前兩天我從萊州經過,看到被飛機炸毀的殘垣斷壁上,用生疏的漢字寫著‘豬圈造(怎)生千裏馬,花盆難裁(栽)萬年鬆’很有哲理嗎?它征示著越南民族敢於直麵艱難,自強不息的堅忍精神。我覺得像魏天亮這樣的堅強戰士,更應該把他放到風口浪尖上去。好鋼還需急火鍛,響鼓更要重槌敲。這樣的人要老關在病房裏,說不定真能憋出病來。我倒同意放他迴去,不妨和衛生隊交換一下意見。正因為是咱老戰友的孩子我們才更不能嬌慣。我看他叔叔、父親九泉有知也會讚同的。老鍾你看哩?”


    鍾政委思忖一會兒,點點頭說:“從道理上講也對,摔打摔打更有利成長。可是從感情上總有些舍不得。畢竟他傷情未愈,又是烈士子弟。要通知他的連隊和衛生隊一定要照顧好他。該帶的藥都帶上,該做的護理不能間斷。既要滿足他的要求,又要不使身體出問題。”說到這裏,鍾政委很有感慨,“他們這一代人,比我們又強多了,我們那時有什麽?唯有一腔報國激情。現在,他們呢?不但有激情,還有知識有文化,有思想有抱負。思想覺悟起點比我們高多了。”


    參謀長站起來說:“那就這麽定了?好,這事交給我來辦。”


    魏天亮獲準歸隊,異常高興。他很快辦完手續,帶上東西、藥品。把毛主席著作裝進挎包,和衛生隊領導及病友們告辭,便高高興興上路了。他鑽出山溝,上了公路。時間不長身後便駛來一支車隊。這是我們汽車團的車隊,從老撾過來,是通過胡誌明小道往越南南方運送援助物資的。一輛車駛過魏天亮身邊時,慢了下來,問他要去哪裏?魏天亮說:“就在前麵,可能不會太遠。”


    “上來吧!”司機說。


    魏天亮隻知道不會太遠,但具體在哪兒下他也不知道。他擔心坐過頭,坐了一段兒就下了車。好在沿途有施工部隊,便於打聽。他剛走了一段兒,就遇到敵機空襲,一聽到敵機的嚎叫,魏天亮滿懷仇恨立刻湧上心頭。小石頭壯烈犧牲在懷中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一腔怒火在胸中燃燒。他把手中的東西在路邊一扔,就向著炮火奔過去。他順著炮聲爬上山來,無聲無息地夾雜在搬運炮彈的戰士們中間,他費盡全力把一箱炮彈扛上肩。要在平時,他這身強體壯的北方漢子扛一箱炮彈是不成問題的,可是現在不同,現在他重傷未愈,腿腳不便,一箱炮彈壓在肩上,著實讓他費力。他咬著牙,仄仄歪歪地向陣地上爬。


    戰友們看見他,一擁而下,把他圍住,有的奪他肩上的箱子,有的急著問這問那,可都被他拒絕了。他用一隻手扶住一棵小樹對同誌們說:“這是特殊時候,是戰場,不能婆婆媽媽的,現在沒時間說閑話。快去搬炮彈!多一箱炮彈就多一份勝利的把握。我能搬多少就搬多少,不要為我耽誤時間。快行動吧!”戰場上這就是命令!大家隻得在何班長帶領下又去搬炮彈,不過行動更快了。


    魏天亮一步一仄歪,一步一咬牙疼痛當作考驗,汗水化作洗禮,終於一箱沉重的炮彈被他用毅力艱難地送上了陣地。陣地上他看到炮兵同誌們打得那叫激烈。頭上的飛機似一群烏鴉翻飛穿梭,機關槍彈像滿天冰雹在身邊飛掠,各種炸彈像下鍋的餃子紛紛下落。炮彈挾光掣電一串串衝出炮膛,在機群中開花。天上煙海,地下火海,爆炸聲聲響成了一片。指戰員們個個像太上老君八卦爐裏鑽出來似的,隻看見一雙雙血紅的眼珠。炮管打紅了,炮彈殼在腳下堆成了山。這使魏天亮又一次見證了戰場上的戰鬥。此情此景使他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仇恨使他體內湧動出一種超然的力量。他覺得比起炮兵弟兄們的傷亡,自己身上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他猛地折斷身邊的一枝樹棍,拄起來一路小跑地又去扛彈藥。魏天亮又一次把彈藥扛上陣地拄著棍子下來時,腳下一滑,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倒,順坡骨碌了幾個翻滾,新傷舊傷被石頭硌得渾身火燒火燎地鑽心疼痛。可此時他又哪裏顧得上許多。硬是挺著勁爬起來,又朝坡下走去。正在這時,隻聽山下嘰哩哇喇擁上來一群人,有老有少,有婦女還有兒童,有的扛著**,有的拿著木棍,有的背著水筒,有的拿著水果。為首的是位精神矍鑠的老者,他頭上盤著頭巾,一身黑色褲褂,打著赤腳,腰間挎把砍刀,肩頭扛付自製的擔架,帶領人群衝上山來。魏天亮看是越南老鄉,他知道這是越南群眾自發來助戰。他想:這怎麽行?陣地上炮火如此猛烈,這樣危險的地方,怎能讓老百姓來。他急忙迎上去阻攔,他攔住老者,用半中半越的話講道理,老者也嘰哩哇喇解釋,可是幹著急誰也聽不懂誰的。幸好人群中有一位華僑走過來,用不太熟練的中國話幫著翻譯才互懂了意思。天亮是說陣地上太危險去不得。老者含著淚說:“這是什麽話,你們中國同誌在為我們的抗美救國浴血奮戰,我們倒袖手旁觀,這能說得過去嗎?”說什麽也要上去。天亮見這些老鄉情真意切,知道攔也攔不住,隻得放行。這些老鄉們倒是很有秩序,年老體弱的負責背水拿水果,年輕體壯的則有的去抬傷員,有的去背彈藥。魏天亮也緊跟了上去,他告訴運彈藥的炮兵同誌可以撤下來去補充陣地力量,把傷員換下來。


    越南人民的自發助戰,更加激勵了指戰員們的戰鬥豪情。與陣地共存亡,是軍人的天職,他們全身的血液燃著了。


    看到拚死戰鬥的中國軍人,越南老鄉們著實被震撼了,他們是為越南人民而戰啊!他們不顧一切的衝上去。看起來體態柔弱的婦女,並不比男人遜色,她們同樣扛起一箱子炮彈,扭著腰肢往上爬,比誰都快。那位老者和另一位老鄉正抬著一位傷員下來,擔架上傷員的腿被炸斷了,斷了的腿隻連著一點肉皮。血已把繃帶浸透。他一個勁地喊著:報仇!報仇!還掙紮著要下來。還有一位越南老鄉幫忙按著,他們淚流滿麵地往下抬,嘴裏還不停地用越南話勸說著。


    兩國軍民牢不可破的戰鬥情誼,凝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凜然正氣,在陣地上燃燒。比戰火更熾烈,陣地上戰鬥白熱化了。


    魏天亮早把彈傷未愈拋到九霄雲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衝上去,為小石頭,為犧牲的戰友報仇!他不知怎麽著就又把一箱炮彈扛上陣地。陣地上炮兵連長一隻手捂著被炸出的腸子,一隻手舉著指揮旗,屹立在指揮位置,鎮定指揮。炮位上炮彈殼已堆的影響炮身轉動。他急忙跑上去,要去扒開空彈殼。就在這時,一枚淩空而下的炸彈,在不遠處爆炸了,氣浪把他拋出去十來米遠,他登時昏了過去。戰場上所持有的氛圍和意誌讓他馬上又清醒了過來,他掙紮著爬起來又衝過去。這時,他突然發現屹立在炮位上的炮手已經犧牲,但仍然手握高低機、怒視著空中,血從脖子處噴出來。他急忙跑上去把烈士抱下來。趙孟秋正扛著一箱炮彈爬上來,他放下炮彈箱,把烈士背了下去。戰場上流血不流淚,魏天亮轉身衝向炮位,用手扒起空彈殼,彈殼熱的燙手,魏天亮似乎感覺不到。隻有上過戰場的人,才真正懂得什麽叫忘我戰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友,倒在敵人的炸彈下,此刻他把什麽都忘了。什麽燙手燙腳?什麽生死傷殘?誰還想到這些?腦袋裏隻有兩個字:報仇!魏天亮瞪著血紅的眼睛,不顧一切的扒起來,甚至連自己手臂已被炸彈彈片割傷都沒發覺,身上、手上的血是烈士的還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戰鬥持續了近三個多小時。敵機出動二、三十個批次,投擲各種炸彈、火箭幾百枚。炮兵同誌傷亡較大,兩個越南老鄉也被炸傷。然而,敵人損傷更大,當場擊落敵機五架,擊傷七架,生俘美軍飛行員兩名。


    魏天亮慶幸今天歸隊,慶幸路上沒有再搭車、慶幸遇到今天的激戰,慶幸能親眼看到猖狂的敵機被我憤怒的炮火打下來。


    迴到連隊,連長、指導員看他彈傷未愈,又參加了這樣一場戰鬥,執意要他迴衛生隊。他說什麽也不去,他說:“這點小傷就泡衛生隊,那衛生隊還不早就滿的住不下了?”他一天也不肯休息,第二天就和戰友們一起去了采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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